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小野

  乳白色的門被輕輕推開, 病房裏其他人全都不約而同地朝著門口忘了過去,隻有窗邊那張床上的臧野依然倚在床頭,安靜地看著窗外。


  而門口探進來的那隻毛茸茸的小腦袋在這些人裏搜尋一圈之後, 卻徑直走向了他。


  “小野!我來看你啦!”


  不用說, 這個蹦蹦跳跳衝向臧野的人正是最近對他關注度最大的曆暑至。


  這是住院之後第一次有人看他, 臧野顯然是有些吃驚,但又像是還沒從昨天一係列震撼的餘韻中出來, 就連吃驚的反應都慢了半拍, 看了曆暑至好一陣,才不自在地往被子裏縮了縮。


  小暑可顧不得這麽多, 一看到他, 就直接撲到床邊:“小野小野!我今天想來看你, 都沒有去幼兒園!”


  說著,他又撅著小屁股努力想往床上爬,被跟上來的雲星眠一把按住。


  他也不在意,繼續興奮地嘮叨:“小爸爸說打你的壞人已經被抓起來了,你以後不需要再害怕咯!”


  雲星眠不習慣對孩子說謊, 但昨天回到家,麵對兒子期盼的眼神, 實在不忍心說出那個被大人之間的關係圈影響後的結果,隻能給了他個含糊不清的答案。


  可惜孩子的世界裏根本沒有含糊不清這種狀況存在,他沒有否認,在曆暑至眼中就已經是確定了。


  現在聽見他這樣興高采烈地跟臧野說起, 雲星眠不由得心虛地把他嘴巴捂住:“好了,這是病房,別這麽鬧騰。”


  臧野從住院到現在,心裏一直戰戰兢兢的, 盡管臧修烈特意來安慰過他,可那位自稱是他叔叔的人對於他來說,也不過隻是另一個從天而降的陌生人。


  上一次從那個冷冰冰的孤兒院裏出來之後,臧修逸對他就用了這樣的開場白。


  當時他以為自己真的會像別的孩子那樣,擁有了家人,就會有人疼愛自己,可這個收養他的“哥哥”卻比孤兒院裏看管他的老師還要可怕許多。


  現在的他已經不敢再輕易相信任何人。


  但這個總是嘰嘰喳喳在他身邊說著要保護他,看上去比他還要弱小的小男孩,卻好像成了他眼前唯一的一束光。


  他還這麽小,應該不會像大人那樣騙他。


  為了避免兒科病房的病友會不懂分寸地問到臧野的傷心事,臧修逸特意申請給他換到了普通病區。


  不過即使是成人們,明顯也都克製不了自己的好奇心。


  本來看這麽個三四歲的小孩反常的沉默,病房裏的其他人就忍不住犯嘀咕,現在聽見曆暑至這麽喊,一時都抑製不住好奇的目光,朝著他們的方向瞟了過來。


  臧修烈明白臧野的不自在,還特意推了輛輪椅過來,彎腰就想把床上的小人抱起來:“天氣還不錯,我們去外麵……”


  他的話說到一半,就看到臧野對他揚起的手露出個短暫的驚恐表情,人也又往被子裏縮了一點。


  臧修烈的心髒不由得緊縮了下。


  這孩子是因為修逸才會怕成這樣的。


  這個事實直到現在都讓他很難接受。


  但他很快調整了下心情,努力對臧野露出個慈愛的笑:“我把你抱到輪椅上,讓小暑陪你出去曬曬太陽,好不好?”


