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負心多是讀書人
商州秦地,景寧王府。
大堂內,有一紫衣蟒袍雙手負於後背,左右踱步,顯得焦躁不安。
“王爺,恕屬下來遲!”一黑衣中年從府門急衝衝跑到大堂,抖了抖衣袖,行跪拜禮。
“不妨事,軍師快快上座。”一華服男人將黑衣扶了起來,一邊扶,一邊看著一側的木椅,示意黑衣快快坐下。
“如何?”景寧王露出一副急切的麵容。
但那黑衣卻似不急,悄悄撇了眼桌上熱騰騰的秦嶺銀針,在這寒日,就算是這一杯熱茶,也能讓文人歡喜半。
景寧王立刻會意,將放在手旁的茶遞給了他。
黑衣徐徐揭開茶蓋,輕吹了幾下,嘴唇碰上茶沿,隻是淺淺一口,便將茶杯放到遠處。
“雍州張褚,必反!”黑衣看著景寧王,眼裏放著光,“昨日暗探來報,已然探得那具屍體是何人?”
“何人?”
“前國師,青衣道人!”黑衣謀士緩緩道。
景寧王的臉上露出一絲驚異,“怎會是他?”
“假借除賊之名,還想在朝中大臣眼裏留下個好名聲,計是好計,不過這吃相……未免太難看了些,”黑衣得慷慨,突然站了起來,看向堂外,“還當真以為這下,是他們這些武道匹夫打下的?”
景寧王坐在旁邊,閑敲著桌椅把手,不可置否,又急切向黑衣問道:“想必張褚不日便會前往鳳州長安,想一舉奪了這共主之位,那我們到時候是否發兵?”
“這個……不急,就算是他有這個心,但其餘各州的王侯,他還是要忌憚幾分的,”黑衣麵容玩味深重,想得高遠,“除非……已有幾州王侯附和於他,要不然,他也不會顯露得這麽明顯。”
“那……那豈不是?”蟒袍臉上,盡顯慌色。
“王爺勿憂,我敢斷定,張褚此去長安若反,必敗無疑。”黑衣謀士嘴角上撇,左手輕捋著那極為端正的八字胡。
“當真?”
黑衣緩緩起身,站立低腰拱手道:“自然。”
而後揚長大笑而去。
大梁謀士——洪冶,商州王府門客,陽謀無品,陰謀登頂,出此話,十成把握,可占九成九。
紫衣蟒袍漸漸收起了笑臉,顯得陰沉,左手不停地摩挲著那枚綠扳指,看著一旁桌椅的茶杯,淡淡道:“來人!換茶。”
……
益州湘關,亂墳崗。
“先生,為何我們要來這兒?”阿喃打了聲噴嚏,周圍幾乎是無名無姓的墳堆,幾乎每隔一步就會看到新的土包,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半夜,風吹的竹林沙沙作響,冷幽的周圍讓少年的後背一陣發涼。
但幸好,旁邊的“銅板”蹭著少年的臉,讓他心裏多了幾分膽量。
大朝寺沒有回答,隻是一路往前走,當然,少年也猜到了這種“結果”。
突然,一陣狂風大起,樹影搖曳,一女人啼哭聲伴著雷聲而來,令人不寒而栗!
“銅板”四腳抬起,哞聲震,本是道家玄物,一身皆是正法,若遇邪祟,必然高昂,以“四象生”之法驅除妖邪。
遠處的紅衣女子聽到哞聲,如千萬柄鐵刃刺向胸膛,疼得直接在地上打滾,但眼神似愈發堅定,施法盡力壓製。
雖有道門聖物,但仍是剛出生不久,幾聲哞叫後便沒了力氣。
紅衣女子像是抓住了機會,左掌成爪,極速向年輕男子衝來,帶著哭腔怒言:“三郎,你這負心漢子,枉我對你這麽好,你竟然想害我,那就……給我去死!”
大朝寺左腳向前一出,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正色道:“道門聖地,豈能容你撒野!”
男子的眼神像一根鐵繩,硬是將女子從空中生生拉了下來。
女子驟然落地,砸在地麵出現了一淺坑。
“三郎,你忍心殺我?”紅衣女子的淚珠如遲來的春雨,下個不停,心中的苦似有千萬般不出來。
大朝寺走到女子麵前,起勢抬手,朝著頭頂落下。
女子許是像是看透了生死的高僧,將眼緩緩閉上,像是刑場準備接受審判的犯人。
年輕男子一把抓起紅衣拋至空中,一指點三穴,讓女子在空中不能動彈,又拿出美人扇在麵前畫了一金色道門桃符,肉眼可見,一聲“敕”令,桃符正中紅衣額頭,大朝寺扇麵輕輕一揮,女子化為雲煙,消失不見。
“先……先生”,少年站在旁邊,將這一幕盡收眼底,正想問男子是怎麽回事,大朝寺一抬手,製止了他。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此女是妖邪,不過並非山中精魅所化,而是一怨念殘魂,我剛已用‘尋神’之法探得其根,她名段姮娥,生前與一書生結識,男子約定高中金榜之後便會鄉裏娶她,還在東南槐樹下結了生辰願,女子等了他十年,後不知哪裏聽他那年正好是狀元,現如今早已娶妻生子,女子心如刀割,後自掛於東南槐樹枝頭。”大朝寺邊邊來回踱步,像是在講述一個故事。
仗義多是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真的嗎?”少年不知為何,一顆珍珠從眼角劃過。
“假的,咱家瞎編的。”大朝寺得雲淡風輕,向前路走去。
阿喃悻悻地低下頭,摸了摸身旁的“銅板”。
少年看了看四周,發現空無一人,陰風陣陣不時吹來,情不自禁的向前喊道:“先生,慢點走,我害怕!”
