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太宰治的恢複能力令人稱道, 桔梗走後沒多久他便恢複了知覺,在茫然與天花板對視了好一會兒後,年輕的審神者無不惋惜地用手臂遮住眼睛,放任自己的身體被柔軟溫暖的被褥包裹。
經曆了新宿事件, 身體比精神更先一步感受到疲憊, 太宰治在有著淡淡鬆香氣味的被褥中沉沉睡去, 直到暮色四合, 華燈初上才悠悠轉醒。
他支起身子慢慢坐起來,在黑暗中摸索著想要給自己倒杯水。
“主人,您醒來了嗎?”略微低沉的聲音不乏驚喜:“那我進來了。”
隨之, 和室的門被拉開, 在外間軟塌上休息的付喪神打開燈, 原來是壓切長穀部。
很明顯, 他是今天值夜的近侍。
太宰治衝壓切長穀部招了招手, 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打刀青年心領神會地說了句“請您稍等”便“噔噔噔”地快步下樓。離去前還不放心地囑托太宰治:“主, 我馬上就回來, 在這之前千萬不可以傷害自己。”
太宰治有些無奈,且不說他隻是想喝杯水而已, 就說壓切長穀部這樣貿然離開, 他就是自殺了也沒人知曉吧?
果真就算是年齡閱曆都足夠, 受製於身體, 心性還是單純得很, 想問題也簡單純粹。
不消片刻, 壓切長穀部便回來了,他的身後還跟著歌仙兼定。他們的手裏都沒空著,壓切長穀部提著一個精巧的原木食盒, 歌仙兼定則端著一罐深色的陶瓷藥盅。
“抱歉,主,讓您久等了。”壓切長穀部搬了一個小桌子放在太宰治床邊,跪坐在一旁,準備打開食盒,卻被歌仙兼定製止了。
紫發打刀貼心地給太宰治倒了一杯溫度適中的溫開水,才開始絮絮叨叨地抱怨,希望他以後再也不要一聲不響地就離開,自殺應該提前打聲招呼諸如此類的。
太宰治抱著杯子,裹在被子裏小口小口地邊喝水邊聽。他的喉管氣管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創傷,吞咽的動作做起來極為困難,但動作雖緩卻沒有停歇,溫熱的水浸潤幹澀的口腔與胃,連心脾也跟著活了過來。
在看到太宰治放下水杯後,歌仙兼定緊接著遞上一碗湯藥。那像打翻了的顏料一般辨不出顏色還散發著古怪氣味兒的湯藥實在令人望而卻步,太宰治端著那碗湯藥沉默良久,終於啞著嗓子問:“這是誰熬的藥?是想毒死我吧!”
“這不正是您所期望的嗎?”歌仙兼定反問道。
太宰治艱難晦澀地張口繼續吐槽:“歌仙……你果然是學壞了。”
“拜您所賜。”歌仙兼定優雅地抬袖,遞上一隻瓷勺,強調道:“我在這裏看著,所以請主公一定要一滴不剩的全部喝光。”
太宰治在歌仙兼定嚴厲的目光下,舀了一勺,隻是一口,就把他苦得差點把碗摔了。
這實在是太難喝了。
如今都2205年了,為什麽還非要用戰國時期的治療方式,就不能來點高科技治療法麽?科學不成還有魔法的呀,刀劍付喪神受傷後都能夠依靠審神者的靈力修複,他們人類為什麽隻能用最愚笨的手法治療?
