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你的溫柔
蔣小瀾站在陽台上,眨了眨眼睛,目光黯淡的流了兩滴淚,緩緩道“媽,有你在我放心,葙葙不會有事的,我們要還債,請假耽擱了,一天的錢就沒了!”
“錢錢錢錢,就知道錢,”王杳冉沒了好脾氣,她說“你放心我,我不放心你,你趕緊把她的戶口給我,我給她重新找個人家送過去,也比在你們兩個不管不顧,冷言冷語裏活著強!”
戴招一直在門口等著的呢,懷裏抱著他兒子,大步流星的走過來搶走手機“媽,你這就不對了,我們要是不上班賺錢,哪裏會有錢,你別阻礙我們賺錢啊!還有就是戶口在我這,誰也別想拿走,她現在三歲半,幼兒園的費用我支撐不了,就讓她五歲的時候我接她過來,你看咋樣?”
說到最後,戴招已經是沒了敷衍了事的心情,直接問王杳冉,而毒辣的眼神瞬間就起來了,直直的望著蔣小瀾。
王杳冉難受,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對那邊吼“真敷衍了事。”
沒了與他們爭辯的力氣,王杳冉掛斷電話後,坐在了花壇邊上的台子上,耷拉著腦袋,腦海裏全是戴葙的一哭一鬧,一笑一顰,白胖胖的小腳丫踩在鵝卵石上麵玩耍的模樣兒。
這麽一個惹人愛的孩子怎麽到了他們的眼裏就什麽都不是了,像一個足球,踢來踢去。
王杳冉搓了搓哭得緊繃的臉,拍拍身上的灰塵,挪動著僵硬的腳步走向了病房。
消毒水的味道一下子衝擊到了她的嗅覺,她踏進屋內,目光定在了戴葙的身上。
王杳冉走過去,把手機遞給了薑秋,坐在陪護椅子裏,直直的看著戴葙。
薑秋坐在她旁邊,輕聲細語“媽,怎麽了?”
“杳冉,怎麽了?”蔣湛問,這是多年以來,二人相處久了,隻一個眼神,輕輕地一句話都能知道是在喊對方。
可現在,他喊了她的名字。
王杳冉一雙紅腫的眼睛看了蔣湛一眼,又低下頭去,怎麽說,怎麽講。
王杳冉的一言不發,大抵都猜到了什麽。
薑秋看著戴葙,對王杳冉說“要是他們兩個不願意要葙葙,我來養。”
這話一出,本就寂靜的病房裏,有那麽一點點的回音。
王杳冉什麽都沒有說,薑秋就已心知肚明,這讓王杳冉更加懷疑了。
小荔離世多年,是不可能的。
小瀾和小荔差了五歲,但很相似,幾乎走在外麵,都以為是孿生姐妹。
王杳冉的目光落在薑秋臉上,木納的問“葙葙,你願意養?”
“嗯,”薑秋的聲音很脆。
有那麽一瞬間,王杳冉想去做親子鑒定。
王杳冉點點頭,像是允了。
又像是失望透頂的隨意點頭。
蔣湛被王杳冉看了一眼後,眼神裏的那種無助和失望,他不敢看了。
他的目光直視著瘦小岣嶁的王杳冉身上,頭發白了,脊背彎了,皺紋多了,老年褐斑多了,眼淚也多了。
那雙細膩的手也被歲月磋磨的枯瘦如柴,皺皺巴巴的,指甲縫裏不管怎麽清理,都還是會有灰褐色的灰塵。
蔣湛一眼眶的眼淚,轉向了窗戶那邊。
路鋥的心情也是低落的,手裏拿著的一張紙巾準備隨時給戴葙擦汗。
可是她的汗水像是被封閉了一樣,那麽滾燙的身體,連一滴都沒有。
“嗡”,是手機響了。
自打來到醫院,怕影響他人休息,路鋥就調成了靜音,但免不了的是還是會振動。
路鋥腳步聲很細,走到了外邊的走廊,看著不熟悉的號碼是不願意接的,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了。
“路鋥,我是燕小宥。”
路鋥還沒開口說話,那邊的聲音就傳過來了,是個甜美的童音,是燕小宥。
燕小宥請了個假跑到小賣部,給路鋥打電話,站在太陽底下,熱得她一身汗,她拿著聽筒問“我看到你有幾天沒去上課,也去了醫院,都沒看到你們,你們怎麽了?”
路鋥聽到了她的急切,也想到了她在什麽地方打電話,趕緊回她話“我們在縣醫院,暫時不回去,外麵天氣熱,你快回去,別中暑了。”
燕小宥擦了把汗,捏著有些發燙的聽筒,淺淺一笑問“我是跟老師要的你號碼,你不介意吧?”
路鋥微愣,輕輕地說“不介意。”
燕小宥抓了抓聽筒的線,看到了小賣部上麵掛著的日曆“那行!”
路鋥想了想,靠著牆壁,問“你回去後,你外婆有沒有說你什麽?”
