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紐扣
岑餘被顧曉從浴室連拖帶勸拉出來換了衣服以後,就一直坐在落地窗前的靠椅上,看著下麵的車水馬龍,高樓聳立,一切都與她無關。
顧曉就在那陪著她坐著,想要說什麽,卻一言不發。
整個房間就像是一張照片一般,隻有窗戶透進來的風吹起的發絲有些顫動。
岑餘的手機不停地在手側的桌麵上叫囂著,顧曉想要喊她接電話,但是岑餘隻是像個洋娃娃一樣坐在那一動不動,她怕自己一喊,岑餘受了驚嚇,情緒再一次崩潰。
岑餘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車輛,總覺得裏麵有一輛坐著林霞和徐皓天,總覺得他們隻是去做了自己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回家,所以一直沒有來見她。
“曉曉,是不是我爸媽打電話來了?你幫我接一下,跟他們說我馬上就回去。”岑餘耳邊環繞著手機鈴聲,目光盯著下麵,沒有回頭。
顧曉有些木訥,岑餘這副模樣讓她心裏的擔憂越來越重,但還是輕輕起身,歎了一口氣,努力對著岑餘的背影擠出一絲笑來應道,“好,我幫你說,說你在忙。”
繞到岑餘身側,將亮著屏幕的電話拿在手裏。
看著手機屏幕上不停閃爍著的“徐濤”兩個字,想起易崢嶸說的話,顧曉看了幾眼岑餘,轉身,猶豫著進了洗手間,把電話接了。
隨著衛生間的門關上的“哢嚓”聲,岑餘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突然從心口迸開來,她將整個人都蜷縮起來,將臉死死埋在兩膝之間。
眼淚在閉眼的一瞬間從眼眶滑落,她不想麵對現實,她也不想相信,但手機屏幕上的名字她怎麽會看不見,怎麽會呢??
哪怕顧曉再小心翼翼,但那個名字還是被她看見,“徐濤”兩個字就像一個閥門,打開來,心裏所有的悲傷、憤怒、不解就那麽一齊湧了上來,快到她還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接受。
“喂。”
顧曉憂慮地關上門後,確定了這個洗手間隔音效果能夠相信,才按了接聽鍵。
徐濤的語氣,聽起來很沉重,甚至還帶著小心翼翼,“妹子,你……你還好嗎?”
“徐隊,我是顧曉,餘餘現在情緒很不好……有什麽事你暫且跟我說吧,雖然我……不一定會幫您轉達。”
電話那邊沉默了片刻,而後便是一陣清晰可聞的歎氣,無可奈何地開口,“我查了監控,這事並不簡單,剛才易崢嶸也給我打了電話,說這事別讓妹子知道,但是……”
電話那邊沉默了良久,顧曉心中的不安越發厲害,甚至已經將憤怒壓下,終於,那頭歎了一口氣:“妹子可能會接手自己父母的屍體,刑警大隊的人員調配我最清楚,白以帆已經不在這個區域了,隻是有時候會和這邊有接觸,除了妹子,法醫科沒有一個可以拍板釘釘的人了,所以這次……我覺得警察局那邊從別的地方調人過來是夠嗆,你看……。”
顧曉眉頭緊鎖,想起岑餘方才的模樣,毫不猶豫地打斷,“徐隊,你也不是不知道餘餘的脾氣,死的是她的父母啊……她現在這種狀態,怎麽去麵對!?”
最後一句,顧曉幾乎差點吼了出來,但很快就把聲音壓了下去。
“徐隊,我知道這事餘餘遲早會知道,但是,但是……我們能不能多瞞幾天呀。”
不知道為什麽,本就心裏全是擔憂的顧曉,突然委屈了起來,眼裏憋了許久的淚又不停往外冒。
她替岑餘委屈,委屈老天為什麽這麽不公平,要把善良的人這麽早帶走。
委屈為什麽岑餘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必須去麵對這一切。
“我知道,我知道,我當然是站在妹子這邊的,可是這事關她的父母,如果真是某個環節出了問題,導致這件事故成了死局,我不知道妹子能不能接受一個沒有結果的事故。”徐濤並未因為顧曉情緒激動而變得焦急。
這種時候,隻有他保持清醒,才能夠理出最清晰的脈絡,幫助岑餘更快的解決。
“我隻能告訴你,這件事必須讓她自己出手,本來我是準備親自勸她的,但顧小姐既然在她身邊,我覺得……你比我更能讓她早點醒過來。”
徐濤見顧曉沒有說話,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腦的倒了出來,顧曉沉默了,代表她也算是認同了。
顧曉握著手機的手因為握得太緊,關節處已經泛白,她看著鏡子裏自己的樣子,思考良久,把電話掛斷。
她應該怎麽勸說岑餘?她當了這麽多年的記者,問了那麽多刁鑽或者委婉的問題,為了達到目的她可以玩無數文字遊戲,但麵對岑餘,她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了。
顧曉擦幹眼淚,洗了把臉才走出洗手間,腦子裏不停思索著要怎麽開口,打開門的一瞬,她聽到了嗚咽聲,而後便看見了那個窩在椅子上的無助身影。
哭吧,也許哭出來會好受很多。
岑餘感受到自己背上落了一雙手,輕輕拍著她,她頂著一雙腥紅的眼,聲音有些顫抖,反身抓住顧曉的手,“我們回家吧。”
顧曉發誓,她從來沒被岑餘這麽用力的抓過,手臂上的生疼感,讓她冷靜下來。她神色有點緊張,生怕岑餘做出什麽傻事來。
“我幫你跟伯父伯母說了,你不用這麽急著回去……”
還是不說了吧。
岑餘鬆開手,抹了眼淚,有些堅定的起身,這事這麽蹊蹺,依她對徐隊的了解,這通電話除了問候,恐怕還有些別的東西。
她不相信,不相信這是天災人禍,這背後的人,她必須親手抓出來,活剮了,活剮了!
