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大和守安定的情況不容樂觀。


  毒素深及肺腑, 在血脈與骨髓中流淌,若不是盧恩符文的壓製,從心脈中輪轉幾個周圈便會衰竭而亡。


  更令人擔憂的是少年不斷暗墮的身體,骨化已經從手臂蔓延至肩頸處了。再這樣下去, 在解毒之前便會因完全暗墮成為一具沒有感情、不知疼痛的溯行軍。


  太宰治在距離少年幾寸的位置停下, 纖長如玉的指尖前段的異能力光陣也隨之消散。


  他思慮片刻, 還是放棄試用人間失格的能力祛除暗墮的想法。


  暗墮是一種現象, 並非能力。


  而且大和守安定身上還有斯卡哈設下用來抑製毒素蔓延的盧恩魔術。萬一不小心把盧恩魔術無效化可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在冰與火的地獄中輪回煎熬的少年難以安穩沉眠,長時間的流離逃亡讓他第一時間感受到陌生氣息的靠近。疲軟脫力的身體連一隻手指都抬不起來,沉重的眼皮迷蒙間看見一束光, 穿破他滿布陰霾灰色天空的一束光。


  那束光, 還攜著初冬臘梅的清雅芬芳。


  良久, 少年艱難地睜開眼, 便對上一雙過分漂亮的鳶尾色眼睛。


  鳶尾色的眼睛無悲無喜, 眼底是深邃黑。


  “羅生門, 天魔纏鎧。”


  “月下獸。”


  隻一瞬, 大和守安定發現自己被一條條手臂粗的泛著紅光的黑布緊緊束縛。同時, 一個雙臂虎爪化的少年擋在了那束光的前麵,警惕地盯著自己。


  熟悉的恐懼與壓迫感再次襲來, 讓他想起了戰場逃亡的日子。大和守安定呼吸一窒, 詫異於自己沒有第一時間應敵的舉措。


  坐在病床旁的太宰不慌不忙地說:“好了, 都把這幅對待敵人的手段收起來。”


  “可是……”少年們猶疑不定。


  “聽話。”溫和的聲音如春風化雨。


  “好的。”


  “是。”


  兩個少年乖乖就範。


  太宰治坐在床邊, 對著迷蒙的大和守安定輕淺一笑:“看來暫時恢複意識了呢。”


  “敦, 麻煩你去通知清光, 再倒點熱水來。”


  中島敦乖巧地應聲:“哦哦,好的,太宰先生。”


  “清光”這個名字讓大和守安定本就蒼白失血的臉瞬間變得煞白, 他的頭側了側,抱著僥幸心理用眼底餘光看了眼自己的身體。


  頂在肩頭的骨刃殘忍地告訴他,這並不是一個不怎麽美好的夢。


  “等等……”


  異常沙啞的聲音響起,大和守安定滾落在地上,結結實實地摔了個悶響。他痛得眼前一黑,強咬著牙慢慢吐著字,“請……不、不要,不要……通知清光。”


  那聲音太過淒哀悲慟,像細嫩的血肉在粗沙粒中使勁研磨又扔進了沸騰的熱油鍋中煎熬的苦。


  太宰治愣了愣,舉手叫住了早已停住動作的中島敦。


  “為什麽,清光一直在找你。”在中島敦把大和守安定重新扶回床上坐下,又好心地在他瘦得隻剩皮包骨頭的背後墊了個枕頭後,太宰遞上早已涼透的白開水。


  沒辦法,中島敦還沒來得及去重新倒一壺熱水。


  “謝謝……”大和守安定顫抖著手接過,期間抖撒了近半。少年艱難地吞咽著,每一次吞咽都牽動神經末梢,疼得緊了就稍微停一會喘口氣。幹涸的喉嚨被水滋潤,冰冷的水流穿過食道,落入空落落的胃,並不舒服,但少年知道自己並沒有資格要求什麽。


  記憶的閘閥重新開啟,之前經曆一幕幕重現在他眼前——


  返回本丸的通道被審神者強行阻斷,不遠的天邊,被撕開了一條裂縫,隨著一道又一道駭人的閃電落下,被藍色氣焰與閃電包圍的薙刀形態的檢非違使出現在戰場。一個又一個的太刀、大太刀、槍……數不清的檢非違使橫穿在他們與曆史修正主義者中間。


  在一個時代逗留得太久,就會有幾率被第三方勢力檢非違使發現。檢非違使揮動手中的兵器,不分敵我地對付喪神和時間溯行軍進行無差別攻擊。


  隻一槍,鯰尾藤四郎便在他們眼前化為星星點點的光。


  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同他們告別。


  “骨喰,清光,安定,快逃。”


  絕境中,那對太刀兄弟毅然決然地擋在了他們麵前。


  “不!要走一起走。”他們沒有一個人願意踏在同伴的屍骨上苟活。


  向來沉默寡言的太郎太刀抹去唇角溢出的鮮血,催促道:“快點,要不然大家都得死在這裏。”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次郎太刀的花魁妝早已淩亂,在戰場與死亡的映襯中生出一種絕望的淒美。他勾起嘴角,笑得絢爛,對哭得泣不成聲的加州清光說:“隻有活下去才能有希望,才能看見光。”


