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平常帝王
趁著夜色出了巨龍將軍府的林西，懷著多種心情，連夜出了皇城。
來皇城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見見叔叔尼古拉斯，以及弄明白那個其實自己潛意識裏早已經堅定了答案的問題。
現在，兩方麵的事情都得到了解決，也就失去了再逗留皇城的必要。
黎明時分，林西在皇城以南百裏外的一家小旅館停了下來。
盡管大清早就來投宿，這種事情大胡子店主開店二十年還是第一次見到，但來人不但說話客氣，麵容清秀，更重要的是，一上來就爽快付了房租，他也就不再多問。
在自己房間中坐下，林西這才有時間好好將昨晚發生的事情回想一遍。
叔侄倆的感情自不必多說，即使過去了這麽多的時間，甫一見麵，兩人都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林西關心的是，叔叔在敵國生活得怎樣？
可氣的是，直到這個時候，還是有人在有恃無恐地監視著叔叔以及將軍府，這分明就是在說，阿波馬托方麵還未完全相信叔叔。
為此，對一定肩負著某個特殊重要任務的叔叔，林西心中有些擔憂。
要偽裝在敵國求生存，在爪牙這麽多的情況下，秘密行動是如何開展的？這其中，叔叔到底冒了多大風險？
不由得，林西就對隻見過一次麵的賈森陛下有些埋怨起來。
現在，通過昨晚和叔叔簡短的對話，他已經確信叔叔“叛逃”一事的確另有隱情。
可想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賣國賊”事件，就是叔叔和賈森私下達成的一樁秘密協議。
為此，叔叔除了要在敵國飽受嚴密盤查、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之局，還要在近乎屈辱地離開北方軍團後，被曾經親密並肩戰鬥過的戰友們狠狠唾棄、背上不世罵名，這雙重的壓力都交給了叔叔，陛下賈森反倒成了運籌帷幄的幕後之人？
沒有多少對皇家的尊敬，決定了林西對賈森陛下不像臣子那樣，敬畏天人，而完全是以和叔叔平等的身份看待，這也就讓林西對賈森有了些許埋怨。
……
早上，從樓上稀稀疏疏下來幾個客人，大家分散著將還算寬敞的飯廳中十幾張飯桌占據著，便開始吃早餐。
早餐店家準備的是麵條，外加餑餑或者油餅或者油條。
林西一人一桌，他起床得較早，特意選了靠窗戶的桌子坐下。
寄宿的旅人大多是沿途經商的商人，不過斜對麵的一桌卻吸引了林西的注意。
一個褐衣白發的老者背對著自己，林西看不清他的真實麵貌，但從雪白的頭發佝僂的身軀以及桌子旁放著的一根普通木質拐杖來看，這位老者的年齡一定非常大。
而該桌的另一人則恰好對著自己，林西能夠將這人看得仔細。
這人中等年紀，中等身材，衣著普普通通，一切顯得中規中矩。
但太不引人注目反而讓林西對此人多看了幾眼。
這人單從外表上看，就跟那個耄耋老者一樣，讓人很難猜出他的是幹什麽的。既沒多少儒雅之氣，也不像一個經商之人，直到這人在吃麵的空當偶然抬起頭，被林西捕捉到一雙眼睛時，林西才心生感慨：這人應該是易了容。
因為這人的一雙眼睛有些與眾不同。
如果這雙眼睛不與他人對望，或許他人察覺不出什麽，可偏偏當林西看過去時，這人恰巧也回看了林西一眼。
那時一雙包含了太多東西在內的眼睛，但是，這些繁雜的東西容納其中，卻並沒有使得這雙眼睛變得混濁不堪，相反，像是經過了多年的積澱，洗盡了人間鉛華，返璞歸真一樣，這雙眼睛充滿了榮辱不驚的淡定和平和。
以及一股若隱若現的氣勢。
屬於上位者的氣勢。
時間很短，林西隻匆匆一瞥，但卻很相信自己的判斷。
所以，林西才認為這人是經過易容，喬裝打扮後出來的，具體身份是什麽，林西並不知情，但這股上位者的氣勢，分明要高官中的高官才能具備。
隱隱地，林西竟然心生一種似曾相見過的感覺。
可在腦海中搜索盤旋了好久，除了剛才兩人對視時，這人衝他微微一笑外，兩人就好像真的再無平生的交集一般。
吃過麵條，林西起身結賬，再次看了一眼耄耋老人和中年男子，隨後出了旅館。
盡管心中仍存疑問，但這兩人分明不是他的仇人，也就沒了繼續探詢的打算。
待林西走後，這一桌開始低聲交談起來，聲音不大，卻連離他們最近的一桌都沒人能聽到他們在交談些什麽。
就好像有一層天然看不見的密罩將桌子周圍圍了起來，連聲音都傳不出去。
“陛下。”
耄耋老人說出的頭兩個字就足夠石破天驚！
眾所周知，阿波馬托的韋圖特國王是出了名的講排場講規矩，換言之，以韋圖特總喜歡享受眾星捧月般感覺的性格，是絕不會喬裝來一次微服私訪的！
可老人分明稱呼中年男子為“陛下”！
在亞寧大陸，當得上陛下二字的，也就隻有五個帝國的一國之主。中型國家美茨、較之美茨稍小的貝姆國和小型的梅隆國這三個帝國的陛下是斷然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到阿波馬托，且身邊隻跟了一個垂垂老者。
