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浮沉西南 第九十九章 心病(中)
不過,一提起羽榣,小攸就恨的牙癢癢,全然沒有對如此一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人兒有半點憐惜,而是恨不能將她碎屍萬段。
為何?
雖然他和宋謙逃出碎空城這件事疑點重重,就像是羽氏故意放他們走似的,但在潛意識中,他已經把羽榣當成了殺害他的老師陳九,也就是殺死了陳縉之的大仇人。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我會用我的雙手,用碧竹刀的刀鋒來報仇的!”
與此同時,小攸手中,四尺多長短的碧竹刀,墨綠色與幽綠色的光芒大方,混合雜糅,顯得陰森恐怖了。
對於他這番說辭來說,真是非常合適的背景。
一個月後。。。
碎空城。。。
內閣長老府邸。。。
是夜。。。
陳縉之躺在床榻上,乖乖地喝藥。
羽榣坐在一邊,她那漂亮的臉蛋兒上,一抹戲虐性的微笑。
“你可真給姐姐我長臉啊。”
羽榣終於開口道,嚇得陳縉之慌忙把被褥往上拉了些。
“黑鷹王說,你一個人跑去西部挑事。。。”
羽榣又道,以責怪的神色,又有些痛心地注視著他
“什麽早年結下的仇?瘋了吧。差一點兒你就廢了。”
然而陳縉之並不知道羽榣在說些什麽,更不知道逐日是怎麽和羽榣說的。那天昏迷之後,直到逐日把他帶回碎空城,他才醒過來。
“沒什麽,沒什麽。”
於是,陳縉之隻好是搪塞道。
逐日是對羽榣姐姐隱瞞了事實麽?
他暗暗思忖著,決不能讓羽榣姐姐知道他是去了並芒城,更不能讓羽榣姐姐知道寒鴉陳建文就是他的親哥哥。
陳縉之深深知道,無論怎麽說,陳建文是他親手所殺,他沒有背叛歐陽氏和羽氏。然而,歸根結底的,在他心裏,已經與歐陽青,歐陽鬆等人產生了極其嚴重的隔閡。但再怎麽講,也和羽榣沒有關係啊?在昏迷不醒的日子裏,陳縉之無數次地夢見羽榣,歐陽鬆還有歐陽青,他們那熟悉的麵容頓時變得極為可惡,可怖,極為枯瘦,就像惡鬼似的,張牙舞爪地要啃食他的血肉。而尤其是羽榣,他更多的夢見羽榣的那纖細的玉指,如同一把鐵鉗,毫不留情地捅進他的胸膛,將他的心髒,肺髒還有脾胃。。。一個一個的揪出來吃掉!
所以,當他在這碎空城裏醒來,吹著他最愛的風,再次見到身旁坐著的,溫軟香玉似的美人兒——羽榣的時候,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精神念力,並懷疑這是自己的幻覺。
“以後哪兒也不準去,聽到沒?”
羽榣伸手彈了彈陳縉之的額頭。
“嗯嗯。”
陳縉之乖巧地答應道,放下藥碗,大概就是一些養身提神的藥物,對如今的他來說,的確有所裨益。
“聽黑鷹王說,你現在怕太陽?你的帝氣一見陽光就要?所以他帶你回來時,都隻敢趁著晚上,否則不至於用了一個月多才飛回來。”
羽榣有些不解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呢。”
陳縉之道,他確實也不知道。
“你不會是被打自閉了吧,那仇家什麽修為?”
羽榣關切地問道。
“被群毆的。”
陳縉之隻好胡編亂造道
“雙拳難敵四手。”
“好吧。”
羽榣雖然將信將疑,但也不好反駁什麽,西部很亂,王階三段的強者,除了秦綽不知道還有沒有。但王階二段的還是有一些的,何止那天來進犯鴉一人,隻不過皆是一盤散沙,誰也不服誰罷了。也有些是老一輩的強者,估計不服那秦綽的吧。
“那我走啦,晚安。下次有空,幫你出氣。”
羽榣故作輕鬆道,隨即起身離去了。
陳縉之於是閉目養神,可沒想到,過來不到一刻鍾,逐日竟然是直接開門進來了,也不敲門。
逐日是化為人形的了,不過實在有些一言難盡。
“你這。。。”
陳縉之以精神念力“看去”,逐日隻穿著長褲,上身披著一身羽毛,像極了曾經許長風在遠古冰原上提到過的——落盔山脈,這落盔山脈之中的一些未開化的民族,大概就是如此穿著了。
“還行吧。”
逐日漫不經心地道
“不必在意這些細節。”
的確,英雄不問出處,陳縉之也是不拘小節之人,故不拘泥於他的穿著,於是謝道
“謝謝你帶我回來。”
“問題不大。”
逐日依舊是漫不經心地道。
“那。。。有什麽事嗎?”
陳縉之問道。
“有。”
逐日的話音驟然嚴肅起來
“很嚴肅的問題,咳咳。”
“哦?”
