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逝去的愛

  冰冷的匕首抵在後腦,被人揪著頭發往前台的桌上撞,疼痛布滿了全身上上下下每一個角落,都已經感覺到了猩紅的熱流從額角滾滾落下滑致臉頰。


  “把錢都交出來,”說話的男人全身上上下下都包裝的很嚴密。


  黑色鴨舌帽掩住臉,戴著口罩,手上也戴了白色的一次性手套,還有一把亮錚錚的匕首,正抵著半死不活的女人的後腦勺。


  戴葙腦子漸漸空白,眼睛裏都是小星星在轉啊轉,她艱難地撐著最後的力氣拿鑰匙打開了抽屜,把為數不多的錢都給了他。


  戴葙從他的語氣,他的體魄,他的背影,知道了他是誰。


  戴葙看著強忍著不要昏迷,撐著桌子看到男人狂奔出去,在寂靜無聲的深夜裏。


  戴葙的眼淚直流,她雙手顫抖著拿著座機的聽筒,給老板打了電話。


  老板皺著眉頭從六樓下來,打開了吧台的大燈,一個小小的吧台瞬間亮如白晝,看到戴葙坐在椅子裏,她額頭上的血都把電腦,桌子,抽屜,收據單,住房登記表都給染紅。


  滿屋子都彌漫刺鼻的腥味兒,老板捂著鼻子,一臉沉重的看著戴葙。


  戴葙停止了哭泣和雙手雙腳都顫抖的舉止,抬起頭來看著老板。


  她一抬頭,臉上沾滿了濕漉漉的頭發,滿是血汙的斑跡,一雙凹陷紅腫的眼睛還掛著幾滴淚珠,嚇得老板退後了兩步。


  戴葙骨瘦嶙峋,她的樣貌都醜到了極致,被病魔纏身三五年,就已經是這副模樣兒。


  老板看她傷得嚴重,拿起電話要給她撥打救護電話,可被戴葙攔住。


  戴葙說“老板,不用打。”


  “你……”老板欲言又止,把一封牛皮信封遞給她,淡淡的說道“你以後就不用來了。”


  老板的眼神直直的望著洗手間裏想要出來卻不敢的收銀員。


  戴葙拿著牛皮紙信封揣在了兜裏,顫顫巍巍的走出了賓館。


  “出來,”老板大吼一聲,“你是收銀員,為什麽讓一個保潔員來?”


  收銀員怯怯的走過來,那一幕駭人的畫麵還在眼前晃來晃去。


  “我害怕!”收銀員怯生生的,牙齒都在打顫。


  “你害怕?”老板冷哼一聲,“害怕就讓一個病重的保潔員受到傷害?”


  老板調查了監控,畫麵裏出現的是收銀員拿著夜宵進來,也在這時,旁邊的小巷子有一個人的身影,在那裏站了很久。


  老板氣的半死,指著收銀員破口大罵“你知道有人會劫財,為什麽不鎖門?”


  “我……”收銀員結結巴巴,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老板責罵員工的功夫,戴葙早就走在初冬的深夜,刺骨的風鑽進脖子裏,真是是一個最真實的殺人不吐骨血的劊子手。


  內心深處全是對冬天的憎恨,也對那個劫財的人憎惡,不管一身的血紅慢慢凝固,她拖著有氣無力的軀體,走到了公用電話亭。


  戴葙撥打了一個十年不曾打過的電話,聽筒在耳邊嘟嘟的響。


  剛忙完家裏的家務,正要把睡袍脫下鑽進被窩,一個陌生的號碼就在屏幕上顯示,戴晚接通放在耳邊疑惑的問“誰啊?”


  戴葙捏著聽筒,極其重顫抖卻又故作鎮定的說“戴晚。”


  戴晚一愣,把手機顯示屏放到眼前一看,是個公用電話號碼,她趕緊走出臥室,來到滿是寒風淩冽的陽台。


  戴晚仍舊是不敢相信,像是人間蒸發的戴葙居然會撥打她的電話,她興奮不已“你還好嗎?”