  這一回他並沒有主動伸出手。


  臧野的目光在他與曆暑至之間轉了轉,然後自己掀開被子,一點一點挪下病床,又爬上了那輛輪椅。


  能看出來,他對於別人身體的接觸還是很排斥。


  小暑看著臧修烈推著他往外走,跟在旁邊一臉羨慕:“我也想坐這個……”


  雲星眠:“……”


  他在心底默念了三遍童言無忌。


  臧野聞言,隻默默地往旁邊挪了挪,給輪椅空出了大半的位置。


  曆暑至明白他的意思,立即連手帶腳地往上爬。


  輪椅本就是臧修烈臨時借來的成人坐的那種,坐這兩個小屁孩也根本不會擁擠。


  雲星眠見兒子興奮那樣兒,也不忍阻止,欠身下去把他抱了上來。


  曆暑至新奇地四下摸了摸,無比羨慕:“住院真好,還有小車車坐。”


  臧修烈:“……”


  雲星眠:“……”


  臧野看他這開心的模樣,沉默了一陣,猶豫地道:“我可以不住,讓給你。”


  雲星眠再次:“……”


  孩子,咱們大可不必。


  當著孩子的麵,兩個大人也不方便多說什麽,雲星眠隻是與臧修烈並肩走著,看著輪椅上那個與兒子一般大的小蘿卜頭,沉思中,心底忍不住升起些淡淡的感慨。


  原本被臧修逸打得遍體鱗傷,這孩子也隻能若無其事地繼續上學放學,再疼也要忍著,這一把遲來的輪椅,看上去好像帶著些對他們這些大人的諷刺。


  “這孩子傷勢怎麽樣?還得住多久?”雲星眠打破了眼前的寧靜。


  “以前的舊傷都差不多自愈了,新傷不算太嚴重,這兩天就能走。”臧修烈欣慰之餘,又不禁歎了口氣,“我這自己還醫院宿舍跟學校兩邊跑呢,真不知道怎麽帶他。”


  臧野的事情他還沒敢跟家裏說,一是答應了臧修逸,他不想就這樣做一個違信的人,二是,這孩子的出現,威力肯定不亞於在家裏投下一顆魚雷,恐怕能把整個臧家炸得驚天動地。


  他也根本不敢貿然把孩子領回家裏。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雲星眠:“你看,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要不……先讓小野去你們家待一段時間?他的夥食費我來出!我隻要有時間就會過去看他的!”


  雲星眠還沒諷刺他的臉皮厚,坐在臧野身邊的曆暑至首先轉過頭來,興奮地點頭:“好呀好呀!讓小野來我家!”


  雲星眠在心底暗暗罵了臧修烈兩句。


  對於被虐待的臧野,他是十分同情,也想辦法將他從臧修逸手中暫時解救了出來,但這真的不代表他有多喜歡這個孩子。


  說實話,因為這孩子跟臧修逸的血緣關係,他內心深處甚至對他有種說不出的抗拒,隻是這樣看兒子與他親昵一些,都覺得渾身刺撓,更不用說讓他住自己家了。


  但他這對一個孩子的偏見畢竟很不體麵,也沒辦法說出口,就隻能含糊過去:“差你那點兒夥食費?你付得起雇我爸媽的錢嗎?”


  臧修烈的家境雖然還不錯,但爸媽掙得也都是辛苦錢,一個開診所白天忙到黑夜,一個在醫院上班,同樣辛辛苦苦兢兢業業,雲星眠明白,他這麽大了,肯定不想再伸手跟爸媽要額外的花費,一個醫院的實習生,還是因為成績優異提前申請的實習,肯定也拿不到什麽薪水,對於小野的撫養,他恐怕也是真的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個我肯定是掏不起啊,就咱們這交情……”臧修烈又想裝可憐。


  雲星眠抬起手-阻止他接著往下說:“你少來,咱們沒有交情。”


  “我可是聽了你的話,打腫臉充胖子才把小野從他手裏要回來的,你總不能眼睜睜看我養不起,再把孩子給修逸送回去吧?”臧修烈當然不可能真的把臧野送回臧修逸手中,他之所以這麽說,不過是在雲星眠麵前裝裝可憐。


