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當有何親
桂龍美食街盡頭的拐角有個毫不起眼的小藥房,肮髒的貼滿招貼畫的玻璃上有被反複摳貼後不甚明顯的“代刷醫保”幾個字。樊澍熟門熟路地走過去,敲了敲玻璃,有人給他從裏頭拉開被貨箱擠得隻能容一個身位轉身的門。“……阿澍呀,”坐在門廊裏的大爺有點白內障了,還是抬著迷蒙的眼望他,裂開沒了牙的嘴笑,“是阿澍來了吧?”
“澍哥,你怎麽又來了,”給他拉開門那馬仔苦著臉,又上下打量了他一會,抓緊朝外看了看,“大蝦虎哥沒跟著你啊?”
“沒事,”樊澍說,“反正他們也盤問過你了。”他摘下兜帽,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想必身上的傷更多。
“我、我隻能據實說啊,澍哥,你也看到了,我還有阿爺要養……”
“他們問你什麽了?”
“我……我說了以前的事……說你是這的常客了,相互知根知底的,我們也不敢不賣給你,對吧……”
阿爺張嘴又叫:“阿澍,你爸爸……最近……還好吧?……”
樊澍露出一絲苦笑,提高了聲音回答,“好!好著呢,孟叔!”孟叔有點老年癡呆了,常以為現在還是二十年前,有時候也會轉頭問小孟仔:“你媽呢?……怎麽還不回來做飯?”
小孟仔拿了幾盒藥過來,塞給樊澍,“澍哥,你最近還是別來了吧,我們真的,以前也就算了,可現在要仰仗太子爺吃飯的,老這麽不清不楚的,我不好跟上麵交代啊……”
樊澍看了一眼藥盒,笑了:“怎麽著,我又沒少過錢。你賣給別人也是賣,賣給我也是賣。我又沒告發你。這怎麽了,拿這個來忽悠我?”
阿爺劈手拽過小孟仔手裏的藥盒,伸手摸了摸盒子,“怎麽了,怎麽做生意的?阿澍來了你不知道他要什麽嗎?”他顫巍巍地伸手到櫃台底下去,摸出好幾盒曲馬多,“……老樊都要這個的,……量少了不行,他要這個的……”
小孟仔皺著眉把藥盒往底下推,“哎,哎,好了阿爺我知道了,現在不要這個了,已經不夠勁了……”
“啊,不夠了呀,那去拿呀,拿給他,”孟爺揮著枯瘦的手臂,“老樊身上啊,有那個傷呀,你不知道,一到陰雨……疼得死去活來的,不吃不行的,不行的……”
小孟仔癟癟嘴,看了樊澍一眼,賭氣地拿了幾盒黑行裏叫“小白盒”的注射劑出來。“澍哥,”他低聲說,“你可少點控製著用吧,雖然我知道你現在身上是真的疼……可是這東西用多了,就離不掉了。”
樊澍笑了一聲,把藥裝進兜裏,付了錢,“……謝了。”
“我跟太子爺那說了,你一直,都在這裏私下拿藥,……可是其實樊叔叔……早就不在了對吧?那些藥……”
“不關你的事少問就沒事,”他說,從櫃台上順了一顆煙,“放心吧,孟爺和你照顧了我和我爸這麽多年,我不會把你們拖下去的。有人來問,你就照實說。”
小孟仔在後麵問:“那警察那邊來了我也照實說啊?”
樊澍腳下一頓。“說吧,我都這樣了,有什麽好不能說的?”
他走回陸哥的破診所裏,找了個地方躺下。擰開一次性的注射器咬在嘴裏,一手扣住注射液的瓶口,一邊挽起袖子紮住血管。有人站在門廊底下看他,靜靜地說:“看你這操作,也不是新手了。”他望了一眼“小白盒”,那不是市麵上通常的貼片,而是注射劑。“怎麽了,貼片都不夠你用了?這麽自暴自棄不太好吧,樊警官?”
樊澍笑了笑。“我講個故事啊,”他熟稔地消毒,食指固定針栓,推針下去,“那次有個任務,我帶著人被圍在山裏,暗雷子炸傷了人,當地百姓把我們圍起來,斷水斷路,不給出去。隻有我會說當地土語,能夠蒙混過去找到底下的線人,但當時真的疼得站都站不起來,又幾天都沒有吃飯,根本沒有力氣。”他做了個手勢,“當時就把那個曲馬多,當飯一樣吃,灌下去一板,好了,能站起來了,下去把消息傳出去。在村裏耽擱了一天,傷口要化膿了,手頭沒有特效藥,也不敢在村裏找藥,隻好把爛肉剜了;怕自己撐不住,又灌了一板。”
陸哥望著他。看他拔著煙,卷著褲管,腳踝那兒一圈的舊傷,像都是螞蟥咬的剩下來的痕跡。“回家怕被老婆發現,隻好趁著夜回去。”
陸哥哼一聲,坐在他專屬的破藤椅上,來回玩著打火機。“你老婆不知道你做什麽的?”
“嗯,以前不知道。幹我們這行有保密的。”
“那也可以知道是個警察什麽的吧?”
“道理是這樣。可我不就是一時腦子犯渾,沒有說麽……”他嘶了一聲,脫下上衣,身後青一道紫一道的鞭痕算是淺的,還有更多的混著血沫都和衣服黏在一起。陸哥翻了個白眼,“我可是跟他們說,再這麽下去就要搞出人命了,他們怕沒人給易華藏交差,這才同意把你放我這,結果我轉頭上了個大號,你就跑出去了?你這麽健壯怕不是晚上又要被拉出去遊街?”