  大和守安定咬咬牙,拖拽著加州清光死命地向遠處奔跑。


  好不容易躲過了檢非違使,又遇到一隊時間溯行軍,大和守安定與加州清光為誰去與時間溯行軍對戰起了爭執。


  因為他們知道以現在的狀態誰去都是死路一條。


  最後好不容易引開那隊時間溯行軍的大和守安定拖著一身傷踉踉蹌蹌地回來,卻不見那個被自己打暈的少年。


  那個笨蛋又愛哭又怕疼,一個人可怎麽辦啊?


  大和守安定一刻也不停地找尋加州清光的足跡,卻怎麽也找不到。在他快要絕望之際,遇到了一個名叫奈落的大妖怪,奈落告訴大和守安定隻要替他做事就幫他找回清光。


  少年知道奈落不是什麽好人,卻沒有拒絕。


  我的四周一片漆黑,哪還有什麽光?


  隻是沒想到落入了更深的地獄罷了。


  自甘墮落的神器每日遭受良心的譴責與拷問,痛苦不堪。最終在奈落派妖怪屠殺海港村民時不絕於耳的哀嚎聲中停住了前進的步伐。


  他錯了,一直以來都錯了。


  大和守安定斬殺了妖怪,救了村民,同時也被奈落派來監視他的最猛勝蟄傷了。他不甚在意,傷了也不去醫治,這樣醜陋肮髒的自己,沒臉去見清光。


  就這樣靜悄悄地死去就好。


  脫力的少年“撲通”一聲栽入海中,鹹澀的海水嗆入口鼻,他閉上了眼睛。也許是命不該絕,又低估了付喪神的生命力。一路飄搖,魚鳥都嫌棄渾身鐵鏽味兒的他,被衝到海灘上,又被來此度假的藤丸立香救回去,兜兜轉轉竟然真的被加州清光尋到了。


  大和守安定回憶完這段慘痛的經曆,閉上眼睛稍稍歇息了一會兒,又再次睜開眼睛,那雙原本幹淨純粹的黑瞳是死寂般的空洞,他早已經放棄了生的希望。


  少年仰頭,陽光仿佛能穿透他幾盡透明的下巴,他抖著幹裂的嘴唇緩慢而平穩的說:“我身體的問題自己最清楚,已經暗墮到不可逆轉的地步了,況且身中劇毒用不了多久就會死,與清光見麵也是徒增悲傷。隻是在這裏自裁恐汙了您的屋子,還得勞煩您尋個沒人處把我扔在那裏,我才能帶著這罪孽深重的一身離去。”


  “都說完了嗎?”太宰治平靜地問。


  許是沒有料到得到如此回應,大和守安定愣了半晌,費力地回答:“是,說完了。”


  太宰治敲敲扶手,清脆的聲音仿佛敲打在少年的心頭, “清光他很堅強,他一直守著你,直到剛才,要不是我的命令,他仍不願離開你去休息。”


  大和守安定空洞的瞳孔微不可查的劃過一道光,“清光很重情義。”


  “那你還想傷害他,奪去他的希望嗎?”太宰治精準補刀。


  “時間會撫平一切傷口。”


  “身上的傷口容易治愈,可是心上的呢?你捫心自問,你撒手人寰,死得輕鬆自在,卻要留在世上在乎你的人承受痛苦。既然決定死亡,就得處理好現世的羈絆。”太宰治這話像是對大和守安定說的,又像對自己說的,待少年沉思過後,他又說道:“你的傷是與謝野醫生治愈的,藤原立香小姐冒著危險去采集毒蜂樣本,暗墮我也會想辦法解決,還有在你昏睡中照顧你的敦與鏡花……你辜負了這些為你付出的人。”


  “我……我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少年顫抖地盯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滿是細繭的持劍的手,本該用來斬殺時間溯行軍的手,如今已沾染了鮮血。


  “那便用餘生來贖罪。”青年在和煦的陽光中衝著他微笑,“反正最壞的事情已經做過了不是嗎?已經沒有什麽好怕的了。”


  “已經沒有什麽好怕的了?”


  大和守安定顫抖著嘴唇,反複咀嚼著這句話。


  “嗯,清光還有許多新的夥伴都會一直陪著你哦!等一切都解決,就跟我回本丸吧!”


  次郎,我好像找到了,我的光,我的救贖。


  “嗯?你說現在就可以認主?不行不行,你的暗墮狀態可是會牽連到我的。呃……不要露出那種眼神,不是嫌棄你啦!我本來就不怎麽白。我可是很怕痛的,就算是自殺,也要清爽明朗且充滿朝氣地自殺。以後你如果真的不想活了咱們一起跳刀解池啊!聽說那個不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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