  這一點他知道,雲星眠也知道,可年紀還那麽小的臧野卻看不明白。


  他小小的身影瑟縮了下,終於打破了一直的沉默,轉回身抬頭看著臧修烈,僵著聲音道:“我可以睡地上的……也可以不花錢上學……”


  頓了頓,他又小聲道:“我隻喝水也可以飽。”


  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從一個穿著病號服的瘦弱孩童口中說出,帶來的衝擊力可一點都不簡單。


  兩個成年人的心髒都像是被人狠狠錘了一記,悶痛之外,也頗不是滋味。


  曆暑至聽著臧野的話,眼圈立即紅了,扭過臉來氣呼呼地瞪著臧修烈:“壞人!你是壞蛋!”


  看著臧野那如驚弓之鳥一般的模樣,臧修烈覺得自己確實挺壞的,在說話之前居然一點沒有考慮到這個孩子的心情。


  “小暑,別胡說,修烈叔叔是開玩笑的。”雲星眠訓斥了兒子一聲,同時也是為了能安撫一下臧野,“他怎麽可能把小野送走,放心,修烈叔叔會好好照顧小野的,像爸爸照顧你那樣。”


  曆暑至眼裏還有些狐疑,盯著臧修烈看了半天:“小爸爸,我不相信他,我們還是把小野帶回家吧,好不好!”


  臧修烈的可信度已經崩塌。


  雲星眠暗自磨了磨牙,悄悄在輪椅後麵掐了臧修烈一把。


  臧修烈趕忙表態:“是啊,我怎麽可能送你回去,小野,放心,我以後會好好照顧你的。”


  說完這話,他才醒悟自己被雲星眠架了起來,這時候再求雲星眠幫忙照顧孩子,顯然會失去麵前兩位小朋友的最後一點信任。


  他閉了閉眼,卻也隻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咽。


  雲星眠無奈地搖搖頭,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遞到他麵前。


  臧修烈疑惑地看向他。


  他不由分說地把那串鑰匙塞到臧修烈懷裏,臧修烈也隻能倉皇接住。


  “借你住,離你醫院跟幼兒園都不算太遠,以前出租過,家具什麽都挺全的,具體地址我發短信給你。”他揚了揚手機,“就當臧醫生欠了我個人情吧。”


  臧修烈神色複雜地看著他:“你個老狐狸……”


  連鑰匙都早早準備好了,看來雲星眠早就料到了自己會開口讓他幫忙。


  雲星眠挑挑眉:“老狐狸的房子你是不是不肯住?”


  臧修烈飛速把鑰匙收起來:“不住白不住!”


  有了自己的住處,起碼他也有地方安置臧野,實在不行,就把醫院的實習先辭掉,雖然這是他努力許久才提前爭取到的機會,但跟臧野的事比起來,也隻能先忍痛放棄。


  “謝了,哥兒們。”他拍了拍雲星眠的肩膀。


  雲星眠撫落了一地被他激起的雞皮疙瘩。


  曆暑至卻還不甘心:“小爸爸,小野真的不能去我們家住嗎?”


  “放心,小野以後還是會每天跟你一起去幼兒園的。”雲星眠悄悄轉移了重點,“你還可以在學校裏繼續保護他。”


  曆暑至果然被忽悠了,聞言慎重地點點頭,又抬眼看向臧修烈:“我會監督你的!”