嘴上抱怨著,可實際上到底還是拿來藥和線,故意把消毒水不打招呼就往上頭抹,“起開,我來,你自己搞得像什麽。”
“……謝謝。”
“謝什麽,”他突然八卦起來,“要謝我不如給我講講你老婆的事?”
“……啊?”
“我這人糙得狠,就喜歡聽那些帶點色字頭的。比如,夠不夠勁啦?都喜歡怎麽搞比較爽快?我沒有過OMEGA啊,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滋味的。和女人比呢,有沒有差?進去爽不爽啊?”
樊澍騰地就臉紅了。
“什麽啊,你一個拿命在道上賭的,講個自家老婆的事臉紅什麽?”陸哥作勢要拍他,“你們隊上不講的嗎?一群大老爺們聚在一塊,不講這個講什麽?”
“我……我其實不怎麽講。”
“那講講。現在都是前任了,有什麽不能講的。”
“從哪講啊,”樊澍試圖蒙混過關,“沒什麽好講的。就很普通。”
“那不能啊,比如小別勝新婚啊,你出去做個任務回來,就像剛剛你說的那個任務,那麽驚險,九死一生算得上了吧,回來了還不胡天胡地,搞個痛快?”
樊澍搖了搖頭。“回去他都睡了。”
陸哥瞪圓了眼睛。“你小子是不是那兒有毛病?要不就是你老婆長得太醜?”
“怎麽可能!”樊澍反駁,“我靠,我老婆可漂亮了,見過的人沒有不說漂亮的好嗎?”
“照片呢?交出來看看!”他叼著煙,一手還掛著縫合線,一手去搶樊澍的手機。
樊澍被他掙得嘶了一聲,“我手機裏沒照片。”
“沒圖沒真相啊,那你嘚瑟個啥?”陸哥切了一聲,也不再逗他,脫掉半截拖鞋,把腳往旁邊茶幾上一探,摁住了遙控器的開關,掛壁電視亮了起來,裏頭亂糟糟的聲音傳出來。
老舊彩屏壞了一個角的顯像,甚至有些偏色;藍色調的新聞背景亮出來,正在報道OMEGA協理會幾位候選人的情況。其中最惹人注目的,無疑是當中那唯一一位OMEGA了。
這是一次公開的采訪辯論,可連攝影鏡頭就跟不要錢似的,有事沒事都恨不得往淩衍之臉上懟。他們的履曆一行行地跳出來,幾個人相互地握手,在每個人簡要的主題發言之後,就會進入巡回辯論的環節。輪到淩衍之的時候,攝影機的鏡頭恨不得切出花來。
“我知道有個問題大家都想問,我不如替他們先問出來吧,”主持人友善地說,“您是如何決定要競選這個職位的呢?OMEGA參選,想必會麵臨著常人無法想象的壓力……”
“很多人總覺得OMEGA不適合從政的理由之一是,OMEGA走上街,就會麵臨著無限的危險;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待在家裏,這樣可以避免受到和引發更多的傷害。”他俏皮地回答,“可是我在這裏了,我發現和我一同競爭、共事的先生們都是持身立正的人,我們是秉持了數千年文明的國度裏最為智慧的種族,完全可以控製、約束和要求自己。如果不是這樣,也就不會有這個定級係統的誕生,更不會有所謂OMEGA協理會的存在了。”
“有一個OEMGA跟我說,‘有好多理所當然的事情,不是在這個地位的人不明白’。三角是最為穩定的結構,因此在這個結構當中,任何一方聲音的缺失和平衡的打破,都會導致這個社會的不穩定。OMEGA是為了整個人類社會的發展而回歸家庭,他們的聲音不應該消失,這才是O協存在的原因,那不僅僅是一種管理和歸束,更是一種溝通與傳達……”
“……很厲害啊,講得很圓滑嘛,另外幾個一看都不是什麽好鳥,還要把他們比作君子也為難他了。”陸哥給他打了麻藥,邊縫合邊說,“你老婆有他漂亮嗎?”
樊澍說不出話,隻能點點頭。
“哇,你這還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啊——比這還漂亮,那得是多漂亮——”
他看著鏡頭晃過淩衍之細長的頸子,突然抑製不住地想到那天失控的自己是怎樣將他按在牆上,怎樣連**都不做就從身後將他貫穿。他以前不會那麽失控的。就算那一次把曲馬多當飯吃,回來後仍然記得克製著,任憑底下硬得發疼也沒有把人叫醒;他怕醒了後自己就沒法控製,也怕自己身上那些混亂惡心的味道沾到他全無所覺的夢裏,更怕被發現那看似正常的外衣底下藏汙納垢:我不是什麽好人。這雙手上沾過血,這身子也沾過比血髒得多的東西。他會隱忍著、肖想著打上一砲,就像是把那些髒汙和惡心的部分全排出去,再去洗一個澡,搓揉幹淨直至再也聞不見屍體的味道,才會再回到床邊,才敢把他想象中最平靜的部分抱進懷裏。淩衍之是他懷揣著的一個所謂的最為美好的‘家’的夢,他舍不得讓他被那些永遠也洗不掉的味道沾上半點。
可那一天他完全失控了,那一場便無關愛/欲,隻不過是一場征服與欺淩。那一瞬間的自己便好像不是自己,像是自己父親的縮影,像是自己一輩子也不願意成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