陳縉之見床頭櫃上有清粥一碗,小菜一碟,於是開始用餐。
“那天你昏倒在地,當夜帶你之前,吾放了一把火把冰芒城燒的幹幹淨淨。”
逐日道,陳縉之大驚,手中捧著的碗筷差點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燒。。。燒了。。。燒了?”
冰芒城。。。就這麽。。。燒。。。燒了?
陳縉之難以置信,又痛心疾首,那都是陳建文,一點一滴的血汗打拚出來的。
“雖然不知道你去幹什麽,但吾知道肯定不是什麽好事,於是幫你銷毀痕跡了!”
逐日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非常自豪地道。
“燒。。。好吧。。。燒了也好。。。”
陳縉之也隻好承認了這個現實,繼續吃粥。
“回來以後,吾為你隱瞞了你去冰芒城的事情。”
逐日更為嚴肅了,他向前一步,拉住了陳縉之的手腕,道
“所以,你現在應該知道,你可以無條件的信任吾吧。”
“這。。。”
陳縉之有些尷尬地停了下來。他忽然覺得很抱歉,之前什麽事情都瞞著逐日。
“吾難道不知道嗎?”
逐日忽然反問道
“你們這些人永遠信不過別人,哪怕你的血還流淌在我的血管裏。”
當說到“我的血管裏”這個五個字時,逐日的話音驟然太高了,簡直是厲聲喝道,傾瀉著他的不滿。
“是我錯了。”
沉默良久,陳縉之終於歎息道。他深知,若不是逐日為他打掩護,這次的事情,雖然他不至於丟掉這條命,但至少在這西南地區,也是混不下去的了。
於是乎,陳縉之靜靜地喝掉那碗清粥,便開始講述他與陳建文的事情。
然而逐日聽得很平靜,好像完全不當一回事。
“我有罪。”
這是陳縉之的最後一句話。
黑,真黑啊。。。
窗外的是漫漫長夜,早已經過了三更,這裏的靜謐仿佛一塊鏡子似的湖麵,令人不忍心去打破。
“我有罪。。。”
陳縉之捂著臉,呼吸十分急促,喉結顫抖不已。
這房間裏幾盞不明不暗的燈火,卻是照徹了他的懦弱。
似乎又見陳建文的慘狀。
“求你。。。把刀。。。給我。。。”
人屠刀正安放在另一旁的桌子上,陳縉之神色慘白,一抹死意,忽而咳嗽起來,一口血,滴落在被褥上,綻出一朵花。
逐日於是默默地起身,前去拿來人屠刀,左手握著,右手竟然將人屠刀拔了出來。
冰冷的刀鋒直接是拍在陳縉之的肩上。
“給我聽著!”
逐日大吼道。
隻見他的指尖釋放出亮黑色的帝氣,縈繞在人屠刀上,而這死寂的太刀,竟然頓時騰升出一抹烈焰,爬滿了刀身,直往刀鋒處匯聚而去。
這是。。。
是暗火!
“你給吾聽好了。”
逐日重複道。雖然依舊非常大聲,如雷貫耳,但語氣稍微平淡了一些。
“那天在山裏,你說令尊為了救你付出了性命。”
“現在!你的兄弟為了你的今後,付出了性命。”
“所以你聽好了!縱使是魚肉又能怎麽樣?誰不是鐵骨錚錚地活著!”
“種小麥的田裏,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大有人在!”
“這綿延的宏偉城牆之垂直,但這是多少勞工彎曲的脊梁所鑄就?”
“聽清楚了。”
“你越強,你所背負的就越多。”
“你父親的命。你兄長的命。是讓你就這麽去死的嗎!”
逐日一連串的話語簡直讓陳縉之喘不過氣來。
“就是讓你這麽去死的嗎!”
逐日又是歇斯底裏地吼叫道。
陳縉之沒有說話,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對人屠刀感到無邊的恐懼,雖然那暗火根本傷不到他,但他依舊無比想要躲開,想要跑開。
“真正的強者,永遠不會停下。”
逐日歎了口氣,說道。他散去他那亮黑色的帝氣,同時那刀鋒上的暗火也隨之化為點點火星,掉落消散了。逐日將人屠刀收入刀鞘中,隨後非常鄭重地,壓在陳縉之的手中。
“請自重。”
逐日冷冷地說道,隨即出門去了,隻聽得一聲悶響,他為陳縉之關好了門。
陳縉之感到茫然,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更不知道現在應該如何是好,先前的確想要一死了之,權當謝罪罷了。
人屠刀還是熟悉的感覺,沒有什麽變化。
陳縉之一點一點的撫過那冰冷的刀尖,內心波瀾起伏,幾次欲拔刀自刎,可有想起逐日所說的那一席話,便深深將人屠刀摁如刀鞘中,僅僅是握在手裏。
他忽然好恨。
恨什麽?
他恨啊,恨為何他不是一介布衣,麵朝黃土背朝天,揮汗如雨年複年,一生碌碌無為也罷,何苦來走這一遭,又何苦要背負這麽多啊!
陳縉之恨啊。。。
為什麽活下來的人是他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