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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闌夜殊途

  “你都看見了。”金鱗子轉身點開一片投影的虛擬幕牆,露出被攔在玻璃隔斷後邊靜靜坐著的人。樊澍身上還連著吊瓶,坐在輪椅上,表情有些木然。他是偷偷跟著淩衍之上來的,明明是同一個入口進去卻被導進了全然相反的位置,他隻能待在這裏,聽不見聲音也看不見投影,隻能看見隔著一道牆壁的兩人渾然不覺,卿卿我我的姿態。他可以去讀淩衍之的唇形,但看著他的過程都變得相當刺眼,那就像是有一個標示在那,提示著他你們已經結束了。又是一場失敗的婚姻……和他父親一個樣。


  “你不必……做這種樣子給我看。”他靜靜地對金鱗子說,“我不是來找衍之的,我是來找你的。”


  金鱗子交疊雙手,顯得有一點意外:“你是來找我的?你知道我是誰嗎?”


  樊澍點了點頭。“金院士的大名,哪有人不知道呢。”


  “好吧,你找我有什麽事?”


  “首先要謝謝你。抱歉,給你添了麻煩了。其他醫院如果收容我,不可能兩天了國安局還沒有找來,想必是金院士幫我打了掩護。”


  金鱗子眯細了他那雙龍子般的眼睛。“謝就不用說了。我也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否則我就把你扔出去,你就算死在街上,又跟我有什麽關係?”


  樊澍定定地望著他,“還有件事希望你能幫我。”


  “我為什麽要幫你?”


  “我在來的時候還在想這個理由來著,可現在倒覺得沒必要了。”樊澍苦笑了一聲,“幫我從衍之跟前徹底消失,對你有好處吧?”


  金鱗子覺得有趣。他放下了手頭的活,“你要去哪?”


  “讓你知道我要去哪,就不叫‘徹底消失’了吧?”


  “樊澍,你也不用瞞我。我知道你是國安局隱形特工,因為兩天前李複斌來找我要過一次人了。”金鱗子說,“他猜到你在我這似乎反而鬆了一口氣;因為還有別的人在找你,他們之間就像在這件事上相互角力。你要聯係他嗎?可以用我這裏的加密網絡,不會有人查得到。”


  樊澍沉默了下去。“……金院士,你知道了多少?”


  “你的槍傷出入孔徑我看過了,兩處貫通傷,一處盲管傷,還有彈片造影。那是海外最近流行的新型小口徑狙擊步槍‘奇異恩典’造成的,槍形很特別,很有可能是由‘伊甸’的海外工廠私造的。所以你的潛入任務應該是去調查海外的‘天使’販售網絡,結合情形來看,易華藏很有可能就是那名潛伏在國內的‘摩西’,而你的主要任務就是趁他們交易時抓捕他。可惜,你在行動前暴露了身份,導致行動中止,他停止交易並脫逃。那現在你可能是活著掌握證據的目擊證人,而他在國內還有產業,身份暴露的話不堪設想,想必他不會放過你了。”


  他說的全都正確。這位IQ號稱在200的以上的天才值得信賴嗎?理智上,沒有比金鱗子還不可能是自然派的人。但情感上,樊澍不想跟他有任何深入的來往……他沒法忘記這個人摟著他的OMEGA的樣子,就好像……衍之是他的所有物,那讓他心裏湧起難以置信的強烈妒忌。


  金鱗子像是看穿了他的顧慮。“你可以相信我,我隻有一個目標,那就是無論如何都要將ABO定級分化係統推行下去。如果連我也被摩西策反了,這個國家就被伊甸占領了;從明天開始,‘天使’就會泛濫成災。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前特工點了點頭,將拳頭攥緊。“他接近衍之是有目的的,目標是引我出來。如果我不現身,那麽他就會從衍之下手……”


  “哈,還真是偉大啊,我都要相信是愛情了。”金鱗子毫不留情麵地說,“可你要是消失,淩衍之不就是他們唯一可以用來威脅你的籌碼?”


  “所以我們離婚了,他們威脅我也沒用。”樊澍說,“而且,對他們來說,我不是消失,而是要主動送上門去。”


  “你要把自己做餌……?”金鱗子對這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ALPHA產生了興趣。“你是不是不知道你自己傷得有多重?再來一次,你還能活命嗎?”


