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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山楂戲

  立時就有客人從袖籠中摸出些銀兩,托身旁的夥計去打聽某位舞娘。


  衛迎錚識得此人身份,將這一做法誤認成打賞和犒勞,自顧自地哂笑了一句,“不過是頂了個伯府的空殼子,裝什麽窮大方。”


  最後一個“方”字還未咬完,他的目光就在台上隨著曲調流眄開來,一隻手從衣襟內摸出一枚金錠,卻在將要送出去的那一刻收住了手。


  在此之前他就已經留意過。相比於妝飾繁雜的舞娘,四周的那些擂鼓女子們瞧著簡單多了。


  隻將頭發盡數挽起來在頭頂打了一個兔耳髻。


  直到認出她的那一刻,衛迎錚才知道利落又純粹,這般形容可以用在“簡單”這個幹癟得毫無意義的字詞上。


  那女孩兒同四周擂鼓的姑娘一樣,穿了一身羊脂色的襦裙,因為是高腰齊胸的款式,不如舞姬那一身緊實的衣裳能勾勒身形。但,他能想象並且十分確定,寬大輕盈的裙擺之下,掩藏的定是極品般纖細的腰肢。


  衛迎錚狂喜。


  眼看半段曲子過去了,他在舞娘中辨識了許久卻還是沒尋見人。還當是那攔他的老媽子不長記性,或是蠢笨得聽不懂他話裏暗藏的交代,正煩悶著怎麽找點麻煩,沒想到當真給他洗幹淨送到了眼前。


  這驚喜來得甚是突然,這事兒辦得十分稱他心意!

  隨著曲調起伏,外圍奏鼓之陣仗開始有了變換,她們挽起手中釧鐲,勾起左腳腳尖原地劃圈,即刻擦腰背過手去,緩緩列出三位腳式站位。又突然旋身變作伴舞,向台下眾賓客綻開笑顏。


  這是一種高超的端水技藝——待人接物不偏不倚、調和折衷。她們一眼掃過去一刻也不停留,有道是處處留情,叫誰都覺得是在朝自己笑。


  而宋知熹就不同了。


  狡黠的靈光一閃,她沒有分毫猶豫,一眼瞟過去就像捉住了獵物一般咬定卿卿不鬆口,看向他的目光羞澀又明朗。


  那般模樣呀,是明目張膽的、不帶一點兒隱晦與掩飾的喜歡。


  如果說酒能讓人昏醉,那麽,也許音律也能讓人醉得滿心全是底氣。


  她的眼睛亮亮的,杏眸裏蕩漾的笑意直達眼底,當成功對視,變作怯生生的嬌羞。眼神躲閃之間,流露出的又是道不明的仰慕。


  看著某人意味不明的神情,宋知熹心裏已經笑岔氣了。


  嗯?就是這般放肆,你當待我如何?

  “嗬,瞧那姑娘。”注意到這邊微妙的情形即刻就有不少的客人被逗樂,然而,當事人卻不妨陷入一瞬間遲滯。


  緊接著他忽然抬手遮住了眉眼,仔細打量才能發現,眉眼之下,已然忍俊不禁。


  周緒呈咬著幾分無奈自言自語。


  “她知不知道,她這是在引火燒身。”


  無意間聽到了的同僚心生疑惑,下意識問道,“世子是在說……”


  至始至終,衛迎錚沒想別的,他隻知道,那雙霽雪色的鹿眸啊,幹淨澄澈得不像話。


  委身於一個充滿銅臭的醃臢地方賣藝供千百人流連,實在是暴殄天物,還不如……


  他將金錠拿出來,吩咐夥計轉交到場控之人手中。


  樂曲收尾告終贏得了滿廳讚好,或許無人注意到,宋知熹單眨了右眼朝那人燦爛一笑。


  最後那一笑發自肺腑的恣意歡脫,無關其它。


  她莫名覺得一切不快揮散而去,心情大好,簡直就是蕩氣回腸。


  姑娘們將要散場,然而就在衛迎錚起身的那一刻,發生了小小的變故。


  攔身的管事即刻喚住了將要躋身上前的護衛,比出一個請講的手勢,禮儀拿捏得恰到好處,卻又不失氣場。


  “公子我今日看中了你們一個姑娘,就看這個麵子你們給不給了。”


  聽了這話,管事心中了然,他恭敬地笑道,“贖身要現銀,不如公子改日再來?”怕人著急又接著開解道,“人在我們這兒,還會丟了?”


  衛迎錚有些不喜,他再看對眼,骨子裏也是嫌女人麻煩的,他認為,能叫他親自開口點人就已經是對那女子紆尊降貴了,這便不鬆口。


  “留下陪我一夜,就成。”


  “閑敘一二結交個紅顏知己罷了,這也要攔著?”


  管事不樂意了,語氣變得義正言辭,“這位貴人怕是頭一回來,按照我們堂中規矩……”沒等管事拒絕,衛迎錚砰的一聲將拳頭砸在憑欄上脫口而出——


  “誰說要點你們舞娘了,那些娘們兒,爺我看不上。”


  啊?

  彼時,有夥計過來對管事耳語了幾句,這下才弄清楚了這位爺的來曆,況且是竇姨有意交代了這人的身份,前途正在如今的勢頭上,最好不要招惹。


  “那麽,公子請自便。”


  男人意氣風發地走了上去。


  當那根手指毫不客氣地指向她時,宋知熹感受到了一種從未經曆過的無禮與冒犯。


  就算被竇姨刻意推搡,她也沒產生過如此強烈的反感。


  當一個人態度和順以禮相待他人時,並不代表這人會折了天生的一身傲氣甘願被人頤指氣使。


  那是她自己,祝明宴,也是此刻的宋知熹,最真實的反應。


  就這般替她做主了?

