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到本丸後,藥研第一時間喚住了歌仙兼定,他迫切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自殺——光是想到這個詞匯,藥研的心頭都禁不住一顫,受前任主人的影響,他對這個詞敏感又抗拒。畠山政長在使用藥研藤四郎無法自裁後沒有就此放棄,而是重新找了一把刀了卻了自己的一生。


  之後幾經輾轉,藥研藤四郎被獻給織田信長,這位十分珍惜喜愛他、差一步就成為天下之人的主人,最終在藥研藤四郎的陪伴下隕落在本能寺之變的大火中。


  藥研藤四郎親眼目睹了兩任主人死亡的全過程,那時他年歲尚短,還沒有化形成為付喪神的能力,那種深切的無能為力感和絕望心情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底,成為一段不堪回首的悲痛往事。


  如果上天能給他所祈盼的力量,一定不會再眼看著主人死亡卻無所作為了。


  許是藥研藤四郎的願望太過強烈,時之政府在二百多把粟田口短刀中選中了他,並給予了藥研和他的兄弟們一個任務——在審神者的帶領下與曆史修正主義者戰鬥。


  所以,在聽見大將和歌仙兼定的對話,得知審神者有強烈自殺意圖時,藥研十分震驚,恍惚間,牆角被刺穿的藥研、本能寺熊熊燃燒的烈火、熾熱鮮紅的血液等畫麵充斥在他腦海中。


  突如其來的記憶讓藥研的腦袋暈眩,他抓住歌仙兼定衣袖的手無力鬆開。


  “藥研,藥研,你沒事吧?”歌仙兼定關切地詢問。


  “沒有問題,請回答我剛才的問題。”藥研挺直脊背,倔強又堅持地回答。


  歌仙兼定望著鍛刀室的方向遲疑道:“算算時間新刀已經出爐了,加州清光應該也修複完成了,不如叫上他們一起,把今後要做的事情分配好,以免不必要的誤會。”


  藥研藤四郎的臉色更難看了,他總覺得歌仙兼定好像知道了什麽,“以免不必要的誤會”這句話好像是在赤"裸"裸地打他的臉。


  他能怎麽辦呢?總不能不顧大將的安危吧?藥研頭一回體會到別人打他左臉他還要主動笑著貼過去右臉的感覺。


  腦補什麽的果然是要不得的。


  這是本丸成立後付喪神的第一次集會,會議的焦點是太宰治。


  與藥研藤四郎同時被鍛造、另一個鍛刀爐裏三小時二十分的刀劍——江雪左文字與稍微有些緊張別扭的加州清光跪坐在會議室的坐墊上,茫然地看著臉色緊繃的藥研藤四郎。


  在這種緊張氣息的渲染下,加州清光更加坐立不安了。


  打刀少年側過身悄聲問道:“江雪殿,你知道審神者大人召集我們到這裏有什麽吩咐嗎?”


  這振仿佛由冰雪鑄就而成的太刀睜開毫無雜質澄澈純淨的冰藍色眼睛,放下手中的佛珠手串,瞥了一眼加州清光,“誰知道呢?無非是戰事之類的吧!這個世界,真是悲傷。”說完他又沉重地歎了口氣。


  加州清光訕訕而笑,他果然不應該問討厭戰爭、天性悲觀的江雪左文字這種問題。


  如果是戰鬥的話,加州清光倒是很樂意為審神者身先士卒,效犬馬之勞。不說為了報恩邀寵,與曆史修正主義者戰鬥本就是刀劍付喪神存在的理由和應盡的義務。


  到那時,如果審神者大人能允許的話,等這個本丸推圖推到本能寺後,能讓他和新同伴們去尋找安定就更好了。


  過了一會兒,審神者還是沒有來,加州清光忍不住戳了戳對麵緊繃著小臉表情十分嚴肅的藥研藤四郎,“藥研,主人還沒有來,需要我去請他嗎?”


  藥研藤四郎看了眼牆壁上掛的擺鍾,正欲點頭,便聽見輕微的衣物與空氣摩擦的風聲。


  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擔任近侍的歌仙兼定掀開門簾,侍立在一邊,躬身等候。


  審神者大人來了。


  在會議室等候許久的付喪神呼吸一窒,同時從座位下來,單膝跪地,低垂著頭,盡量保證自己能給審神者留下一個好印象。就連仿佛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的江雪左文字都略帶期待地朝門口望去。


  沙茶色的風衣擺帶迅速掠過付喪神的眼簾,審神者的身上帶有早春臘梅的清凝芳香,肆意卻不張揚。


  姍姍來遲的太宰治落座於主位之上,不甚規矩地倚靠在軟椅的靠背上,輕快而明朗地開口:“大家都起來吧!不要太過拘束,我自認為還是算個體恤下屬的上司哦!”


