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紅鬆陵園
十二月七日，周六，陰雨蒙蒙，迎麵吹來的風中，已經透著一股入冬的寒意。
九點左右，蘇洵和姐姐蘇洛霞從家裏出來，車子剛開到了小區門口，就遠遠見到對麵的街邊，廖成傑和沈佳站在一輛車旁。
蘇洵把車開了過去，看了看他們二人，問：“你們怎麽來了？”
廖成傑道：“跟你們一起去看看叔叔阿姨。”
今天，是蘇洵父母的祭日。
六年前的今天，蘇洵正在某地執行一個絕密任務，而他的父母卻在一場車禍當中不幸遇難。
當時姐姐蘇洛霞還在京裏上學，是廖成傑第一個趕到的醫院。蘇洵聯係不上，後來還是廖成傑替他擔當起了這個兒子的角色，幫著姐姐蘇洛霞一起料理好了二老的後事。
人生能得此一友，不是兄弟，卻勝似兄弟，夫複何求！
蘇洵露出淡然一笑，有些話不用多說，一切盡在不言中。他隻是點了點頭，然後緩緩啟動了車子。
廖成傑也連忙拉著沈佳上車，緊緊跟在後麵。
……
經過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他們到了西郊紅鬆陵園。
蘇洵自認不是一個好兒子，幼時頑劣，時常招惹父母生氣，留給他們的隻是一次次的失望和歎息。
後來稍微年長懂事了些，又投身軍伍，再不能時常伴隨父母身邊。
直到入伍兩年後，一次回家探親，穿上一身軍裝的他，顯得英武有神，他也難得地從父母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為之驕傲的神色。
可誰想，就那一次，竟成永別。
陵園當中，蘇洵站在父母的墓碑前，姐姐蘇洛霞在旁給他撐著傘，廖成傑和沈佳靜靜站在後麵。
蘇洵感受著那淒淒冷雨，周圍的紅樹林滿是秋後的蕭瑟，不少落葉和雜草被風吹著散亂在墓前。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人生的悲哀莫過於此！
蘇洵蹲下身子，一言不發，隻是默默地用手清理著。然後跟姐姐一起祭拜完，他才幽幽地開口：“姐，成傑，我想一個人在這待一會兒。”
蘇洛霞和廖成傑對視一眼，隨即應了一聲，緩緩離開。
蘇洵獨自一人留在那裏，靜靜地望著墓碑上那兩張麵帶微笑的黑白照片，他也不由咧嘴笑了一下。
可笑著笑著，眼淚不自覺地就流了出來，最後撲通一下跪倒在墓前，腦門重重地磕在地上，咚，咚，咚，一下又是一下。
蘇洛霞、廖成傑和沈佳在遠處站著，身旁的冷風呼呼地刮著，寒意徹骨，他們眼中看著的那個男人，誰也不知他在跟久違的父母傾訴著什麽。
……
就跟往年一樣，蘇洛霞每次到紅鬆陵園來給父母祭拜一次後，都會選擇在山下的紅鬆館住上一晚。隻是有點跟往年不同的是，這次她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有了她的弟弟蘇洵，以及廖成傑和沈佳。
紅鬆館是為了給平時到陵園這邊來祭拜的人們提供食宿方便而開的一家酒店，跟市裏那些規格豪華的酒店肯定是比不了。但一進入這家酒店當中，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隱隱還能聽到館內放著猶如天籟般佛音梵唱，讓人不由頓覺一陣心神安寧。
隻是這家紅鬆館平時提供住宿的房間不多，蘇洛霞之前也沒有想到廖成傑和沈佳會同來，所以她隻是預定了兩間。
這會兒再去問的時候，已經沒有空餘的房間了。
蘇洛霞看了看蘇洵額頭上的淤血，又到前台那裏要了個醫藥箱，給他處理了一下，然後說道：“沒房了，今晚我跟沈佳一間，成傑你就先跟蘇洵擠著睡吧。”
沈佳淡笑著點了點頭，蘇洵和廖成傑自然也沒有什麽疑議。
今天的天氣雖然不怎麽好，可是紅鬆陵園這邊的風景還挺不錯，有山有水，所以每到周末或者假期的時候，總會有不少人到這邊來遊玩。
蘇洵他們一早就過來，之後在陵園裏又祭拜了好幾個小時，幾人這一天來都沒吃過什麽東西，這會兒難免感覺有些餓了。
蘇洛霞知道在這附近的一條街上有著不少吃東西的地方，於是便帶著幾人過去。
廖成傑刻意放緩腳步，走在蘇洵身旁，默默跟在蘇洛霞和沈佳後麵。
“感覺好些了？”廖成傑問。
蘇洵咧嘴笑了一下，點點頭：“我沒事了。聽說這些年來，每次都是你送著我姐到這邊來看我爸媽的？”
廖成傑嗯了一聲，看了他一眼，道：“記得那時候我每次去你家，你爸看到我，每次都要教育一頓，不要成天在外麵瞎混，不學無術，那一頓頓訓得，可是沒比訓你差多少。可是後來我媽生了重病，沒那麽多錢住院，如果不是你爸聽說了這事，第一時間幫我們家補齊了住院費，恐怕我媽根本就撐不到手術的時候。”
“老頭兒這一輩子就是喜歡嘴上叨叨的不饒人，逮到一個訓一個，記得那時候把你小子給訓得，後來有段時間就連路過我們家店門前都不敢了。”