  本以為鬆鶴堂是一股清流,如今可算長見識了。捧高踩低的地方,哪裏還有什麽高潔可談?

  她看著那個把她“賣了”的管事譏誚一笑,“這種慷他人之慨的行徑,委實叫我不敢恭維。”


  “帶走。”管事乜斜她一眼,即刻就有一群膀大腰圓的婆子手腳老練地走來。


  她低垂著眉眼,在她順從地轉身跟她們走下去的那一刻,就仿佛主動收起了全身的芒刺。不過一個小插曲而已,管事沒再搭理她轉而去招呼其他人。


  那個眼神淬了毒,像是活了一般喚醒一種久遠的而又剜心的鈍痛,她記不得了,記不得在誰身上見過,很多人,貌似很多人……她不想追究,耐不住腦子還是拔涼拔涼的。


  ——誰?


  ——誰呢?

  “我啊。”


  話尾尾音向下拉,語氣清遠笑意疏朗,像是在回答管事一句謙恭的詢問,問他有何貴幹。


  身後傳來的動靜讓她猛地回神,步調也緩了半刻。


  事實上,在她走的時候,另外就有人站了出來。


  他思考片刻,淡淡笑道,“我來討要個人。”


  她腦子刷拉一聲空白,離開的步子艱難又無意識地被她拖著,後方幾人的對話音在她的耳中被無意間放大,還夾雜著餘音的回響。


  “這位公子是指……”


  “我有說要換人?”


  周遭的注意又重新全部回到了她的身上。終於,她再無顧忌地回頭。


  那一刹那,他笑著跌進她的眸子,朝她點頭,“她。”


  周緒呈。


  “喲!好!”


  “好樣的!”


  兩男為紅顏相鬥的戲碼登時引起人們的捧哏與鼓動,更何況爭的還隻是個婢女,一時間賺足了人們的高漲的意趣,他們添油加醋地搞噱頭,適時將這場戲碼越炒越熱。


  男人的腰間隻係一條細細的編繩腰帶束腰,簡約,既顯得腰精瘦又提高了腰線,頎長挺拔,叫台上的姑娘們看得既緊張又豔慕,手腳都放得不大自在。


  在這之前,沒人知道先前他從盤子裏到底順手撚走了什麽,直到這一刻——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站定在她身前悠悠抬起手臂,將一片山楂送入口中銜住了一端,恰好半截入齒。


  半含在唇下的那片玫紅不曾經過任何色澤荼染,卻占據了她所有目之所及。


  在她怔怔的目光下,他笑著緩緩展開手臂,掌心毫無保留地向上攤開,到此停住。


  這番接二連三的動作,已然為所候之人鋪墊好一切,等待著什麽不言而喻。


  有麵生的客人適時調笑——


  “這位公子,半路截胡可不厚道,得看姑娘願不願意跟你啊。”


  衛迎錚登時心生驚怒,驚的是這位就是方才聽人談論的周姓公子,他怎麽也這麽巧覬覦上了她?!

  怒的是,這是在給他難堪讓他如何下得了台?!


  在大多深知周世子秉性的同儕看來,是他好心解救她,親自找台階讓她下。但她意識到,同時也是給了她一個選擇的機會,意圖於此征詢她的答複。


  宋知熹氣息不寧。


  仿佛是在一個稀鬆平常的日子裏,笑著問她跟了我,怎麽樣?

  畫屏後藕臂與糾纏的片段在臆念裏仍然揮之不去,宋知熹手指蜷了蜷,在心中深深吐出一口濁氣。


  周緒呈隻作微笑,溫柔而又篤定的麵孔之下,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在賭。第一次,將自己押在了一場唐突的賭局中。


  宋姑娘,我就想問問你,我是不是很可笑?


  隻是來不及他再有所表示,一切都來得太快。他分明看見,她笑著,在他摯熱的注視下後退了一步。


  他凝視著她,眉頭漸漸緊鎖。


  他想不通,明明隻有一步,為何會有這麽艱難。


  “嗐——”台下頓時一片唏噓與嘩然。


  怎麽,拒絕搭救?他輕笑一聲漸漸收起神情,漠然送出一個字。


  “行。”


  他長睫微垂,眼瞼向下輕壓,低到喑啞的嗓音連聲線都變了。她挪開眼去,隻覺得喉間幾乎要發腥。


  男人悶聲離席,早先同座的幾個同儕同僚的臉色不妨都有些難看。京中這麽一位驕矜,叫他吃癟什麽的,想都不要想。早聽聞這鬆鶴堂的姑娘心氣兒高還不識抬舉,他們今晚算是見識到了,怕是眼皮子淺,還不知道得罪的這位是個什麽人物,此時也隻能祝願那姑娘自求多福。


  “周兄,這戲份瞧得可還滿意?”衛迎錚乜斜一眼,趁著與人擦肩而過時咫尺之際,輕巧一笑吐出這麽一句。


  離開的男人緩緩掀起眼皮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眼,不帶一絲情緒……


  七零八落的坐席上有客人打著眉眼官司,覺得場麵一度有些難捱,各自尋了事情抽開身,一場寄托著期待的戲碼並沒有如願而至,捧哏到此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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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知熹仰頭閉了閉眼。


  山楂啊。


  是啊,她於上台前多看了兩眼的擺盤零嘴,就是山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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