  隨後跟來的歌仙兼定聽了這句話身子一軟,膝蓋仿佛中了一箭般“咚”的一聲把地板砸得巨響。


  體恤下屬?您隻要不動不動自殺就是對我們最大的體恤了。


  “歌仙,你腳底下有東西嗎?”太宰好心地問紫發打刀。


  “沒有,這是我的位置。”歌仙兼定打斷牙往肚裏咽,挪動著鈍痛的膝蓋兩步,跪坐在審神者後側方的近侍的位置上。


  太宰治沒有看到歌仙兼定那幽怨的眼神,感慨道:“沒想到你這麽急躁,明明再走一步就到座位了。就我看來,你根本不風雅啊!時之政府情報都是這麽落後的嗎?”


  “我……”紫發打刀握緊拳頭,深呼吸。


  “你不用感到抱歉啦!我以前的同事國木田君表麵上也是一副文藝知識分子模樣,其實是個暴躁易怒又體術高超的猛男呢!”太宰治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歌仙你也是這樣吧?這完全不是什麽不好意思的事情哦!”


  “打擾了,主人,甜品做好了,現在可以端上來嗎?”一直在廚房忙碌的小豆長光適時出現,正巧為歌仙兼定解了圍。


  太宰治微笑著點頭:“可以哦!辛苦你了小豆君。”


  “我去幫忙。”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場的幾個付喪神總覺得歌仙兼定的背影格外悲壯蒼涼。


  小豆長光和歌仙兼定離開後,太宰治把目光投向新來的付喪神,“你們不來點自我介紹什麽的嗎?清光也要哦!你還沒有正式對我說過,就是那個……入手語音,我很想聽呢。”


  江雪左文字垂頭,淡藍色的長發順著他的動作滑落到地麵上,散落了一地的憂傷,“ ……我叫江雪左文字。戰爭,會有從這個世界消失的一天吧……?”


  “我,加州清光。河川下遊的孩子、河原之子。”加州清光說到一半就停下來,他現在是沒人要被審神者大人撿回來的刀劍,實在不好意思像以前一樣,驕傲地挺起胸膛說那後半句話。


  ——雖然不易操縱但是性能一流哦,正在募集能夠經常使用並且會愛惜我、還會裝飾我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真正能為你所用,成為守護你的刀,我會主動說完這句話。


  和加州清光的相遇相識可以稱得上戲劇性了,不過太宰治明顯對另外一個從來沒見過的付喪神更感興趣。


  “啊……那個,你是江雪左文字吧?今天還有別的審神者跟我提到你呢,我覺得我們或許很合得來。”


  江雪左文字驚訝地抬眸,他因為天性使然,不善於在審神者麵前表現自己,這種不討喜的性格常常淹沒在眾多刀劍男士中,他也樂得獨自一人。


  隻是,再冷漠孤僻的刀劍終究是物,他們心底深處,還是渴望著主人的親近與寵愛。


  第一次,有審神者對江雪左文字說“我們性格或許很合得來”。


  太刀青年抬頭,午後斜陽細碎的陰影打在他緊抿的唇角上,辨不清臉的輪廓,那一瞬,他仿佛在笑。


  隻是這笑容轉瞬即逝,“主殿大概不了解我吧?我討厭戰爭,比起去戰場斬殺敵人、手染鮮血,我更願意做些喂馬種田的內番。”江雪左文字說完,垂下眼眸,蒲扇一般纖長的睫毛遮住眼底的哀傷。


  對不起,主殿,讓您失望了。


  豈料年輕俊美的審神者如此回答:“這個我早就知道了。我看了刀賬圖冊,你們的詳細資料裏麵都有寫。別看我這樣,記憶力其實還不錯。我以前幹的也是手染鮮血、以暴製暴的活計,後來因為一些事轉職當偵探,如今在此兼職審神者。”


  說到一半他仿佛鬆了口氣般說道:“一開始我還擔心,你的性格有可能與資料上描述的有出入,畢竟有歌仙這個先例在嘛,你這樣回答我就放心了。”


  對江雪左文字來說,這聲音有如天籟。


  “是真的嗎?您願意理解我、認同我?”江雪左文字不可置信地問道。他那仿佛被千年玄冰塵封的、古井無波的心境正在一寸寸碎裂。


  “當然,我沒必要騙你不是嗎?”太宰治不知什麽時候下了座位,來到江雪左文字麵前,情不自禁地握住了他的手,激情四溢又慷慨激昂地說道:“你不是覺得這個世界很悲傷嗎?活著很沒有意義吧?我也是這樣認為的呢。所以,我們一起死吧!雖然沒能與美麗的女士一起殉情有點遺憾,但是和你這樣誌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死應該也不錯呢!你們刀劍沒有痛苦的死亡就是跳刀解池吧?來,今晚我們一起。”


  江雪左文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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