第57章 五十七顆甜葡萄
林初沐當然沒殺過人。
在今天之前, 她都沒打過架。
她跟陳誌勇說的,她親生父母的事,全是她瞎編的。
自林初沐有記憶起,她的媽媽就是已經去世的溫婉女人了,什麽家暴男,去掉頭卸多少塊,頭十八斤重, 全是嚇唬陳誌勇的。
包括她摔花露水的瓶子,也沒想真的硬剛, 逃跑才是硬道理。
“但要時刻謹記著我教你這些的終極奧義”,周可岑說,“逃跑。”
“你那小胳膊小腿的, 在形式上唬唬人還夠嗆,前麵的花招都是為了給逃跑找機會, 千萬不要和別人硬碰硬。”
“我當然可以正麵剛啦”, 周可岑回答林初沐的問題, “畢竟我是誰, 江湖人稱, 岑哥, 豈是浪得虛名的。”
“我打不過大不了受傷”,周可岑說,“但我不想你受傷。”
“真的再遇到事兒,你負責逃跑就好”,周可岑說, “保證自己安全,麻煩我解決,你一定記得要跑,找阿岑啊,記得。”
上次郭雅笙那事,就讓周可岑認識到,她和初沐,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就算她再怎樣想,也不可能隨時隨地的看到周可岑的情況,除非把她綁在褲腰帶上,走到哪帶到哪,才能徹底的保護她。
但是,獨立的個體是自由的,她想要保護她,隻有一個辦法,限製她的自由。
周可岑目前為止還沒有動過這樣做的念頭。
林初沐再怎樣偽裝,她還是狠不起來的,陳誌勇最後想撲上來抓住她,她最方便且有效的動作,是捅他的肚子,那樣能確保一招製敵。
她明明可以直接捅他的要害,但她紮的是他的手,她還是不敢的,就算到最後的關頭,她想的是,萬一真的出人命怎麽辦,她怕肚子裏的髒器太多。
林初沐還是個初中生,斷然是不敢讓身上背一條人命的,不管這個人是不是配為人,但她要珍惜自己。
最後的關頭,強咬著牙想著“找阿岑,找阿岑,找阿岑”,這個念頭,支撐著林初沐在驚懼交加,失血過多的情況下,步子踉蹌的跑出教學樓。
她沒有停,奔著高中部的方向跑,俗語說望山跑死馬,林初沐望著天一樓的紅瓷磚牆,邁著虛浮的步子,感覺永遠也到不了了。
她可能會沒到天一樓就倒在半路,衣衫不整,頭發淩亂,渾身血汙,倒在學校裏的路上。
學校裏會不會傳,有一個瘋子,一臉血的躺著,鬼一樣。
不過是為都市異聞又添加一個新素材罷了。
她好想給周可岑打電話,聽聽她笑的聲音,她好累啊。
可是沒有手機,手機和陳誌勇一起,都鎖在辦公室裏了。
太累了,林初沐的意識開始模糊。
林初沐覺得她用盡全力在跑,腳下的地太軟了,像踩在棉花上,使不上勁,在別人眼裏,是她腳步虛浮錯亂,步履維艱的往前挪。
初中部期末考試已經結束,老師和學生都各回各家,林初沐艱難的往前走,每邁出一步眩暈的程度就更深一點,隨著血液流失的還有體溫,她覺得身上越來越冷。
林垣夏天的時候喜歡穿白T恤和帆布鞋,秋天反而更喜歡黑色了。
他手裏拎著黑色的外套,穿著紅色的籃球服,黑色的頭發被汗打濕,渾身依舊散發這放肆不羈。
林垣低頭撥弄頭發,聽到朋友的聲音,“你們看前麵那姑娘怎麽回事”,一個男生說,“是不是貧血,怎麽走路一晃一晃,要倒的樣子。”
林垣不怎麽在意,抬頭往一眼,隔著五十多米的距離,看到那姑娘的身影,林垣心裏猛地一頓,升起不妙的預感。
那個身形太像林初沐了,而且是從初中教學樓的方向出來,林垣眯著眼睛想要看清楚。
這是,一個不近視的同學突然喊道,“血,她袖子上紅的那一片是血吧?”