  戴葙的額角還在流血,胃裏一陣翻騰,刺鼻的腥味兒直接從胃裏湧出來,口中含了一大口的血水,她吐了出來,用衣角擦了擦,才回答戴晚的話“我很好。”


  戴晚抹著眼淚,激動的說“你什麽時候回來?”


  戴葙笑笑,擦了嘴角還溢出來的熱流,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看到了電線杆上的尋人啟事,旁邊的路燈照到那張照片,愣了一下,她捏緊聽筒“不回去了。”


  戴晚以為自己沒聽清,又馬上想到十年前說得那些氣話,她略顯尷尬和不滿“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接受我們的道歉,又或者你要怎樣才能原諒我們?”


  戴葙感到全身寒冷,額角的血漬都被寒風凝固了,連嘴角都是鹹鹹甜甜的,握著聽筒的手都有些僵硬,想到了十年前的曆曆在目的話語。


  她突然笑了,自心底裏麵的發出來的笑容。


  她答非所問“把你的地址給我。”


  戴晚微愣,不鹹不淡的說“沒搬家,電話也沒換,就等你回家。”


  戴葙笑笑,看了不遠處的小區,燈還亮著,有些遠了,隻能看到一個人的身影在陽台上走來走去。


  戴葙換了隻手拿聽筒,把另一隻凍僵的手往兜裏放,在初冬的深夜裏,她吐出來的呼吸在路燈下都成了白霧。


  戴晚沒聽到她說話,以為斷線了“你還在嗎?”


  戴葙縮了縮脖子,心疲力竭的她捏緊聽筒,想了一會兒,說“戴晚,再見。”


  說完,她就把聽筒掛回原位。


  “姐……”這邊的戴晚隻聽得到那邊的忙音,不管她怎麽說話,那邊再沒有人給她回應。


  戴葙又看了電線杆子上的照片,那正是她還沒有被診斷出胃癌的時候,漂亮動人,昂貴的化妝品襯托出來的容顏。


  她看向下角的電話聯係人,是她最熟悉的人的電話,閉著眼睛都能把數字按出來。


  戴葙撥打了尋人啟事上的聯係人,耳邊還是那個刺耳的嘟嘟聲,響了好久。


  加班的人漂亮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敲打打,眼睛長時間盯著電腦,都有些花了,旁邊的手機響了有一兩分鍾,盡管暫時不接,那邊的很有耐心的打過來。


  易易看了電話,顯然是公用電話,又是半夜,誰會給他打電話,想起自己留在尋人啟事上的號碼,趕緊滑開了接聽鍵。


  “你好,我找到了你要找的人,”那邊一接通,戴葙就趕緊說出來,她的聲音已經不再是之前的清脆,現在的聲音很嘶啞。


  易易聽到這個聲音,盡管嘶啞的厲害,有些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他眼角一酸“葙葙,是你嗎?”


  戴葙哽咽了,緩了好一會兒才用力的點點頭,梗著脖子說“是我,原來你還記得我啊!”


  “你一直在我心裏,”易易一邊說話,一邊拿起呢子大衣和車鑰匙,走出了辦公室,走進電梯“你在哪,我去接你。”


  “第一次見麵的地方,”戴葙掩麵而泣,看到身上全是血漬,她害怕了,又趕忙說“你不要來,我現在……是個醜八怪。”


  易易的心咯噔一下,他哽咽著說“等我,你別再躲我了。”


  戴葙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掛斷電話的,她強撐著疲憊的身體走到路燈下站著,任憑寒風淩冽的吹在她身上。