  也不知道他到底哪裏學的詞兒。


  被送回去的危機解除,臧野一直緊繃的小身體也終於緩解了些。


  曆暑至情緒比他轉換得更快,沒多大會兒,就已經把剛才的插曲忘了個一幹二淨,反而纏著臧野陪他一起下了輪椅。


  臧野再怎麽說也是個小孩子,平日的危機一朝解除,又有曆暑至這麽個同齡小夥伴在一旁帶著,終究是沒有完全脫離孩子心性,忍不住與他一起玩鬧起來。


  臧修烈仔細叮囑了倆孩子好幾句,見他們玩鬧的動作確實不太過分,才放下心來。


  醫院中人來人往,雲星眠也有些不放心,專門安排了保鏢在不遠處看著兩個孩子。


  他知道臧修烈肯定憋了許多問題等著他。


  不過,就算有保鏢,雲星眠也沒有離太遠,就找了張長椅坐著,看兩個小屁孩在不遠處研究地磚螞蟻跟花花草草。


  臧修烈也果然沒讓他失望,一開口就切入主題:“你跟修逸之間的恩怨,恐怕不隻是因為曆寒盡這麽簡單吧?這孩子到底怎麽回事,你知不知道?”


  這麽幾天過去,雲星眠知道的也早已不隻是那天調查出來的一點點,在肖欽敬業的努力下,臧修逸這幾年在國外的經曆早已經被他們調查得一清二楚。


  當初打著被資助留學的旗號出國之後,他卻是銷聲匿跡了近一年才有了入學的消息。


  而他消失的那一年到底在做什麽,就算沒有調查結果,也根本瞞不住任何人。


  可雲星眠知道臧修逸想要問的不是這些。


  “你知道小暑是怎麽來的?”雲星眠反問。


  臧修烈沉思了下,震驚:“難道他不是曆寒盡的孩子?”


  雲星眠:“……”


  他的腦回路果然從來不會讓人失望。


  “不對啊,他長得跟曆寒盡這麽像……”臧修烈還在咕噥。


  這麽鄭重的事,雲星眠隻能忍住翻白眼的衝動。


  “其實那一晚,我被下了藥,始作俑者就是你那個當時看起來單純老實的堂哥。”看著臧修烈的表情一點點僵硬,雲星眠也隻能繼續說下去,“不隻是下藥,他還準備了一群艾滋病人等著我。”


  等著他做什麽,不言自明。


  原本臧修烈覺得已經不可能再有什麽內幕讓他更加震驚,可是現在,他還是被震撼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過了良久,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怎麽可能?他當時才十八歲。”


  雲星眠看了看即使跟曆暑至玩著,臉上也依然沒什麽笑意的臧野,輕聲道:“他現在也不過才23。”


  一個人心中的惡,或許根本不會受年齡限製。


  善良的人就算到了七老八十,依然是個慈悲的老人。


  臧修烈一時語塞,隻能怔怔地望著他。


  “不過好在寒盡早就看出不對,一直都找人跟著我,所以在悲劇發生之前,就把我救走了。”接下來的話,雲星眠說得有所保留,“當時那些人還在嗑藥,可以說已經沒有什麽理智和人性,我們走了,至於臧修逸遭遇了什麽,我們都沒有親眼看見。”


  “你是說他被那些人……那些人……”接下來的話,臧修烈根本難以啟齒。


  雲星眠隻有沉默。


  如果不是兩人現在正坐在長椅上,恐怕臧修烈那恍惚的身形要直接跌到地上去。


  他實在是無法想象,那個與自己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堂兄,居然遭受過那樣的事。


  可這又能怪誰呢?

  怪曆寒盡與雲星眠沒把他一起救出來嗎?

  那可是他一手設計的陷阱,別人棋高一著,順利逃脫,反而是他自己落入深淵。


  除了臧修逸自己,好像根本沒有誰能被怪罪。


  “也就是說,小野是,是那些人的孩子……”臧修烈有些語無倫次,“怪不得修逸看他的眼神那麽可怕,怪不得……那,那——”


  他的瞳孔忽的緊縮了下:“那他們倆現在……是不是也得了,的了……”


  臧修烈作為一名醫生,本不會歧視任何一種病症,可是現在,卻遲遲說不出那兩個字。


  “我看過臧野的體檢報告,很幸運,他沒有被傳染,不過,現在他畢竟又跟臧修逸一起生活了這麽久,如果臧修逸刻意想對他做什麽……”雲星眠真的不想麵對這個可能,“穩妥起見,最好再立刻跟他檢查一次。”