林垣拔腿就跑,不管這是不是林初沐,他們都不能坐視不理,其他的幾個男生,也立即跟上跑過去。
等到了跟前,林垣看到林初沐的臉,心下咯噔一聲,慌了神。
“初沐?”林垣彎腰看著林初沐,小心翼翼的確認。
林初沐抬起頭,那雙眼睛裏已然沒了精神,原本黑亮的瞳仁暗淡下去,木木的看向林垣,沒有什麽反應,顯然連眼前的人都看不清了。
看著這樣的姑娘,林垣心中驟然騰起巨大的心疼,這心疼的感覺來的洶湧,讓他一個大男生突然有落淚的衝動,他很想把她抱在懷裏,像抱妹妹一樣。
但是林垣不敢動,他怕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對她身上的傷口產生二次傷害。林初沐的這個袖子都紅了,垂在身側的手掌還在滴血,掌心血肉模糊,看的其他的幾個男生心驚。
林垣抹把臉,他是獨生子,但他此刻是真實的心疼,不是形容詞,心口真的在痙攣著疼。
這麽漂亮的讓人心疼的小姑娘,她的身世已經很可憐了,在周可岑的嗬護下,好不容易長成現在陽光快樂的模樣,為什麽那麽多人想要毀掉她。
林垣又叫了幾聲“初沐”,林初沐對外界沒有一點反應,步子發沉的繼續往前走。
還沒有巴掌大的小臉上蒼白的不像話,淚痕血痕混在一起,嘴唇發青發暗,嘴角青紫哆哆嗦嗦的打顫,林垣當即就紅了眼眶。
“打急救電話,快”,林垣對朋友說,“千萬別報警。”
他們幾個男孩顯然也都明白林垣的顧慮,這件事報警之後勢必要查個清楚,但他們不想讓林初沐暴露在別人的視線裏。
被老師動手,這不是林初沐的錯,但一件事實經過多個人的傳播,就會變了味,學校裏的言論造成的心理傷害,並不一定比身體上的傷害輕。
林垣不想讓林初沐變成學生議論的中心。
“蟄哥,你拍照,把身上的傷拍下來”,林垣對著一男生說,“臉打碼。”
林垣和他們說著話,兩手扶住林初沐的肩膀,急切的叫她幾聲,依舊沒反應。
她這個狀態很危險,林垣不能耽擱,彎腰就要抱林初沐,而就在他的胳膊接觸到林初沐小腿的時候,她突然產生劇烈的反應,整個身體都在抖著,不住的往後退。
驚恐的看向林垣,眼睛裏的恐懼和絕望,似萬丈深淵,把林垣扯了下去。
“初沐,是我,是我”,林垣放緩聲音,耐心的哄她,“是我啊,林垣,別怕,初沐,我是可岑的朋友啊,林垣哥哥,記得嗎?”
“可岑的朋友,周可岑”,林垣看到林初沐聽到周可岑的名字有反應之後,連著念她的名字,“可岑的發小,你林垣哥哥,林垣記得嗎,抱你去找可岑好嗎?你這樣走不過去的。”
林初沐情緒稍稍穩定一點,眼睛恢複了一些生氣,林垣哄孩子一樣,說,“初沐最乖了,林垣哥哥抱,我們找可岑,乖,最聽話了。”
“乖,聽話。”
這樣的字眼落在林初沐耳朵裏,是從陳誌勇肥厚的嘴唇裏發出的聲音,他的眼神肆無忌憚的打量她,目光猥瑣邪惡,手在身上亂動。
林初沐鬢角流下冷汗,驚恐的往後退,不住的搖頭祈求,“不要,不要,不要求你不要,救命,救命。”
“救命”,林初沐失力,腿一軟跪在地上,膝蓋咚的撞在地上,她一點反應都沒有,扶著地坐著向後挪,傷口擦在地上,留下手掌的血印子。
林初沐的聲音微弱,搖頭自言自語的說著“不要”和“救命”兩個詞。
在場的幾個人都不難猜到林初沐發生了什麽事,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林初沐現在已然意識混亂了,她分不清現在的情況,腦子裏一會是第二次逃跑走到門口被抓回去,一會是被陳誌勇反鎖在辦公室裏的無助。
林垣拔高聲音,吼出來,“草他媽,是誰?初沐告訴我是誰!”
林初沐被他的聲音從混亂的意識中拉出來,眼神漸漸清明,瞳孔恢複聚焦,她定定的看向林垣,抖著嘴唇,弱弱的叫,“哥。”
“救命。”
林垣的眼淚滑的流下來,他張嘴深深的吸吸一口氣,咬著後槽牙,憋出一個溫柔的笑,喉嚨發酸,脖子梗的發紅,“沒事沒事了,我們去醫院,你知道是誰嗎?”
