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阿蘭已經先行離去了, 她解釋說教主曾經特意告誡她們——不要在未經允許的前提下隨意進出這間屋子,會因此遭受神罰的。而此次童磨並沒有說要召見她,所以在完成任務把太宰治和山姥切長義帶領到門外時,她便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臨行前還拜托太宰治要與教主大人好好相處。


  門內的世界比想象中寬廣有趣。


  金碧輝煌的大堂上, 輕羅帷帳柔荑飄蕩。精雕細琢蓮花紋的屏風前, 端坐著一個笑容可掬的青年。


  毫無疑問, 他正是萬世極樂教教主——童磨。


  童磨信手展開刻有蓮華紋的金色鐵扇,慢條斯理地在胸口輕輕搖晃,“哎呀, 你們就是從天而降的神之使者嗎?”


  太宰治垂眸欣賞池邊盛開的蓮花, 纖長濃密的睫毛輕覆著眼瞼, 辨不出情緒, “我們是不是神之使者有待商榷,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 你一定不是所謂的神之子。”


  “哦?活了這麽多年, 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種話呢。”童磨合上折扇, 在掌心裏輕輕敲打著節拍,他上半身向前探了探, 表現出洗耳恭聽的姿態:“你倒是說說, 我為何不是神之子?”


  太宰治咧開嘴:“因為, 你根本不信神啊!在談論這個字眼時, 你的眼中一片空洞, 根本沒有對神的虔誠與敬畏。”


  因為, 你根本不信神啊!

  這句話在童磨腦海中不斷回響。


  良久,他笑了,沒有一點被人揭穿真麵目的恐懼, 他笑得無憂無慮,斑斕瑰麗的七彩眼眸折射出名為興味的光。


  “人類,你成功地勾起了我的興趣。”


  童磨低聲自言自語道:“我竟然會對除女性之外的人類產生別樣的興趣,你還是第一個。本來我是準備見一麵就把你們殺掉的當做滋養蓮花的肥料的,畢竟我從來不吃男人……”


  “可是現在我又想吃你了,你的身上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芳香,跟外麵那些臭男人不一樣,一定非常美味可口。”


  山姥切長義傾身擋在太宰治身前,警惕地盯著童磨。


  其實自打靠近這間屋子,山姥切長義就察覺出詭異的氣氛,哪怕遮掩得再好,又以蓮花的香氣覆蓋原本的味道,可他還是聞到了房間裏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這是他多年來在屍骸遍野的戰場中常常聞到的味道——人類血肉與空氣交融的腥甜氣息。


  作為刀劍的本能,他對於這種氣味非常敏感。


  山姥切長義沒有隱瞞自己的發現,在察覺到危險後第一時間對太宰治全盤托出自己所獲知的信息。


  哪料這位年輕的審神者不慌不忙地告訴他,現在就算是想逃也已經來不及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褲子都脫了,管對方是人是鬼,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打刀付喪神聽了審神者相當不文雅的比喻,緊張不寧的心緒消散了些,無語地跟上前去。


  他單純天真地以為這位審神者與裏麵的家夥周旋幾句就會想辦法脫身,畢竟他們如今勢單力薄又不知對方深淺,外麵又有那麽多人類充當人質,難以強攻。


  沒想到太宰治進去一開口,就把人家假麵給撕了。


  當然童磨從一開始就沒有放過他們的打算就另說了。


  唉,有趣的人類被擋住了呢。童磨夠著腦袋,也隻能看見太宰治的發頂,這才把目光施舍給山姥切長義:“呐,你也不是人類吧!”


  山姥切長義繃著臉:“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聞起來一點都不好吃,還有一股鐵鏽味。”童磨把折扇隨意擱置在身下的軟墊上,饒有趣味地猜測:“那麽你到底是什麽呢?非人非鬼,妖精還是付喪神?”


  回答他的是山姥切長義的會心一擊。


  打刀拚盡全力直中要害,童磨人首分離,腦袋在光滑的地板上滾了幾圈,滾到山姥切長義的腳邊停下。童磨睜開雙眼,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譏諷道:“哎呀,真厲害啊!要是普通的鬼現在肯定都涼透了。”


  話音剛落,坐在軟墊上的身體斷口處長出絲絲縷縷的血線,與腦袋連接,然後把它拉了回去。不消片刻,傷口已經完全愈合,若不是灑落在地上的鮮血,甚至讓人以為剛才的一切都是一場幻覺。


  青年頭頂的帽子掉落在一旁,白橡色的發頂盛開著一朵染血紅蓮。


  “太可惜了,我啊,可不是尋常那種被砍斷脖子就會死的鬼。我乃十二鬼月之上弦二——童磨。”童磨眼中流出悲憫的淚水,仿佛在為山姥切長義的失敗而悲傷落淚,好心出言提醒:“那麽接下來該輪到我出手了哦!”