  眼前晃來晃去的重影,她身子虛弱無力,往後一退,就坐在冰涼的瀝青路麵,漸漸地坐不住,她昏倒了,寒冷的風肆虐的呼呼刮著。


  易易來到和戴葙第一次見麵的地方,曾經是幼兒園,這裏已人非物非,沒有任何的改變便是這條街和路燈。


  邊上的楊樹都長成了參天大樹,仍舊擋不住酷寒,風一吹來,樹葉兒滿天飛,最後在半空中打了個圈就又落下去安安靜靜的躺在地麵上。


  易易都走了近三十分鍾,寂靜無聲勝有聲的街道沒有人,拿起手機撥打那個號碼,發出的聲音是忙音。


  易易焦急萬分時,看到了,地麵上有一灘血跡,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冰絲。


  瀝青路麵上躺著一個人,身邊都是已經凝固的血跡,連身上的衣服都是,路燈下的人瘦瘦小小,露出來的手在路燈下顯得淒白,加上紅的發黑的血漬,這一幕駭人的畫麵直衝易易的瞳孔和腦仁。


  易易跑去把人抱起來,撥開她臉上的頭發,額角一個破裂的傷口,還在流著熱流,凹陷的眼窩,枯瘦如柴的臉頰,泛黃的肌膚,泛白的唇角都是血漬。


  她身體的溫度正在緩緩流逝,易易已經辨別不清晰眼前的人,怎麽會從一個靚麗女人成了一個這幅看似醜陋讓人心疼不已的樣子。


  易易送她去了醫院,他守在手術室外,來來回回的踱步,焦急的等著手術室的門打開。


  可他等了三個多小時,手術室的門一點都反應沒有。


  手術室的門打開那一瞬間,易易看到了曙光,他跑上前去詢問“楊大夫,怎麽樣了?”


  楊大夫搖搖頭,把眼鏡摘下來,直視易易等的焦急的臉“額角縫了十針,還有她胃癌晚期,就看她能不能醒來了。”


  易易的臉霎時更白了,他望向被推出來的病床,戴葙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樣子,盡管戴著呼吸機,都能感覺到那微妙的氣息,如果有什麽不慎,那微妙的呼吸蕩然無存。


  他無力上前去看著她,像是這樣看她,她就能覺得害羞後立即醒來。


  重症監護室裏,易易在病床邊上等了一天,眼看著藥水瓶裏一點點流逝,總共換了三瓶,戴葙都沒有要醒的樣子。


  腦子裏都是曾經最美好的時光,戴葙艱難地睜開眼睛,聞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還有隱隱約約的血腥味,迷糊間還看到了掛著的點滴。


  戴葙的餘光看到了呼吸機,她混混沌沌的想要扭頭看周圍的環境,可胃裏的一股熱流瞬間像沒有閥門的阻止,直接湧了出來,染紅了白白淨淨的白床單,白被子和白枕頭,以及她自己的臉和衣服。


  易易正在擰用熱水浸過的毛巾,剛轉身要給她擦擦臉,就看到這一幕,手忙腳亂的按著床頭櫃的傳喚機,他聲嘶力竭的大喊“醫生,醫生,醫生,快過來!”


  易易拿毛巾給她擦臉,又要騰出手去擦自己的眼淚,生怕眼睛被眼淚濕潤的那一瞬間,他怕看不清戴葙的臉。


  他望著戴葙,她臉上的血漬都已經擦幹淨,她想要說些什麽,他便俯下身去聆聽。


  戴葙聲如細蚊,一個字一個字的抖出來,說一個字都很艱難“衣服裏有出租屋的鑰匙,還有三千塊現金,幫我拖欠房東的房租給還清。”


  易易含淚點頭答應“好。”話才落下沒兩秒。


  戴葙昏厥過去,不省人事。


  戴葙進了一次手術室,再出來時已經是兩天後,易易看到精疲力盡的楊大夫,他忐忑不安的問“楊大夫,葙葙她……”


  易易哽咽著,尾音卻是不敢說出來,他怕。


  楊大夫麵露難色,拿下眼鏡時,他揩了把淚“易總,戴小姐時日無多,盡快安排親人見她最後一麵吧。”