“阿岑”,林初沐的聲音微弱,“找阿岑。”
“找,我們找可岑,我抱著你找的快”,林垣蹲下來,和林初沐麵對麵,“林垣哥哥抱著,好不好。”
林初沐下意識的瑟縮一下,這個動作刺痛裏林垣的眼睛,那個禽獸他媽的幹了什麽顯而易見。
林垣蹲在地上雙手捂住臉,抹掉眼淚,“背著好嗎?林垣哥哥背著,別害怕我好嗎,哥哥背著去找可岑。”
林初沐好像很困,眼皮沉重的要閉上眼睛,但還是強撐著力氣,擺出境界防禦的樣子。
她的手掌粘了沙子,地上是血印,她倔強的不願意讓林垣碰,旁邊的幾個男生幫不上忙,也不敢離得太近刺激到她,幾個平時剛的不行的老爺們,這會眼睛都紅了,有的不知不覺間哭了。
“求你了。”林垣紅著眼,眼裏都是祈求,“求你,讓哥哥背你走,一定去找可岑,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林初沐慢慢抬起手,林垣立即背對著她,小心的把她往身上拖。
“不用,你們先別碰她,我自己來”,林垣對準備幫忙的朋友說。
林初沐腦袋搭在林垣的肩膀,林垣一隻手握拳,從她膝下穿過,不碰她的腿,拖著她,另一隻手高高的覺著林初沐流血的那隻手。
好久沒有這麽困了,林初沐腦袋昏沉,又冷又困,她趴著感覺隨時能睡著,“老師,陳誌勇。”
“五樓”,林初沐強撐著精神說,“辦公室。”
林垣聽到了,邊跑邊對身邊的朋友說,“兄弟們,幫個忙。”
“所有的五樓辦公室幫我堵住,任何人不準進出”,林垣每個字都帶著怒火,“尤其是辦公室叫陳誌勇的,無論是什麽級別老師,堵住他。”
“一切責任,我全擔”,林垣說。
他的朋友們不多說,立刻跑回教學樓,分工合作,三個人堵在樓梯出口,六個人去五樓的堵人,教室都上了鎖,他們一個辦公室一個辦公室的查,男廁所也全都搜一遍。
遇到個男的絕不放出去,學校有任何處罰,他們願意受,但絕對不能放過人渣。
林垣叫蟄哥的那個男生沒有去,他撥了急救的電話,等會聯係他他要在林垣這。
“有周可岑的電話沒?”林垣單手托著初沐,手臂酸麻,額頭出了一層汗。
蟄哥說,“沒有,你報,我打。”
“159013……”林垣報號,蟄哥照著撥通,說,“她關機了。”
“操”,林垣說,“不找她了,先送醫院。”
趴著半睡半醒的林初沐,迷迷糊糊間,發出細微的聲音,“阿岑,阿岑我疼。”
林垣咬了咬牙,腳下的速度更快,一手高高舉著林初沐的手,“蟄哥你去找周可岑,我背著她不能跑快,太晃她了。”
“估計在一考場,你說林初沐就行了。”
徐驚蟄拔腿往天一樓跑,他不知道一考場在哪,找到教室的排序,直奔四樓上去,巡考的老師怒喝,“哪個班的你!”
一路跑到一考場,教學主任跟在他後麵追,“哎同學,幹什麽的,是不是我們學校學生。”
“再不停我叫保安了”,教導主任挺著啤酒肚,穿著皮鞋追他。
徐驚蟄幾乎是一口氣跑到四樓,扶住一考場的門框,對不住一群考試的學長學姐了,朝裏麵喊一聲,“周可岑。”
周可岑的試卷就快寫完了,她正在寫最後一題的第二問,聽到叫聲往向門口,是個臉麵生的男生。
那個男生氣都沒喘勻,“林初沐,快,林初沐。”
他叫著林初沐的名字,周可岑唰的站起來,筆扔下就往外跑,“初沐怎麽了?”
“出事了,血”,徐驚蟄喘著粗氣,不能說太詳細被別人聽出來,“都是血”,他籠統的說。
周可岑隻覺得轟的一聲,她不知道是怎麽下的樓,怎麽跑到林初沐麵前,隻知道心跳的要脫腔。
看到她奄奄一息,趴在林垣的背上。
林初沐聽到周可岑慌張的聲音,但頭都抬不起來,彎了下嘴角,放心的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