“曉曉!我以後再也沒有爸爸媽媽了,我當不了孩子了。”
顧曉看著自己眼前堅定的背影,目光鎖定在岑餘握緊的拳頭上,一股心酸用上心頭來。
顧曉看著岑餘故作鎮定的模樣,走到門口準備出門。
她想要提醒,餘餘啊,你一副堅強的樣子,可你連鑰匙都不拿,手機也拿錯,我怎麽放心你一個人。
她歎了一口氣,拿著岑餘的包跟上去,搶過她手中的手機,將自己手裏的塞到了她手上,“回家,我陪你回家,我們回家。”
一個所有的事都要擔著的岑餘,不會被壓垮,也不會不管爸爸媽媽吧。
她心疼,更佩服。
顧曉開著車帶著她回家,那一扇門就好像是隔了一個世紀沒有被打開一樣,岑餘不久前從這裏出去,但這扇門卻讓她不敢打開。
她深吸了一口氣,從袋子裏摸出鑰匙來,鑰匙孔轉動後,隻需要一股力把門拉開就好,但是這個動作在岑餘思考了幾分鍾之後才做出來。
打開門,家裏的味道和平常還是一樣的,隻是沒有了飯菜的香味,桌子上也沒有新擺上的水果,昨晚打碎的玻璃杯還呆在垃圾桶裏,洗碗池裏還有前一天沒有洗過的碗筷。
微波爐因為走得太急還沒有來得及蓋上……
岑餘覺得自己的眼睛又開始不停使喚的模糊起來,越走進越覺得自己身上的力量開始被抽空了。
顧曉見她有點失控的預兆,趕緊兩步走到她邊上將她扶到了沙發上坐著。
“曉曉,你說為什麽會這麽巧合?”
徐濤說這件事情已經移交給刑警大隊,他們還需要近一步的調查,如果有什麽發現一定會先通知她,還特別提醒讓她照顧岑餘的心理狀況。
“事件這麽發生的確是很巧合,你不要著急,現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我會陪著你的,如果你覺得……覺得住在家裏總是會想起什麽,那就去我家住就好了,沒有關係的。”顧曉繞來繞去,其實就是想讓岑餘把自己的情緒都說出來。
不管是什麽事情,憋在心裏都不好。
“徐隊打電話過來,應該不是普通的問候我吧。”岑餘眸子一定,目光冷冽,讓顧曉打了個寒顫。
可是按徐濤說的,如果要知道具體情況,恐怕還要到警察局做過交接以後才能知道,但是她真的有勇氣去解剖自己父母的屍體嗎?
可如果她不解決,伯父伯母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會是她想要的結果吧……
顧曉點了點頭,觀察著她的表情、動作。
岑餘收回目光,開始問起問題來,顧曉把自己能回答上來的問題都回答了一遍,岑餘才點了點頭停下來。
思考了片刻,看著顧曉,聲音顫抖,卻強撐著冷靜說出了自己的懷疑。
“我之前回家的時候覺得很奇怪,我爸媽從來不會因為什麽事情吵架,但是那天連玻璃杯打碎了都沒收拾,可是又很好的在一起休息,桌子上又一份文件,我可能要問問徐隊有沒有看到那份文件了,我總覺得跟那份合同有關係,但是具體上麵寫了什麽,我現在記的並不是很清楚。”
“你是說,你之前回來的時候看到了一份文件?”