“那是，想我從小到大，我爸一直在外忙活，平時也不怎麽在身邊。我媽也不怎麽愛說人，這冷不丁地遇上像你爸那麽一位，真是把我給嚇得不輕。不過說真的，當初叔叔罵歸罵，可是他卻從來沒有跟其他人一樣，有半點看不起我的意思。現在回想起來，他當初那麽訓咱們，其實也是為了咱們好。”
蘇洵輕歎一聲：“是啊，這世上有些事情，總是過去了之才會後知後覺。但有些遺憾，卻是已經再沒法彌補了。”
廖成傑道：“你也別這麽想，以前咱們是年幼不懂事，都沒少讓家裏人操心。不過現在，想必叔叔阿姨在天有靈，也會為你和洛霞姐而感到驕傲吧。”
蘇洵忽而眼神怪怪地看了看他，道：“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可真是一點兒都不像你。”
廖成傑沒好氣地笑罵：“滾蛋，雖然哥們兒當年隻念到了初中就沒再上學了，可是這些年好歹也是自己看過了不少書的好吧，真以為哥們兒就那麽沒有文化？！”
蘇洵也不由笑了笑，經過跟廖成傑聊了這麽幾句，他之前還一直有些沉鬱的心情，現在也覺著舒展開了許多。
下了大半天的蒙蒙細雨漸漸停了，天上的太陽像個嬌羞的小姑娘，躲在厚厚的雲層後麵，欲拒還迎地露出了半片陽光。
這條小食街上，過往的行人不知不覺也開始多了起來。
蘇洵幾人進到了一家飯館裏麵，飯館不大，可是裝修得頗為別致，環境清幽整潔，店員的服務態度也不錯，就是這菜單上的價格，比起市裏一般的飯館都要高出了不少。
他們隨意點了幾個菜，在店裏吃著閑聊，期間忽然有一男一女兩個穿著破爛，衣衫單薄的孩子闖進來，想要跟他們討幾個錢。
飯館裏的服務員看到這幕，連忙過來驅趕這兩個孩子，並極力勸阻蘇洵他們不要上當，說這些個小孩子大都是騙錢的。
不過蘇洛霞和沈佳畢竟比較心軟，看他們可憐，還是拿了幾十塊錢給了他們。
看著那名服務員將兩個小孩趕走後返身回來，蘇洛霞不由開口問道：“這位小哥，我之前過來的時候，發現這條街上有好些個像那樣的孩子，他們都是住在附近的嗎？”
那服務員搖頭：“不是，這幫孩子也不知道是從哪兒來的，大概有六七個吧，都是有五六歲，最多不過十一二歲的樣子。也就是最近這兩三年，他們才忽然來到的這裏，一天天的就專門跟過來這裏的遊人討錢。幾位可不要被他們騙了，其實這幫小鬼頭背後都是有人指使的。”
“有人指使？這是什麽意思？”蘇洛霞又問。
那服務員張了張口，原本還想說點兒什麽，這時忽而聽到那邊櫃台處的店長喊了他一聲，這才隻得歉然一聲，連忙走了過去。
剛才服務員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不過在座的蘇洵和廖成傑卻已經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聽得廖成傑輕輕一歎，說道：“估計是這邊吃長路的搬來的石頭，專門在這一帶設盤口。”
“什麽意思？”蘇洛霞和沈佳皆不由一愣，她們完全沒有聽懂。
蘇洵一直在望著飯館外麵，透過身旁的那扇落地窗，他可以看到那兩個小孩在被人趕走後，緊跟著又到了街上，見人就上去討幾個錢，有人給，也有人直接嗬斥他們幾聲，然後隻得訕訕地退到一旁。
“成傑的意思是說，那些孩子，很可能是有些人販子特意抓過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在這乞討要錢。”蘇洵隨口說道，回答了蘇洛霞和沈佳所疑惑的那個問題。
“怎麽會這樣，難道就沒人管嗎？”沈佳不由道。
廖成傑笑著搖了搖頭：“管？怎麽管？平時你在市裏的時候，商場門口，地鐵站，難道沒少見到這樣的一些孩子嗎？他們有的是因為某些原因，從家裏偷偷跑出來的流浪兒。也有一些，一個個居無定所，基本上背後都是有人在控製的。就算是報警，警察也很難抓出這些背後的人。”
“可是……”沈佳還想再說什麽，這時忽然見到身旁的蘇洛霞站了起來，直接就往飯館外麵走去。
蘇洵一驚，連忙也起身跟上，對廖成傑道：“成傑，先把賬結一下。”
然後追到外麵，問蘇洛霞道：“姐，你要幹嘛去？”
蘇洛霞臉色肅然，秀眉微蹙，道：“我去看看那兩個孩子。”
蘇洵聽著一愣，像這樣一些四處出來要錢，或者在街邊翻一些垃圾為生的小孩子，即便是在市區裏也並不少見，他不知今天姐姐為什麽會反應這麽大。
無奈，蘇洵也隻得跟了上去。
蘇洛霞沒有離得剛才那兩個孩子太近，而是隔著十來米的距離，就這麽默默地跟在他們的後麵，看著他們向著一個個路過的行人乞討要錢。
“怎麽回事？”廖成傑和沈佳追了過來，對蘇洵小聲問道。
蘇洵搖了搖頭，看著前方那邊，忽然見到旁邊有一對男女，快速地衝向了正在街邊一個小食攤向人乞討的那兩個孩子。
那對男女抱著當中的那個男孩，愣愣地看了片刻，然後竟而一把將他擁入懷中，在那抱頭痛哭起來。
“小寶！真的是你，我的孩子，爸爸媽媽終於是找到你了！”那個三十來歲年紀，神色頗有些憔悴的婦人大聲哭著道，登時把周圍行人的注意力都給吸引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