  都說虎毒不食子,可臧野在臧修逸眼中,或許隻是他那一夜屈辱的代名詞。


  他本就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保險起見,雲星眠也隻能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他。


  臧修烈這兩天來接連遭受了難以承受的打擊,可是因為有了臧野這個責任在,也隻能繼續硬撐下去。


  手忙腳亂地搬到雲星眠借給他的房子,他又馬不停蹄地給臧野掛號做了一係列的檢查,看到初篩結果,他才悄悄鬆了口氣。


  雖說還要等確診,但現在的結果多少還是讓混亂到現在的他得到一些安慰。


  或許臧修逸也沒有狠到非要置這個孩子於死地的地步。


  自從知道了臧修逸的身體情況,臧修烈也沒少給他打電話。雖然他也很為臧修逸的人品所不齒,但一想到他的身體狀況,還是忍不住心軟。


  再怎麽說,他們也是血脈相連的兄弟。


  不過臧修逸既然已經在他麵前被撕去了偽裝,就索性一撕到底,剛開始隻是不接,到最後,就直接把他號碼拉黑了。


  第二天臧野的檢查結果出來之後,臧修烈就準備安排他出院,趁著這天還有時間,一下班,他就直接到了臧修逸的住處等著。


  剛回國的時候,伯母特意安排了大家聚餐,就是為了顯擺兒子一回國就被海川集團重用,還給分配了車跟住處,為了顯示房子的高端,特意把臧修逸的住址發到了家族群裏,要不然,他還真找不到地方。


  誰知道這一等就是大半夜。


  眼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已經要跳到淩晨兩點,臧修烈終於決定先打道回府。


  他甚至懷疑臧修逸給的就是個假地址。


  以他現在的性子來說,或許也根本不想被家裏的任何人打擾。


  而就在他轉身之後,卻又看到前方亮起兩道車燈。


  臧修烈心裏一動,下意識地等在了原地。


  那輛車就停在了不遠處的車位,憑借車位旁的那盞路燈,臧修烈很輕易便看到了從車上下來的那人的模樣,正是讓他等了一整晚的臧修逸。


  因為逆光,臧修逸幾乎快走到他跟前,才發現站在這兒的人是誰。


  他的腳步登時慢了下來,原本就毫無表情的臉看上去又冷硬了幾分。


  這樣冷漠的堂哥雖然在臧修烈的意料之中,但依然讓他覺得無法適應。


  他麵無表情地掠過臧修烈身旁,像是根本沒有看見他似的。


  臧修烈一把拽住他:“修逸,你也沒必要這樣吧?”


  臧修逸不得不停下腳步,但眉宇間除了疲憊,就隻剩下滿滿的不耐煩:“我剛下班,已經很累了,不要再跟我廢話了好嗎?”


  “你還上什麽班?自己什麽身體狀況不知道嗎?你看你現在,都快瘦成了紙片!”臧修烈正握著他的胳膊,正因為這樣,他才清楚地知道臧修逸這西裝穿得到底有多空曠。


  臧修逸的臉色變了變,防備性地把脊背挺得更直:“雲星眠把什麽都跟你說了?”


  聽見他這樣抵觸的語氣,臧修烈心裏又有些不是滋味:“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你本來就不應該瞞著我們……”


  “然後呢?被我媽罵丟人現眼,成為你們所有人眼裏的笑話,然後就被你比下去了?”臧修逸的目光閃爍了下,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與其活得像一條狗,那我還不如去死。”


  臧修烈因為他這想法又久久不能平靜:“怎麽會……你說了我們都會照顧你的啊。”


  原來在臧修逸眼裏,與他一直都是攀比競爭的關係。


  出了這麽大的事,都還想著不能被他比下去。


  臧修烈覺得自己站在這裏真是諷刺,分明是拿自己的熱臉在貼人家的冷屁股。


  可是再想想臧修逸的身體狀況,他又不甘心就這樣離開:“家裏的問題我幫你解決,你現在真的不適合再這樣沒日沒夜的工作了,在這樣下去,你的抵抗力怎麽受得了?”