  語畢,童磨輕揮手中對扇,池水猛然上湧,瞬間凝結成冰柱,冰柱上開滿了妖冶的冰蓮花,它以勢如破竹之勢向太宰治二人襲來。


  山姥切長義左右不停交換動作,速度快到拉起一道道流光殘影,才勉強斬斷了所有冰柱。


  隻有他自己知道,擋住童磨的這一擊有多艱難。他的手指被寒氣所凍傷,已經不再能像之前那般靈活利落地揮刀了。


  眼見第一招被擋,童磨仍舊是沒心沒肺地笑著:“這一招對於我來說,不過是熱身運動罷了。真正凶險的還在後麵,希望你有命去嚐試,萬萬不要讓我失望。”


  『血鬼術·散蓮華』


  不同於之前的冰柱,這次迎麵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細碎冰花,花瓣在燈光的照耀下璀璨奪目,每一瓣都是薄而鋒利的冰刃,能夠輕易切割人類脆弱的肢體。


  如此密集的攻擊,僅憑一把未極化的刀是擋不住的,更何況山姥切長義在發出會心一擊後又擋下童磨第一回 合的血鬼術,早已經是強弓之弩。


  弦繃得太緊,就會斷。


  刀也一樣,過剛易折。


  太宰治在心底歎了一口氣,不管怎麽說,山姥切長義是因為找他被卷入時空亂流的,又是被他帶到了這個鬼窩。


  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自己麵前被殺死。


  他伸出右手,放在虛空之上,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輕輕囈語:“人間失格。”


  炫目的熾白光芒由弱到強,兩種不同顏色的白交相輝映。


  時間在這一刻定格。


  兩種力量交織碰撞,卻不似烈火與冰相觸交接般猛烈刺痛,它們是兩種完全不能相提比論的力量。就像是水滴回到汪洋浩博的大海,星辰歸屬浩瀚無垠的夜空,隕石落入神秘深邃的黑洞……還沒來得及產生任何排斥反應,就已經被完全接納吸收而後消失殆盡,歸於虛無。


  沉寂下來是一望無際的黑暗,虛無縹緲,寂靜遼遠。


  在人間失格的絕對領域中,沒有任何一種異能能夠幸免於難。


  有意探查它的人,始終如管中窺豹,當你以為自己已經窺測出它的全貌時,不過隻看見一小部分罷了。


  永遠不要被對方柔軟可愛的外表所蒙蔽,也許對方隻是在沉睡。當野獸被喚醒、露出鋒利的獠牙張開血盆大口時,引發它好奇心的存在將在劫難逃。


  脫力的童磨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望著宛若神邸般踏著一地花瓣冰晶閑庭信步朝他走來的太宰治。


  那一刻,從不信神的他確定自己看見了神。


  太宰治皺眉盯著童磨沉思,他在考慮屠鬼的可行性,最終放棄了。並非生出了什麽憐憫之心,實在是眼前這個鬼頭很鐵,字麵意思上那種,他砍不動。就算砍斷了,還會如剛才一樣立馬恢複。治愈能力屬於每個鬼自身所攜帶的特質,人間失格的能力不能使之無效化。


  就是普通人類也有恢複能力比較強的呢。隻不過鬼這種生物的自我恢複能力就是個bug。


  也就是說,太宰治現在陷入了一個詭異的僵局裏——他殺不死童磨,童磨也殺不死他。


  其實事實並非完全如此,如果童磨放棄使用血鬼術,直接手撕,太宰治相信自己馬上就可以去見上帝了,也許是去見冥王……


  可是因為太宰治剛才一係列臉接血鬼術的操作屬實太秀,再加上童磨本身就是個酷愛遠程攻擊的法師,根本沒有往近戰這方麵想。


  這是常人的固有思維,你告訴他被大炮轟個幾百遍都活蹦亂跳的人其實用一把小刀就能輕易殺死,換誰都覺得不可思議。


  “要不我們做個交易?”太宰治蹲在童磨身側,蠱惑道:“我不殺你,你帶我去見鬼舞辻無慘。”


  童磨沒有拒絕,略帶好奇地問:“你要見無慘大人做什麽?”


  太宰治攤手,純良無害地眨眨眼:“沒什麽,就是慕名已久,想見見傳說中的鬼王。”


  童磨爽快地答應了:“好啊,不過需要一點時間,因為我也不知道無慘大人的具體位置。”


  “我以為你會拒絕,或者開出更高的條件,你這算是背叛嗎?”


  “其實無論是鬼還是人類,對我來說都沒有太大差別。”童磨拾起對扇,他發現自己已經徹底沉淪在那淡漠而瑰麗的鳶尾色眼眸中,“喂,太宰,我好像有點喜歡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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