  易易隻覺得天旋地轉,山崩地裂,他怔怔的望著病床上氣息微妙的戴葙,他走上前去,看著麵色蒼白的戴葙,看她的薄唇微微動了一下,他再次俯下身去聆聽。


  戴葙撐著最後一口氣,眼睛都已經睜不開了,說話的力氣都是意識來撐著“易易,我愛你,一直愛著你。”


  易易哽咽著,在她蒼白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嗯,我也愛你啊,你好好的,你不是要去遊覽山河嗎?我帶你去。”


  戴葙艱難地扯出一個笑來,嘴唇微微一顫,她又說“幫我聯係戴晚,我想見她。”


  “好,”答應的同時,易易已經把手機拿出來,按下那個存在通訊錄多年都不曾看一眼的號碼。


  原本以為會等到姐姐從小區門口出現,戴晚在小區門口一直等啊等,人沒等來,卻等來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來電。


  一滑開接聽鍵,那邊就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戴晚,來你家附近的醫院,葙葙在重症監護室。”


  戴晚拿不住手機,唰一下就掉下去,砸在了瀝青路麵上,手機還彈起來一瞬間又墜下去,四分五裂。


  重症監護室這幾個字像利針一根一根的紮進戴晚的心,她忘了哭泣,慌忙中撿起破碎的手機往醫院跑。


  就在附近的醫院啊,難道她一直在這周邊嗎?


  跑到醫院,戴晚兩腿軟軟的,她實在是不敢相信戴葙會在重症監護室,前天晚上不還好好的嗎?

  她不是說很好的嗎?


  怎麽會這個樣子?

  戴晚跌跌撞撞的走進重症監護室,病床上躺著的戴葙已經戴上了呼吸機,旁邊的心電圖機她不敢看,她的呼吸越來越弱了。


  戴晚兩眼淚汪汪的上前去,看到臉色煞白的戴葙,額角滿是密密麻麻的縫線,凹陷的眼窩,枯瘦的臉頰,泛黃的肌膚,她的憔悴顯得老了。


  戴晚望著戴葙,眼淚撲撲索索的滾下來“姐。”


  聲音極其顫抖,嘶啞,仿佛都已不是來自於她自己的嗓音。


  戴葙緩緩睜開眼,迷迷糊糊的看到戴晚,淺淺一笑“你來了!”


  戴晚抽噎著問“怎麽會這樣,你怎麽了?”


  戴葙的嘴角微微一揚,把眼睛閉上,此刻的她感到好累,要好好的睡一覺,睡得天昏地暗才好。


  戴晚見她這樣,心被一揪一揪的疼,眼淚撲撲索索的滑滿了臉頰,顫顫巍巍的說“姐,你說句話,別睡!”


  戴葙最後一口氣堵在喉間,她微微睜開眼睛看到了站在旁邊臉色慘白的易易,她艱難地扯出一個笑來“易易。”


  戴葙的目光看向了戴晚,這次她沒有笑,而是淡淡的說道“戴晚,別想讓我原諒戴家任何一個人。”


  戴葙幾乎是吼出來的,她最後的力氣用完,目光投向易易。


  易易趕忙俯下身去握著她的手,眼睜睜的看她安安靜靜的離去。


  戴葙走了,走的很平靜,心跳驟停的那一瞬間,易易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哭的撕心裂肺。


  別想讓我原諒戴家任何一個人,這句話深深烙印在戴晚的身上,戴晚跪在病床前懺悔,回想著多年以前說得那些話,她追悔莫及,望著已經離去的人,她又慌亂的站起來。


  戴晚嚎啕大哭的喊著“姐,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幫戴家的人斥責你,不該和戴家的人對你指桑罵槐,哥哥的死我一直把怨恨強加給你,對不起,姐,哥哥的死和你無關,姐,完全是我自己喪失理智,你醒醒好不好,你醒醒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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