“沒有,”燕小宥答的很輕快“我外婆說了,等你們回來,她要去看薑寞。”
“好,我先替薑寞和你外婆說聲謝謝,”路鋥緊繃的臉上總算是有了一點的微笑。
“不客氣,”燕小宥也是輕輕一笑,“那我去上課了,再見!”
“好,再見!”路鋥說完,就聽到了嘟嘟的忙音。
薑秋出來,要去旅館拿保溫壺,看到路鋥蹲在牆角,走過去,也是蹲在他麵前,欣慰的說“小鋥,快去休息,你看你跟著我們跑,都瘦了!”
路鋥把手機拿在手裏,找到了萬語語的電話準備要撥過去,聽薑秋這麽說,他微微一笑“我不累。”
薑秋的大手按在他的肩上,輕輕地拍了一下“好孩子啊”
薑秋離開後,路鋥走到醫院的院子外,找到了個樹蔭,他站在樹下,給萬語語打了電話。
萬語語在洗盤子,聽到手機響了,趕緊擦了手上的泡沫,拿起手機走到了外麵的走廊。
萬語語問“小鋥,怎麽了?”
“媽,”路鋥喊了聲,蹲下去靠著樹樁,抬頭看了晴空萬裏的天空,聲音低沉“媽,我想休學,可以嗎?”
萬語語一驚,趕緊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路鋥的眼睛有些紅了,鼻子也酸酸的“薑寞病了,請了很久的病假,我去上學沒有伴,想著能不能休學,等他好了,我們一起上學。”
萬語語怕自己站不住,去找了個凳子坐下,揪著圍裙,想了有兩分鍾左右,問“小鋥,你可想好了,休學是大事!”
“我想好了,”路鋥回答,悄悄地抬手揩了已經落到了眼角的淚。
“行,我回去一趟,”萬語語站起來,伸手去解開了後背的疙瘩,把圍裙拿下來,走向了外麵的大堂。
路鋥不知道怎麽走到病房裏的,他來的時候,戴葙頭上的針已經取走了。
戴葙歪在枕頭裏熟睡,枕頭被汗水打濕,頭發上也是汗珠,鼻尖上都有細細的汗珠。
路鋥難得的一笑,拿了紙巾去給她擦汗。
戴葙昏昏沉沉的,咕噥的翻了個身,鼻子的不透氣讓她難受,呼吸都是沉重的,加上腦袋上的暈乎乎。
她熟睡時對外界的動靜很敏銳的,在紙巾到她的額頭時,她睜開眼睛看了看,迷迷糊糊的看到一個人。
糯糯的喊了聲“路哥哥!”
路鋥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輕聲細語“好好休息啊,等你好了,哥哥帶你去玩,外麵有遊樂場呢!”
“嗯,”戴葙應了聲,有些難受,翻了個身繼續睡。
這邊的出租屋,孩子在屋子裏睡覺,關得嚴實的門把外麵的爭吵給掩蓋。
陽台上的兩個人,麵對麵的爭執不休。
一個紅了眼眶,臉頰上全是淚痕,聲嘶力竭的哭喊。
一個紅了眼眶,眸子裏沒有了素日的溫柔細膩,眸子裏都是毒辣和陰暗。
蔣小瀾已沒了爭吵的力氣,她靠著有些繡跡的窗,摸了摸自己的臉,看向了在抽煙的人。
戴招順手拉了個椅子坐下,在這窄小的陽台上,抽了一根又一根,直到腳底下堆積了幾乎是一包煙的煙蒂時,他又看了看煙盒,沒煙了,也就不抽了。
一張陰暗的臉抬起來,還有不少的煙味在他頭發上散出來,他的目光犀利的看向靠著窗戶的蔣小瀾。
看到她哭的不成樣子,心裏的怯弱又上來了,他上前去,試圖給蔣小瀾擦眼淚
蔣小瀾在氣頭上,沒有順著他,直接推開門進去,走到衛生間開了水龍頭,把冰冷的自來水往自己臉上澆。
拿毛巾擦了臉上的水漬,看了屋裏酣睡的孩子,躡手躡腳的走到沙發坐下。
有氣無力的靠著沙發閉目養神,要不是在哺乳期,鐵定茶幾上的一瓶啤酒早已灌下肚,茶幾上的煙拿起來就抽,想抽煙解悶。
可是她不能,孩子的飯碗不能砸了。
隻能閉目養神,聞著那些味道,像是聞了就能散悶。
粗糙暗黃的毛巾搭在臉上,蔣小瀾的眼淚竟又是無聲無息的滾下來,沾染到了毛巾裏。
一杯溫水落在茶幾上,男人的手上的經脈分明,青筋看得清楚。
戴招坐在她對麵的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目光恢複了溫柔,他的聲音很細“別哭了,對身體不好。”
蔣小瀾一把扯下毛巾,眼睛紅紅的,瞳孔裏的怒意又來了,她望著戴招“你到底要我怎麽樣?”