“伊西老師是對剛才離去的青年感到好奇了？”中年男人用筷子夾起一束麵條，不緊不慢吞掉，並沒有因為這極普通之物而失了胃口。
能夠讓中年男人稱之為老師，足見這位老者身份的尊貴。
而中年男人的身份則更是顯赫。
堂堂的諾其帝國的賈森陛下竟然喬裝打扮後，隻隨身跟了一個老人，就到了敵國阿波馬托的境內！
難怪林西剛才麵對中年男人時，從眼睛中得出和這個中年男人似曾見過的感覺，再加上那股先天的氣勢，如果告訴林西賈森的身份，林西一定會恍然大悟。
“是，這青年叫林西？”老者承認後，問了一句。
“嗯，昨晚其實我們見過他了。”
“不錯，世人都將尼古拉斯將軍當做賣國賊，身為侄子的他偏偏不信，還千方百計來到了巨龍將軍府，現在，他應該更堅定了自己當初的想法了。”伊西說道。
“所以，他現在應該更對我不滿了。”賈森苦笑道。
“這青年實力上乘，反應機警，就是不知道性情如何？要知道尼古拉斯將軍此刻的隱秘身份萬萬暴露不得。”伊西麵露擔憂之色。
整個大陸，之前除了他和陛下兩人，就隻有“叛逃”諾其帝國的希拉裏奧和尼古拉斯知道，“叛逃”的真實目的。
希拉裏奧，原尼奧城龍騎士兵團的長官，最後帶著一千巨龍叛逃到敵國阿波馬托；
尼古拉斯，原北方軍重裝騎士兵團團長，後尼奧城代理最高長官，同樣叛逃至阿波馬托。
可世人哪裏知道，這兩人都是忠義的愛國將軍！
為了打入敵國軍方中，賈森和伊西不惜犧牲掉一千巨龍，方才讓這兩人“順利出逃”。
後來，兩人便成了人們口中的賣國賊，為世人所唾棄。眼下，事情還沒到結束的時候，這種罵名兩人隻能繼續背著。
事實上，希拉裏奧已經看不到自己恢複名譽後榮歸故裏的那天了。就在半年前，他在阿波馬托的府邸中被諾其帝國的愛國武者潛入後，直接殺死。
眼下，觀察阿波馬托動向，借以查明活動越來越平凡的那股暗湧，全都依賴尼古拉斯。
所以，伊西才十分擔心尼古拉斯的安全。尼古拉斯一個人的安全，關係到諾其千千萬萬的平民。在暗湧即將肆虐大陸之時，不單民間武者高手極力相抗，皇家也早在想對策，尼古拉斯的“叛逃事件”就是對策之一。
盡管林西是尼古拉斯的侄子，但凡事總有萬一，如果透露了風聲則前功盡棄，伊西自然不想這樣。
“這個倒不用擔心，老師。”賈森微微笑道，“林西在諾其時的表現，相信老師也見過了，特別是在軍隊中，盡管那時候他年齡最小，但卻當得上最勇敢最忠誠的軍人二字！如果不是因為受尼古拉斯的影響，他在軍隊中的成就隻會更大，更突出。除開軍隊，他在其他方麵也做的不錯，是一個意誌力很堅定的青年，斷然不會將尼古拉斯叛逃的真相說出去！”
賈森的一席話斬釘截鐵，也打消了伊西老人心中本就十分少的最後的疑慮。
事實上，當得知自己的任務後，尼古拉斯在應允下的同時，也曾懇請賈森陛下必要時多多關照侄子林西。
所以，林西到現在並不知道，他所做的很多事情，其實都已經被賈森和伊西老人所知。
隻是，當年的關照卻一直保持在觀看上麵，因為諸多的麻煩都由林西自己解決了，即使解決不了的，要麽四位帝國老人插手了，要麽林西自己十分聰明地暫時不去觸碰，直到最後，關照變為觀看又變成了欣賞。
是的，賈森對林西很欣賞，很愛才。
盡管林西除了修煉外，就將目標對準了氣勢如虹的兩大官家：農業大臣喬吉斯伯爵以及內務大臣托馬斯侯爵。
“哦，對了，陛下應該也對林西的身份感到好奇吧？”伊西像想到了什麽，問道。
當時，尼古拉斯在懇請賈森照顧林西時，並沒有說明林西的身份背景，後來，伊西也像托馬斯和喬吉斯一樣，通過楚林學院調出了林西的檔案，卻發現關於他的身份是一片空白，林西來自哪裏，出身於怎樣的家庭，就成了一個謎。
好在不跟急於報複的托馬斯一樣，非要將林西身份查個一清二楚，伊西也隻是好奇而已，並沒有深究，否則，以帝國的實力，要真正查尋出林西的真實身份，並不是那麽難的一件事情。
這裏麵，賈森的態度至關重要。
尼古拉斯將軍不說，他也沒問，事後也沒興趣去查。
伊西老人現在又問起這個問題，顯然是他有了興趣。
“是有些好奇，”賈森繼續消滅著碗中的麵條，說話聲音不免有些含糊不清，“不過，我相信尼古拉斯，也相信克裏斯等人，大家一致看好的青年，無論天賦還是心性，都應該屬於上乘。至於他的家庭背景，應該是牽扯到了秘辛，我們也不好去橫加幹涉。”
伊西望著這個正吃麵條、絲毫沒有大國君王威嚴氣勢的人，微微一笑，不再在這個話題上浪費時間。
走出旅館的林西根本不知道，自己對賈森頗為不滿，卻早已經受過賈森的關注，他更加不知道的是，昨晚叔叔尼古拉斯匆忙當中說出希望他重新去軍隊的事情，賈森已經在操辦了。
也許，要不了多久，他將再次回到北方軍團，跨上戰馬。
作他對手的，可能是凱澤爾，這個至今都還沒徹底相信叔叔的阿波馬托第一將軍，也可能是——他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