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被蒙住了眼，一切感官都被放大，陸易漣聽著周圍驟然安靜的空氣，沒來由地有一些發慌，就在這時，蘇彥杉放開了他。
“……蘇姐？”他開了口，聲音裏帶了些許的緊張。
下一秒，熟悉的溫度觸到了他的手腕。
他被帶進了溫暖的懷裏，一個吻落到了他的額頭，輕如蜻蜓點水。
聲音響起，帶著一絲笑意：
“寶貝，生日快樂。”
陸易漣難得地沉默了整整三秒鍾。
片刻後，他有些幹澀的聲音響了起來：“不是說……”
他頓了頓：“所以，之前是騙我的？”
“也不算。”顧岑風笑了，“昨天確實回了趟家，是因為我媽讓我給她帶了點兒東西，順帶回去看看她。”
他停頓了一下：“聽說今天是你生日，她還讓我替她祝你生日快樂。”
陸易漣驀地抬起了眼，然後很快反應過來，他的眼睛上還蒙著黑布，他伸手將要將布取下來，卻被攔住了。
“等一等，先別摘。”顧岑風輕聲道，“帶你去個地方。”
他們自房間來到了安靜的長廊上，明明是白天的公司，卻幾乎聽不到什麽腳步聲，陸易漣不由自主地抓緊了顧岑風的手，顧岑風輕輕笑了一聲，反握住他的手，帶著他朝著前麵走去。
樓梯，大廳，側門，一直到車上，陸易漣還是沒忍住開了口：
“我們這是……”
“不會把你賣了的。”顧岑風把他安置在座位上，越過他替他係好安全帶，然後又親了他一口，聲音裏帶著笑意，“放心。”
也許是真的在一起了一段時間的緣故，顧岑風一說放心，陸易漣就真的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剛剛一係列的活動帶來的疲憊讓他很快就隨著汽車些許的顛簸睡了過去。
久違的，他夢到了陸婉。
那是謝明煦去世之後，他的第一個生日，幹淨的餐桌上，母子倆相對而坐，溫婉柔和的女人看著他低頭吃東西，自己的筷子卻沒有動。
那個時候的陸婉時而瘋癲，正常的時候又活得像個假人，一顰一笑都像是規劃好的方程式。
陸小姐這輩子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情是跟著一個被家族集體看不上的演員私奔，這是她叛逆的勳章。眼下，這塊勳章隨著一個人被摘掉了，她仿佛又自動陷進了規矩裏，陸易漣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規規矩矩地把最後一口早飯都吃掉，然後站起了身：
“我去上學了媽媽。”
他沒有提今天是什麽日子，因為他從小就知道有些時候在他的親生母親麵前他也會自取其辱。
但是走到玄關的時候，陸婉還是開了口：
“今天是你的生日。”
男孩子沉默地抬起了頭，身上的敞開的，天藍色的校服套在他身上，稍稍顯得有些空蕩，他“嗯”了一聲，然後看著女人站起了身，走到了他身邊，替他整理好了領口。
“替你過生日會讓媽媽難過，希望你體諒一下。”女人輕聲道，聲音像是飄在半空，“但是祝福還是要給的，寶貝，我很抱歉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希望你不要成為你爸爸那樣的人，知道了嗎？”
女人纖細的手指拍了拍他的臉，有風自窗口吹進來，他看到了不遠處冷冰冰的，毫無生氣的家，突然就開始不受控製地發抖。
他是走了的，他想。
他清晰地記得，他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就離開了那個讓他窒息的屋子，女人的目光有些哀傷地落在他的後背，像是在針紮。但是在夢裏，他走不掉。
他隻能任憑自己發抖，女人冷漠地站在他的麵前，看著他崩潰的樣子，輕輕地開了口：
“你……”
別說……
求你了……
有溫熱的溫度貼上他的額頭，他驀然醒了過來。
