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夕陽漸落,隻剩下些泛著橘色的雲霞隱沒在林立的樓宇之間。


  幾步外就是條馬路,路上的汽車一輛挨著一輛,緩慢地往前爬著,路邊的人行道上支滿了小攤,各種小吃應有盡有,穿著校服的學生們三五成群經過,吃著剛買的炸串烤冷麵冰淇淋,有說有笑。


  這畫麵真是生活氣息十足,真實到連那些小吃的香味都能聞得一清二楚。


  雲星眠與坐在他身邊的曆寒盡對看一眼,再低頭看看彼此身上那與其他學生一般無二的校服,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是回到了從前。


  “這真的不是做夢嗎?”雲星眠怔怔地問。


  曆寒盡冷淡地瞥他一眼,目光又落在自己的胳膊上:“要不給你也釘兩個傷口,感受一下到底多疼?”


  此刻,他們腳下還扔著一塊滿是鏽釘的木板,上麵帶著斑斑血跡,而曆寒盡胳膊上,暴露著幾個被釘子紮出來的傷口,這一會兒雖然血都已經有些凝固了,但看上去卻依然嚇人。


  聽見他這話,雲星眠不免心虛。


  雖然一醒來,這傷口就已經在曆寒盡手臂上,但他也還記得一清二楚:要不是他設計的英雄救美出了茬子,曆寒盡也不可能被釘板紮傷,一枚枚都是生了鏽的鐵釘,即使不算長,傷口處理不當也不是鬧著玩的。


  多年前的上一回,看見曆寒盡的傷口,他當然是立即死皮賴臉地撲上去,非拉著人去醫院處理不可,心裏甚至還為了這意料之外的單獨相處興奮不已,可是現在,就算打死他,他也再做不出當年的舉動。


  隻是這傷畢竟是因他而起,他似乎也不好就這麽放任不管。


  “你的傷……”雲星眠猶豫地開口。


  曆寒盡卻已經站起身來,毫不在意地撣撣身上的土,看樣子是要就此離去,但臨走前,他還是垂眸看向了依舊坐在台階上的人:“別忘了你臨死前說過什麽。”


  雲星眠心裏一窒。


  臨死前說過的話,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十幾分鍾之前的事情,他怎麽可能會忘。


  “這輩子欠你的,我可能永遠都還不了了。”


  “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我保證會離你遠遠的……”


  他當時說這話,也不過是厚著臉皮想讓自己死得心安理得一些,卻沒想到轉眼之間,居然就真的跟曆寒盡重來了一輩子。


  雲星眠的嘴唇顫了顫,低聲應答:“當然記得。”


  數數相識的這些年裏,他對曆寒盡不是霸王硬上弓式的死纏爛打,就是張牙舞爪地喊打喊殺,這樣乖巧懂事的情形著實不多見。


  也不知道曆寒盡是不是不太適應,看見他這神色,臉色又沉了沉,語氣也像是凝著寒冰:“記得就好。”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糾糾纏纏這麽多年,雲星眠還以為自己早已經對曆寒盡一切冰冷態度免疫,可是現在看著他的背影,心頭卻還是升起一陣難以抑製的酸痛。


  這是他與曆寒盡初遇的這一年,現在的曆寒盡跟後來那個西裝革履的董事長還大不相同,剃著在學生中再普通不過的毛寸,身形也偏瘦一些,甚至還沒後來的他高了那麽三五公分,可是這個背影卻又與雲星眠記憶中的每一個他都仿佛重疊在了一起。


  就在十幾分鍾前,雲星眠還篤定了自己會死。


  他的人生不過二十幾年,被他過得一塌糊塗,也根本沒有與曆寒盡在一起的可能。


  可那他時真的以為自己會死,既然都死了,那在不在一起對他來說又有什麽意義?

  可是現在,意外回到從前的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要過的是另一個與曆寒盡毫無關係的,新的人生,雲星眠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一陣被慢慢切割似的鈍痛。


  可他現在就算是又回到了這個十七歲的身體裏,卻也不會再傻乎乎地把心動當成一切。經曆過這許多,要是還覺得沒了愛情就不能活,那他這二十多年才真的是白活了。


  他坐著的地方是一條正對著大路的巷子,看著曆寒盡的背影漸漸沒入人群,雲星眠收起思緒,才驀然對眼前的處境有了新的醒悟。


  重回十七歲,不隻是可以讓他看見少年時的曆寒盡,還有爸媽——


  雲星眠的拳頭倏地握緊,瞬間站起身來,朝著回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已經是許多年沒有走過的路,但在記憶中卻依然清晰。


  剛才隻顧沉浸在與曆寒盡回到從前的震驚裏,現在反想過來,雲星眠才察覺到自己的內心有多迫切。


  此刻的他反而強烈地恐懼著眼前的一切都隻是臨死前的幻象,如果這幻象還沒能支撐到他見到家人就破碎,那該怎麽辦?