“這是時之政府特派的巫女桔梗小姐留下的藥方熬成的藥,說是對治療咽喉受傷有奇效。”歌仙兼定冷靜地回應。
壓切長穀部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住了,他打開原木食盒,把最上一層盛有果脯蜜餞的小碟放在桌上,不忍心道:“良藥苦口利於病,您要是實在嫌苦可以含著蜜餞喝。”
“可以不要嘛?”太宰治可憐巴巴地抱著被子。
“不可以。”歌仙兼定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堅決。
“好吧!我喝!”太宰治一副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捏住鼻子,“咕咚咕咚”幾大口把藥汁喝下去。因為嗓子的不適,他被嗆得咳嗽幾聲才緩過來。
壓切長穀部適時地遞上一塊柿餅,這是小夜左文字準備的,聽說極其甘甜。
歌仙兼定盯著太宰治喝完藥後便和壓切長穀部一起把食盒裏的食物都擺出來,倒沒有多豐盛,一碗白粥,一份蔬菜沙拉,以及一塊無刺烤魚,就是這頓飯的全部了。
很普通的日式家庭料理。
雖然是簡單的白粥,卻有著濃濃的米香味兒,米粒入口即化,衝淡了藥的苦澀,一嚐便知是人精心熬住的,饑渴的胃慢慢舒展開來。
太宰治夾了一筷子沙拉,道:“謝謝歌仙,嘛,要是有蟹就更好了。”
“主公客氣了,這是我應盡的職責。”歌仙兼定邊收藥碗邊說:“主公喉嚨受了傷,還服用了草藥,不能吃具有刺激性的食物,在痊愈之前禁止吃辣椒、蟹、酒等食物。”
太宰治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我好像沒法拒絕。”
“是的,請遵循醫囑。”歌仙兼定淡定地攏了攏袖子。
提到醫生,太宰治腦海裏閃過兩個人,武裝偵探社的與謝野晶子和港口黑手黨的森鷗外,果然醫生什麽的都很麻煩啊……他隻得自我安慰,至少這粥熬得不錯,蔬菜也新鮮爽口……
“窒息死亡真不是一個好的自殺方式。”太宰治放下碗,發自內心地感慨。
“您能明白就好。”
“好的,我以後一定會換一種方法的。”
“……”
吃完飯後,歌仙兼定囑托壓切長穀部照顧好太宰治便離開了,忙活了一整天,他也需要去好好休息一晚,至少要保持充足的體力與精神勁兒應付作妖的審神者。
睡了一下午的太宰治倒是沒有一丁點兒困意,精神氣十足,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聲音不大,卻也足夠驚醒淺淺入眠的壓切長穀部。
“主,您是睡不著嗎?”壓切長穀部站在門口輕聲問道。
“好像白天睡得太久了。抱歉啦!吵到你了,長穀部。”太宰治坐起來,撓撓睡得蓬鬆微卷的頭發,略帶歉意地說。
壓切長穀部連忙道:“沒有關係,請主不要放在心上。有什麽需要的請隨時吩咐我,除了協助您自殺,無論是火攻寺廟還是手刃家臣,我都會為您完成。”倒是長了記性,多加了一句前綴。
你到底是對火攻寺廟有多執著?太宰治哭笑不得,這倒是提醒了他加州清光的問題,大和守安定就是在本能寺的戰爭點失蹤的。
太宰治就任審神者不過幾日,還都在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摸魚中度過的,也沒有好好出陣過,聽說自己離開的這幾天本丸都有正常出陣,隻是不知道推到哪塊地圖了。
如此想著,太宰治便向壓切長穀部詢問,打刀付喪神自責地彎下腰,“對不起,主,我不知道。這是我的失職,請您責罰。”他一門心思都放在審神者失蹤事件上,哪有精力管什麽出陣遠征。
“我就是隨便問問,你不要放在心上。”太宰治無所謂地擺擺手,跟這種頭鐵較真的青年交流起來真的很費勁呢。
“是。”壓切長穀部回道。
然後就是長久的沉默。太宰治坐在床上,透過月光能看見印在窗紙上的,壓切長穀部筆挺的身姿。
還真是一刻也不肯放鬆呢。
太宰治站起來,走到門前提下,他仿佛能感受到壓切長穀部突然停滯的呼吸和胸口心髒的跳動。
他有點壞心眼地想:如果自己就這樣一直在門口站著不知道壓切長穀部會不會把自己憋死?
“我想出去走走,你陪我一起嗎?”太宰治拉開門,問跪坐在門側的壓切長穀部。
滿月的光華撒在太宰治的身上,如細密的白沙在水中流淌。
壓切長穀部自然求之不得:“謹遵主命。”他站起身,跟在太宰治身後,如一棵標直的青鬆。
夜深了,周圍是極其寂靜的,整個本丸的付喪神都在沉睡,壓切長穀部掌了一盞燈,半側著身走在前麵,為太宰治照亮前行的路。
太宰治並沒有什麽目的地,就這樣漫無邊際地走著,壓切長穀部突然覺得就這樣一直陪主人走下去就是一種歲月靜好。
“前麵好像有人。”太宰治指著不遠處湖畔小坊流動的燈火道。
太宰治沒有給內庭上結界,故付喪神來此不需要經過允許,隻是除了救急,付喪神們都很規矩地通稟傳報,沒有人會在夜裏私自潛入審神者的安全區。
壓切長穀部頓時緊張起來,“主,請退後。”他警惕地把手按在刀柄上,做出備戰姿態。
太宰治示意壓切長穀部不要緊張,走進看了看,“是蓮花燈,應該是誰在上遊放的,流經至此。”這條小溪源頭在外院與中庭的交匯處,若是有人在外麵放的,沒有結界的阻攔流到這裏,那就說得通了。
壓切長穀部鬆了一口氣,突然又聽見太宰治自說自話:“這條河這麽淺,我看是溺不死人。”
不管溺不溺得死,您說這種話都很嚇人的好嗎?
“咦,這麽晚了是誰在放燈?我們去看看吧!上遊水深,萬一是準備自殺的人還能解救他。”太宰治興致勃勃地提議道。
除了您沒人會想到自殺。
壓切長穀部簡直懷疑這是太宰治是為了去水深的地方自殺找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