顧岑風輕輕捏了捏他的臉，突然的光明讓他很不適應，似乎是看到了他有些懵懵的樣子，對方笑了一聲，然後頓了一下，擦掉了他眼角無意識地滲出來的淚水。
“到了。”他道，“做噩夢了？”
陸易漣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開了口：“夢到你把我帶到一個荒島上然後讓我荒野求生來著，挺可怕的。”
“……”顧岑風牽了牽嘴角，“聽起來我像個反派。”
“好了不怕了，我在呢。”他習慣性地揉了一把陸易漣的頭發——最近對方沒做造型的時候總是順毛，看著乖乖的，幾乎掩蓋了一些原本自帶的冷意，顧岑風安慰或是親昵的時候習慣性地就要去揉一揉他，感覺自己像是看到了一隻可可愛愛的小動物。
小動物的眼神恢複了清明，怔了一下，少有地沒有一邊說“頭發要亂了”一邊躲開他，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跟著他一起下了車。
然後，他愣住了。
麵前這個地方似乎應該是他熟悉的。
他來A市之後有一年雲譽團建，來過這家號稱為“夢的國度”的主題遊樂園，印象中，這裏的布置是數一數二的精致綺麗，並且還會定期更換主題，他們去的時候趕上了冬天，這裏就變成了冰雪的世界。
但是眼下……
他猶豫了一下，走上前，看到了正在大門兩邊流動著的，光影交錯之間的照片。
相較於公司布置的簡約溫馨的照片牆，這一片顯得更精致，也更漂亮，柔軟的雲朵襯著一張張照片，像是雲端。
他看到了自他出道以來的每一個自己。
“時間倉促了點。”顧岑風咳嗽了一聲，“所以就隻能租了場地布置。”
“你要……進去看看麽？”
陸易漣回過了神，看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穿好了玩偶裝出現在門口的工作人員。
他走上前，毛茸茸的大熊爪子小心翼翼地搭上了他的，然後把他帶進了門裏，顧岑風難得沒有占有欲爆棚，而是有些忐忑地跟在他們倆後麵，看著陸易漣的側臉。
“所以說。”易浮在視頻裏撇了撇嘴，“你這手筆挺大啊，讓人家停工一天專門來為你服務，就為了過個生日？好吧，鈔能力了不起，但是為什麽要去遊樂園啊，都是成年人了，黏黏看著平時也挺成熟的，他會更加覺得你幼稚吧？”
賀芊芊揉了揉眉心，毫不客氣地捏了一把他的小臂，痛得某人嗷嗷叫之後開了口，卻是難得柔軟的語氣：
“是因為……想要彌補一下麽？”
顧岑風沉默了一下，然後“嗯”了一聲。
說到底，因著顧梁所謂的精英式教育，其實連他自己都沒有怎麽去過遊樂園。
顧家的小少爺沒有童年，聽起來是件悲哀的事情，他自己倒是不太care，畢竟是會把玩具和幼稚聯係在一起的人。
但是這事落到了陸易漣頭上，他突然就覺得不行。
他的小朋友，這麽好看，這麽乖，又這麽好，應該在所有人的喜歡下幸福地長大，他的每一個生日，都應該是被簇擁著的，他值得全世界最好的東西。
而不是在冷冰冰的屋子裏被母親指著鼻子說不應該出生。
……但是他遇到陸易漣的時候，對方十六歲了，在過去的十六年人生裏，他是缺席的，這是他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情。
所以……
“他的父母沒有給他的，我想盡量都補給他。”他道，“他父母給不了他的，今後我也都會給他。”
所以他把能想到的，所有小朋友會喜歡的東西都布置到了這一個小小的主題樂園裏，包括超大隻的，可以陷進去的柔軟的輕鬆熊，會順著軌道慢悠悠地行駛還會發出鳴笛聲的小火車，還有每個房間都有的，漂亮的布藝蛋糕……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他的小朋友能在這裏重新長大一次，然後把每一天都過得無憂無慮，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