岑餘點點頭,把鑰匙收進包裏,把自己暫時記得的東西寫進手機備忘錄。
“曉曉,我們去警察局吧,這件事情一定不簡單,這個案子我一定要親手查下去。”岑餘起身,步子有些不穩,卻依然強撐著往門口走去,眼中閃著星星火光。
看到她這個樣子,顧曉倒是覺得自己鬆了一口氣,至少,她沒有什麽都不做的坐在那裏發呆,就像一個木偶一樣,現在她還能夠振作起來,自己去查這個案子。
到警察局的時候,刑警隊的人正在開會,分析這個事件的調查方向和現有的一些線索。
“妹子,你來了?來,這邊坐。”徐濤眼尖,坐的位置又正好可以看到門口,一眼就看到了雙眼有些紅腫,臉色略帶蒼白的岑餘。
岑餘點點頭,沒有像往常一樣熱情的回應,周圍的人也沒有多說什麽,繼續分析自己的案件,因為顧曉是記者,為了避嫌,她主動的去了隔壁的休息室等候。
其實岑餘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已經推掉了這個新聞的專訪,包括白以帆那件事情她也沒有繼續做追蹤。
隻要能傷害到岑餘的事情,她一件也不會做。
“現場的情況現在已經很明確了,我們分析了一下受力的方向,可以判斷出,是對麵的那輛車突然拐彎過來撞上了你……撞上了受害人的車,而且這輛車的速度非常快,應該就是衝著受害人的車去的,但是至於為了什麽,現在還沒有找到相關的人,畢竟肇事者也已經死亡……”徐濤說一句,就看一眼岑餘,但是岑餘就好像在聽一個普通的案件一般,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岑餘來了,代表她選擇麵對了。
“有沒有什麽證據之類的,我相信現場不可能什麽東西都沒有留下。”岑餘看著透明板上訂的一些照片,在上麵仔仔細細掃視了一圈,發現了一個非常小的東西。
既然能在照片上看見,那麽這個證據肯定已經被帶回了警察局。
徐濤歎了一口氣,起身從證物盒裏拿出了一包小東西,裏麵是一粒小小的紐扣,“目前發現的東西隻有這個,說沒有利用價值是不可能的,我請人調查過了,這個扣子隻有四個人定製過,而且是約定好一起定製的。”
“定製紐扣?這種細節上的東西,誰還會去定製?一個衣服上麵那麽多的紐扣,難道每一粒都要去定製嗎?”
徐濤搖搖頭,那個裝著紐扣的小袋子放在桌麵上,敲了敲桌麵,“不是的,這些扣子的材質都非常的特殊,而且裏麵還有暗扣,在S城是商業身份的證明,能有這個扣子,肯定不是一個簡單人物,我們現在隻能說這個扣子的主人可能跟這件事有關,但我們還無法直接鎖定嫌疑人。”
岑餘拿起那個小口子端詳了一下,腦中閃過一個畫麵,這個扣子……
“徐隊,你說這個扣子是證明商業身份的?”
“嗯,在S城有一個組織,是所有的商業巨頭一起創立的,平常有很多業務商的往來,包括國際上的,這個扣子其實我見的也不多,具體有哪些人,我們都不是很清楚。”
岑餘點點頭,回想了當時私人宴會上的場景,俞衍衣服上的紐扣好像和這個有點相似,但是這種扣子的花紋太細,也許會有一點差別。
不知道為什麽,她看到這個紐扣以後,突然不想把這個案子繼續查下去,如果還要麵對更多的,不在意料範圍內的東西應該怎麽辦,她真的能夠承受嗎?
“現在三具屍體都在警察局,我怕如果時間久了,很多東西就已經查不出來了,你看……”徐濤其實也很為難,但是從其他的地方把別的法醫調過來確實不是個容易的事,而且最近其他的區域也並不是很閑,如果現在要到外麵去找,是絕對不可能的。
岑餘拿著紐扣的手開始顫抖,她覺得上下的牙齒都不停地在顫。
一股力突然搭在岑餘的肩膀上,一道熟悉而溫潤的聲音從頭頂冒了出來,“徐隊,這件事情我來處理吧,那邊區域沒什麽事情,所以我申請暫時調派過來。”
白以帆穿著職業裝站在岑餘旁邊,他看起來和之前並沒有什麽兩樣,倒是幹練來了不少,連他最不喜歡的手表都戴在了手上。
“學長,我自己可以,你如果特別忙的話不用這樣,我處理每個案件都能夠自己一個人完成,你知道的。”
“小餘,這件事情不一樣,你不用跟我逞強的,你可以不跟我走,但是有些事情不要一個人承擔。”
徐濤搖了搖頭,他實在是看不懂現在的年輕人一個個的腦子裏都在想什麽,但既然白以帆這個橄欖枝都已經拋出來了,他得趕緊接。
“行了,這件事情如果白法醫有空的話就暫時回來負責吧,小餘你作為家屬有些事情需要回避一下。”
“我……”
“妹子,你如果沒什麽事的話就在這裏跟進一下案件吧,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這件事哥幫你處理好,有什麽情況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你要振作起來。”徐濤的眼裏都是關懷,還有一絲心疼。
他處理了這麽多案件,唯獨這一件,他不想盡快處理出結果,一旦處理完了,岑餘就要麵對她父母已經死亡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