  他這態度,讓臧修逸像是一記鐵拳打在了軟綿綿的棉花上。


  臧修逸神色複雜地看著他:“你是傻了吧?還是聽不懂我在說什麽?我根本不想被你可憐!你現在不是把那個小野種接走了嗎?有多餘的聖母心就去用到他身上,離我遠一點好不好?”


  聽見他對臧野的稱呼,臧修烈心裏一滯:“你……你怎麽能這麽叫他,不管怎麽說孩子是無辜的。”


  “喲,聖母心說來就來了是吧?”臧修逸哼笑一聲,逼近了他,“我就喊他小野種,小野種小野種小野種!那又怎麽樣?他是我生的,我想怎麽喊就怎麽喊!”


  他每多說一句,就離臧修烈又更近一分:“你知不知道他名字怎麽來的?”


  臧修烈被他逼得不得不一步步退卻。


  臧修逸的思緒又回到了那一天,他從昏沉中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陳曄那張偽善的笑臉。


  “孩子我們會安排送回國內,省得耽誤你的學業,哦,對了,那孩子好像還沒有名字,不知道你取好沒有?”


  那孩子他連一眼都沒看見過。


  臧修逸的拳頭在被子底下悄悄攥緊:“小野種……”


  “小野,臧野,不錯的名字,一聽就很霸氣,有野性,這孩子將來一定有出息。”


  那一刻臧修逸才知道,原來客套話聽來,也有時會這麽刺耳。


  當時的記憶一晃而過,臧修逸恍惚地看著臧修烈的臉,低喃:“野種,就是因為他是個野種,嗬,隻要他這名字被人叫一次,我就被提醒一次自己那一晚到底經曆了怎樣的屈辱……他挨那點打算什麽?有人想過我經曆了什麽嗎?”


  “修逸!”麵對這樣的他,臧修烈真不知道心裏是同情多一點,還是憎惡多一些,“他隻是個孩子,大人的錯誤根本不該讓他承擔,何況,何況……”


  “何況那一晚是我自作自受?”臧修逸盯著他的眼裏也忽的迸發出濃濃的恨意,“雲星眠肯定不會告訴你吧,那一晚,本來他們有機會救我的,隻要他肯拉我一把,我就不會,就不會……”


  他的雙眼漸漸變得空洞起來:“我那麽喜歡他……那麽喜歡他……他就這麽眼睜睜看我墜入地獄。”


  臧修逸話語裏的他指得當然是曆寒盡。


  臧修烈無力地閉了閉眼,感覺眼前這個人真的已經是無藥可救。


  “事情發生都發生了,就讓它過去吧,你現在辭職,家裏的事……”


  “過不去!”臧修逸猛地打斷他,語速又慢下來,“隻要我還活著一天,這件事就永遠過不去。”


  借著路燈的光,臧修烈在他那過度消瘦的臉上,充分看到了究竟什麽叫咬牙切齒:“他們想這樣幸福地過下去,根本不可能,我就算做鬼,也要把他們一起拉到地獄裏!”


  臧修逸這樣的狠戾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


  臧修烈嘴唇顫抖著,一時間嗓子澀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別再來找我,別忘了,我還是那個野種的監護人,真想把他要回來,你根本沒權力阻止。”臧修逸擺脫他的鉗製,往前走了幾步,又倏地停下,“哦,對了,至於什麽家族秘密,你先不用擔心,因為幫我動手術那個外國醫生,已經被我殺了,至於應萬海跟陳曄,隻要我現在還有用,他們就不會有什麽動作,在我死之前,也一樣會把他們解決的。”


  他又嘲諷地笑了笑:“我可不想以怪物的身份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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