  腦中的恐懼太盛,雲星眠一路上連半秒鍾都沒歇,等跑到家門口,整個人都已經跑得大汗淋漓,氣都有些喘不過來。


  隻是看著那扇熟悉的大門,雲星眠的腳步卻偏偏躊躇了。


  這一路上,校服口袋裏的鑰匙隨著他的奔跑嘩啦響了一路,他知道,隻要掏出那把鑰匙,就能打開大門進去。


  但是眼前這一幕,對他來說那麽熟悉,曾經無數個夢中,他擰開門鎖看到的景象,都可怕到讓人戰栗。


  或者說,他其實又來到了那個夢中嗎?


  雲星眠的手早已探進了口袋裏,卻握緊了鑰匙,遲遲不敢拿出來。


  但眼前清晰的景象與那些陰暗的夢看起來如此不同,鏤空的鐵藝大門上攀爬的薔薇,就連葉子上的蟲洞都能讓人看得一清二楚,院子裏甚至還彌漫著陣陣飯菜的香。


  是他許多年都沒有聞過的妥帖味道。


  雲星眠握著鑰匙的手又攥緊了些,卻還是沒能順利抽出來。


  哢嚓——


  院子裏樓房的門哢嚓響了一下,雲星眠下意識地抬眼望去。


  透過門上的枝枝蔓蔓,門裏走出來的身影一下就擊中了他的心髒。


  那人也一眼就看到了他,雲星眠張了張口,卻半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站門口發什麽愣?還不進來吃飯!”她嗔怪地說著,快步走過來從裏麵把大門上那一扇單獨的小門打開。


  雲星眠的那個一直堵在嗓子眼的音節終於擠出了口:“媽……媽。”


  一叫出來,他的眼眶就不由得熱了起來。


  為了掩飾這洶湧的情緒,他趕忙往前邁了一步,一把把媽媽抱在懷裏。


  尚銀素被兒子的舉動嚇了一跳:“眠眠!怎麽了眠眠?是不是出什麽事兒了?啊?有什麽事跟媽說,你別嚇唬媽!”


  要知道雲星眠現在叛逆期還沒過去,平時回家來對老媽好聲好氣一點都算是破天荒了,哪裏有過這種表現?他媽看見不慌才怪。


  雲星眠又何嚐不記得自己當初是什麽德行,他知道自己應該克製一些才不會嚇到她,隻是人的情緒並不總是那麽聽話,最親的人在離世多年後突然又回到身邊,試問誰又能做到真正的冷靜自持?

  沒有放聲痛哭,雲星眠就已經足夠壓抑了。


  他知道這樣不好,可感受著從母親身上傳來的夢中不可能存在的體溫,他的胸腔早已被湧動的熱浪覆蓋,隻知道緊緊地抱住懷裏的人,再多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真害怕自己痛哭出聲。


  這副場景真的嚇壞了尚銀素,她不知所措地回抱著兒子,聲音開始有些顫抖:“怎麽了兒子?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告訴媽,你放心,媽不跟你爸說,啊?眠眠!”


  雲星眠聽出她話裏的驚恐,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複下去,深呼吸了好幾口,才終於放開她,眼眶還紅著,就對她開口:“真的沒事,媽……”


  他真的很想恢複正常語氣,可是一開口,鼻腔裏就湧上來一陣難以壓製的酸澀。


  看見媽媽眼裏更加外露的擔憂,他知道自己不說點兒什麽,是不可能打消她的擔心了。


  雲星眠頓了頓,轉了話鋒:“就是剛才……出了點小意外,差點被高空拋物砸到,我還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您了。”


  相對於“我沒事”這種無用的反複強調,可能這樣虛驚一場的回答才能順利化解媽媽的擔憂。


  “啊?高空拋物?什麽東西?砸到哪裏了!疼不疼!需要去醫院嗎?”尚銀素緊張地在兒子身上上下檢查著,把校服外套都給他扒了下來。


  雲星眠趕忙否認:“沒有,沒砸到我,說了差一點嘛。”


  尚銀素這才大大鬆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也不知道是誰這麽沒公德心!在哪裏扔的?我現在就找他去!給他長長教訓!以後真的砸到人怎麽辦!”


  雲星眠趕忙擋住門:“算了,媽,我已經教訓過他了。”


  “真的?”尚銀素還是心有餘悸。


  雲星眠忙不迭地點頭:“真的!”


  尚銀素這才打消了念頭,抬手揉了揉雲星眠的腦袋:“看把孩子嚇得,真不是東西。”


  說這話也完全不顧“孩子”都已經比她高了一個頭。


  “快進去吃飯去吧,爸爸跟弟弟都等著呢,你爸那臭脾氣,說不準又要發火。”


  尚銀素話音還沒落,雲星眠就驀地一愣:“小暑?”


  “啊?”尚銀素還沒等反應,雲星眠就已經越過他,朝裏衝去——


  作者有話要說:新文開發,大把存稿,歡迎入坑!


  每天上午九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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