  “不做到這一步是不行的。”樊澍低聲說,“沒關係,隻要沒死透,說不定我命大呢。但就是這裏原因,我需要金院士你幫個忙。”


  “你有什麽計劃?”


  “我早就應該這麽做了。”他下定決心後反而感覺輕鬆起來,笑了笑,“請不要告訴衍之。”


  以前他總是拿衍之做借口。我有一個完整的家、妻子人很好,一切都是我希望的模樣。我們很快就會有孩子,然後家庭會慢慢壯大起來,一個孩子的話會孤單,至少應該要兩個,最好是三個;我不能拋下他們,不能像我父親那樣不負責任。我能夠都處理好,無論是工作,還是家庭。我不會賭上性命去做某件事,總是在關鍵時刻缺乏破釜沉舟的魄力。


  而現在——什麽都沒有了,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沒有人在家裏等我,沒有人扭頭過來對我微笑,沒有人快步過來接過我手裏的重物,沒有人會再對我說“你回來了”。那扇門後麵終於徹底空空蕩蕩,沒有任何值得留戀了。


  他們商議定了,樊澍撐起身子向外走;金鱗子叫住了他。“握個手吧,”一向高冷用下巴看人的科學家有些紆尊降貴地說,他從他的操作台上走下來,率先伸出手。“我可不怎麽和人握手。”


  “聽說過。”樊澍點點頭,也伸出手。“……麻煩你……照顧衍之。”


  “你這個人真傻,”金鱗子笑了,他握住那隻手,感受到生著槍繭的手心粗糙厚重。“他需要的不是照顧。”


  “那他需要什麽?”


  “自己去想吧,我的谘詢費你付不起。”


  張晨暉坐在消防通道裏頭,他不知道怎麽去見淩衍之,總有一種難以啟齒的尷尬,沒法防備自己不往那方麵去想,聽到他的聲音,會想起那天門後的喘息;看到他的臉,會克製不住想象他被人壓在身下的模樣。他腦海裏揮之不去的是那天他打開門時的樣子,自己全然不覺,可被人看在眼裏一清二楚:皮膚上泛著的紅還沒褪下去,頸後有一片紅紫的淤血;臉色愈是蒼白憔悴,便襯得那紅越是妖冶動人。他身上那股氣味揮之不去,讓人隔著衣服看見的線條都透出淫*靡的意味,衣角皺得厲害,仿佛能看見它們被推上去堆疊在一起,整個腰凹向前坍陷折疊下去的樣子。這一切在過了連續兩夜的靡靡夢境之後,不但沒有消減模糊,反而愈發清晰了:清晰到那就像是親眼所見,每一個細節都在腦海裏愈發真實。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越渴望就越嫉妒,越尷尬又越卑微。他比不上樊澍,也比不上金鱗子,他是個掙紮在BETA級別裏的一無是處的普通人,為了不讓自己降級成OMEGA已經竭盡全力了,怎麽能奢求有這樣的OMEGA的青睞?可是憑什麽又不能有,憑什麽OMEGA都是ALPHA的,憑什麽他們就能按需分配,憑什麽像金鱗子那樣製定規則卻一看就性冷淡的類型可以擁有四個指標,而我們卻要為了繁衍這種天經地義的權利而像工蜂一樣拚命工作?

  現在、他們在做什麽?自己去偷看過了,他在樊澍的病床前,像個無可挑剔的妻子;但他也會在夜半三更去金鱗子的實驗室,像個偷情的蕩婦。他們也會做那檔子事嗎?像蛇一樣相互地纏繞,做完再偷偷摸摸地回來,繼續演那副夫唱婦隨的假象?


  明明被那樣對待了,明明都鬧到撕破臉皮,明明嘴裏說著什麽不要、離婚、討厭的話,還不是半推半就地、被草了就高朝了,就屈服了,又算什麽高貴了,就是天生YING蕩的胚子,被人侮辱也是應當……他自己承認,他被人強暴過,是什麽時候?怎麽做的?是被按在草地裏,還是捆住了摁在牆上?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是不是雖然叫著推著,又實際上還會覺得很爽?