完便牽著“銅板”,向前跑去,盡量跟緊男子。
……
二人從半夜走到破曉,山路多濕滑,在路上少年難免不會摔幾個跟頭,都是自己撐起來,當然,大高個子也不會管。
兩人終是到了山頂,有幾縷炊煙嫋嫋升起,在這雲霧縹緲的“仙境”,也存有幾分煙火氣……
有村淩雲山頂,村前有一巨石,石上有紅墨,刻有二字:拂塵。
雖部分被青苔所掩,但若仔細看還看得清楚。
筆力遒勁,如引星河入溝渠,非常人所能及。
大朝寺帶著少年光是在村內就看了許久,粗略望去,村裏不過幾戶,而且房屋老舊,頗有前梁建房之風。
大朝寺將闊步走了進去,因為少年牽著青牛,步伐較,所以與男子有一段距離。
鐺鐺襠~
一陣鐵與鐵相碰撞的聲音從第一戶人家傳了出來。
方臉漢子將袖子攏到臂膀,頸上的汗布被打濕個透,均勻地喘著粗氣,一錘一錘地砸下,似晴空打雷,時刻都透露著肅殺之氣。
大朝寺繼續的走著,第二戶人家隻有一老頭,左手裏拿著不知泡了多久的茶杯,茶垢幾乎遍布了茶杯全身,像是摔進了一團爛黃泥裏,但老人品得似乎別有一番滋味,右手拿著一本破舊的書,看了一會兒,又將麵前的棋子胡亂擺放,似乎對來這的人完全不感興趣。
第三戶是一家三口,束發男子在門口碎雪舞劍,劍法飄逸,靈動隨心,妻子在旁在身旁繡著荷包,但針線卻沒有經過她手,女子右手雙指撚轉,針線便自己動了起來,“歲歲平安”,這是最後幾針,妻子低頭含笑看著身旁正在捏雪人的女孩兒,舉手投足,皆是愛意,女孩麵容白淨,如山之巔,雪蓮初開,看著自己手中的雪人完成,丹唇似月,兩頰之上,再起梨渦,怡人萬分!
第四戶是一老嫗,正拿著澗山靈泉澆灌著院裏如數家珍的藥草,精心嗬護,就如同自己的孩子般。
剩下的幾戶都是些空屋,幹淨如新,沒有蛛塵結網,看不出是許久沒住人的樣子。
“是一起上,還是一個一個來?”大朝寺高喝於村子中間,想是能讓村裏所有人都聽到。
“子,你怕是過於猖狂了些。”埋頭於棋理殘局的那老頭擲出了這句話,但仍是緊盯著石上棋盤,未正眼看過年輕男子。
“請……後輩賜教!”大朝寺左腳橫跨,像是俯視。
話剛完,打鐵的方臉漢子將鐵錘擲到了大朝寺身旁,身隨影動,當鐵錘落到地麵,四麵炸起,方臉漢子也到了他麵前。
“既然要打,何不下個賭注?”年輕男子正對著方臉漢子,麵無懼色,淡然道。
“就你這後生,能有啥好東西?”下棋老頭又落一子,卻是將殘局解開了。
大朝寺不慌不忙,從懷間拿出幾本書籍,高喊道:“也沒啥,隻是有幾本雜書,棋譜《手談紙拓》、劍譜《驚鴻》、刀譜《鴛鴦措》、暗器法門《萬箭》,哦!還有一本醫理博學《華鵲論》。”
本都在做各自事情的四戶人家幾乎全都抬起了頭,死死盯住年輕男子手中的那幾本書,唯有那十來歲的女孩還在捏著雪人。
“看來公子是有備而來,既然能拿出這麽厚重的賭注,若是我們推辭,就是太不近人情了,也罷,你想賭啥,想便,”老者邊搓著手,邊湊了前來,滿臉笑意道。
“若是你們贏了,這幾本都歸你們,我自行退去,若咱家贏了……”年輕男子指了指離自己不遠的白衣少年:“你們便收了他,做他師父,不要多,五年足矣,到時候……自會有人來接他。”
阿喃在村口靜靜的摸著“銅板”的鼻子,看到“銅板”一直蹭自己手的樣子,一直傻笑著,對於先生了什麽,他一句也聽不到。。
“公子可想好啦?我們五個人,不反悔?”老者麵容很淡定,但從他的話可以聽出來,應是贏定了。
“落子無悔,咱家的棋品……一向好。”大朝寺正色道,頗具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