“這事到此為止,別再提了,”戴招的眸子一暗,怒意把溫柔按下去,他陰冷的目光看著蔣小瀾,淡淡的說道“我幫你保密,你也應該遊刃有餘。”
“你……”蔣小瀾氣到吐血,絲絲的腥味兒從喉間到了舌尖,再到唇角。
戴招揪起一張紙巾遞給她,狡黠的說“小瀾,你應該沒忘記跟我在一起的初衷吧?”
“你……”蔣小瀾打開他遞來的紙巾,自己揪了一張擦嘴角,不可思議的盯著他“為什麽非得讓我這樣,好好的對她不可以嗎?”
“不可以!”戴招答應的幹脆利落,字字誅心。
月色朦朧間,夜裏有了不少的霧霾,一輛大巴開進了車站裏。
車站人來人往,囂雜的聲音灌進耳朵裏,夜裏淒慘的冷風和燥熱的氣溫混在一起,有些緩不過氣來。
萬語語背這個雙肩包,鼓鼓的,有些沉重,壓在她瘦小的脊梁上。
手裏的手機正在給路鋥撥電話,響了一聲就傳來一聲“媽,你在哪?”
萬語語往出站口去,目光也一直掃在外麵的行人身上。
路鋥站在欄杆外,夜裏的車站裏,有明晃晃的大燈,看到有人出來,也多看了一眼。
看到萬語語時,他快步走上前,與她挨肩走著,仰頭看著她,看到她臉上的汗水,遞出了一張紙巾“媽,給你。”
萬語語滿足的笑了聲,接了過來擦汗,伸出一隻手去拉了路鋥“帶媽媽去醫院!”
一進醫院的大門,寒冷和燥熱就已被隔開,走進空蕩蕩的走廊。
夜間沒什麽病人,隻有執勤的保安與護士。
來到病房裏,萬語語先是看到了戴葙,護士正在給她打退燒針,打完以後就走了。
戴葙硬是趴在王杳冉腿上一聲不吭,王杳冉拿掉了棉球,看了萬語語一眼,驚訝道“小語,你怎麽來了?”
萬語語放下了背包,走到王杳冉麵前,“大娘,小鋥跟我說了,我回來看看。”
她又去看了小臉憋得通紅的戴葙,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燙燙的,也是嚇到了“這麽燙啊”
王杳冉歎氣,抱她站起來,看了焦急的萬語語,無奈的說“嗯,反複發作,我快急死了!”
“別急,大娘,”萬語語伸手想去抱戴葙,又怕她認生,就有些尷尬。
王杳冉把戴葙往她懷裏放,微微一笑“沒事,她不認生。”
萬語語抱著戴葙,低下眸子去看她,輕輕地說“葙葙,還記得嬸嬸不?”
戴葙頭腦空白,昏昏沉沉的,有氣無力的躺在溫柔的臂彎裏,嘴角微微揚了揚,小手攥緊了萬語語的衣領,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萬語語抱了她有一會兒,才把她放進鬆軟的床鋪裏。
看到王杳冉愁容滿麵,寬慰道“大娘,您也休息吧,心情放好些。”
“嗯,”王杳冉輕輕應了,看著萬語語的憔悴,也說“小語,你也去休息。”
萬語語把背包裏的補品拿出來,遞給了王杳冉“大娘,這是給你和大叔買的,小鋥在這裏,就麻煩您二老多照管一下。”
王杳冉欲哭無淚,無助的眼淚直流,坐在椅子裏痛苦無聲。
萬語語心酸一陣,補品留下以後,自己去了icu那邊。
撐著憔悴的容顏,萬語語捂嘴打了個哈欠,在icu這邊看到了在牆角下蹲著的薑秋。
薑秋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這裏,看到了萬語語。
薑秋一愣,趕緊起來走到她麵前,訝異道“小語?”
萬語語莞兒一笑“薑哥,我來看看。”
薑秋心中無數的感激,對她微笑“謝謝!”
萬語語心裏也是酸楚“不客氣,小鋥在這裏,還麻煩你們多照管一下。”
“好,小鋥他很懂事,”薑秋對路鋥,有著很深厚的謝意。
“嗯,”萬語語的輕輕應了,看了icu那邊,又對薑秋說,“那薑哥你好好的,我回去了,還有些事情要辦。”
薑秋說“行,你注意安全!”
萬語語打車回去了,去到學校給路鋥辦理了休學手續,再回來醫院時已經是下午。
因要趕車,她在醫院隻待了十幾分鍾,又匆匆去了車站。
路鋥不舍,跟來車站,目送萬語語上車。
萬語語回頭看他,朝他揮揮手,微微一笑“回去啊,媽媽去上班了。”
“媽,”路鋥不顧有沒有執勤人員攔住他,快步的跑來大巴車前,看著站在車裏的萬語語,哽咽著說“媽,注意安全啊!”
萬語語眼裏有亮晶晶的淚花,她微微一笑“好,你也是啊,有事給媽媽打電話,媽媽都會回來的。”
路鋥重重的點了頭,看著大巴車遠去,隻留下了刺鼻的尾氣。
燥熱的風吹來,路鋥蹲在地上,頭埋在膝蓋裏,把眼淚都擦幹淨,又高昂的抬起頭,挺直腰杆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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