  這些天來燥然的焦慮在腹中來回翻滾。他點開手機,煩躁地搜索著那種視頻來消磨無法入睡的時光。以前就這些就夠了,但如今他的存貨已經嚴重不足;那些經典的和電腦模擬的女性視頻已經不能滿足,而最新那些玩弄OMEGA的都假得厲害,沒有哪一個是淩衍之那樣的,他們叫的聲音都不對,那麽甜膩虛假,花腔一樣地拔高,毫無真實的情感:既不痛苦,也不矛盾,缺乏刺激。


  他索然無味地看了一會兒,在一個BETA交流視頻資源群裏抱怨:“無聊透頂。都太假了,沒有給勁一點的嗎?”


  這會兒是半夜了,並沒有幾個人回複。有個聊熟了的網友是群裏嗨聊的常客了,大家多少都認識他,按網名叫他大仙。大仙冒出來對他說,視頻那是望梅止渴,當然假了。有膽就玩真的啊。


  什麽真的,他敲字回複,好多有病的,查的又嚴。


  有個新會所。大仙私聊他說,絕對可靠,我試過了,才推薦給兄弟們。群裏也有幾個已經去了。


  是O的?還是仿O的?

  都不是。大仙神秘兮兮地說,扔過來一個鏈接。你去了才知道。


  那是一個慣常交友約炮的網站,以前他總是會在意社會評分,對這些東西嗤之以鼻;但這一次,他鬼使神差地點了進去。


  淩衍之在樊澍的病房門口站了好一會,終究沒有勇氣推門進去。走廊的燈光映著玻璃幕牆上自己灰撲撲的倒影,疏於打理的頭發由於之前的傷被剪得短而支棱,這差不多兩個月又長起來,像一堆疏於打理的雜草。日子過得心力憔悴,病也沒空去細養,本來就瘦的臉孔整個往下凹,眼窩發青,幾乎能看見皮膚底下淡淡的血管;稀疏的胡茬邋遢地冒尖,——難看,難看死了,難看得令人反胃——他幾乎是衝到盥洗室裏,拚命地搓揉著臉,打開盥洗台上免費一次性的刮胡刀往臉上刮去——刀片太鋒利了,他的手又抖得厲害,幾乎立刻就落下一道長長的血痕。


  “……啊,”


  第一聲也許是疼的。喉嚨裏發出嘶啞難聽得幾乎不像自己的聲音,血珠子落在白色的瓷具上,拖曳出長長的一條血線。“……啊………啊啊………”那斷續的嘶聲從喉管深處一點點擠出來,像是用力過猛那樣連帶著淚水一並決堤,麻癢地爬過臉龐,像衝開一道早已幹涸的溝壑。“……哈啊……啊啊啊……啊啊啊——”朦朧的視野裏雙手上青筋賁起,握著灰蒙蒙的白瓷池子滑膩結垢的邊緣,腳上卻使不上力,整個人向下慢慢地滑坐在濕冷肮髒的地磚上。


  我為什麽在哭?我為什麽要哭?這一切不都是我自找的嗎?!給我停下……停下、停下!!就是要哭也不能這麽難聽地,像是什麽受傷的野獸在嚎;眼淚要精準幹脆地落下,淚痕要筆直地墜成一條線,像荷葉上滾過的露珠;眼眶要微微地發紅,抽泣要輕輕地顫抖,聲音撩撥著人心,像精確計算過的音符。而不是這樣,這麽袒露地,被戳破了肚子的獵物掙紮著流出腸子,在無人知曉的夜裏哀嚎著掙命,這麽醜陋,這麽難聽。


  但他停不下來,胸腔裏像有一團堵塞的氣息,再不發泄就要在裏頭爆炸了似的,隨著沙啞難聽的哭叫吼出喉嚨,變成地上縫隙裏的汙水。誰也不會來,不會來找他,不會有人關心,就連最後的稻草也被他自己扔掉了;在無人知曉的夜裏,又隻剩下他一個人。


  如果這時候他從盥洗室的窗子往下望,就會看見張晨暉握著手機,走出院門,跟著地圖的導航走進路左的黑暗裏;而幾乎同時,一輛救護車不閃燈卻開出了大門,向著右側駛去。接觸不良的路燈閃爍著忽明忽暗,發出低聲的甕鳴,終於在短暫的掙紮以後,砰地爆開一點小的火星,然後全部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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