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我不開心

  蔣小瀾回到客廳時,屋裏再沒有戴弦玩積木的身影,也沒了戴招的影子。


  衛生間裏,戴葙正踮腳去按抽水馬桶的那個按鍵,水流嘩嘩啦啦的響起。


  戴葙在洗手池那裏洗手,正按了一點洗手液在手上,在鏡子裏的反光裏看到了蔣小瀾的身影。


  戴葙匆匆洗好,走過來沙發邊上,看著躺在沙發裏拿著一張紙條發愣。


  紙條是戴招留下的,上麵寫著


  我和小弦回我媽那住幾天,你想好了給我打電話。


  蔣小瀾把紙條攥成一團扔進紙簍,紅著眼眶,看到了戴葙,那張蒼白的臉上瞬間浮現出一抹微笑來。


  蔣小瀾看著戴葙,看到她的不安,啞著嗓子問“怎麽了?是不是嚇到你了?”


  戴葙慢慢挪進沙發裏規規矩矩的坐好,小手緊緊抓著衣角,抬頭看著蔣小瀾,哀求道“媽媽,你把我送還給外婆吧!”


  蔣小瀾臉上的微笑一僵,看著戴葙,幾乎是吼出來的“我好不容易接納了你,你為什麽要走?”


  這突然一吼,戴葙習慣了,前段時間還會顫抖一下兩下,現在隻是淡淡一笑,看著蔣小瀾,“媽媽,既然這個家容不下我,我為什麽還要留?讓你們一次次的侮辱我嗎?”


  “啪!”


  戴葙的臉頰高高的腫起,捂著臉很平淡的看著蔣小瀾,她大聲問“我才四歲,為什麽要接受你們的爭吵,不喜歡我的出現,為什麽要把硬塞進這個家?”


  “啪!”


  又是一巴掌下來。


  戴葙兩邊的臉頰已經腫了,鮮明的五指印在那個稚嫩的臉上紅紅的。


  戴葙硬是一滴淚都沒有流下,倔強的仰頭看著氣急敗壞的蔣小瀾,賭氣道“要麽把我打死,要麽送我回外婆的家!”


  她才四歲。她才四歲。怎麽可能會說出這些話的,蔣小瀾打了戴葙兩巴掌,打完了,也出了氣了,癱坐在軟和的沙發裏,看著天花板發呆。


  戴葙不理睬,進門輕輕地關上門,靠著門捂嘴哭了起來。


  蔣小瀾患得患失,易暴易怒,時而心情愉悅,時而煩悶。


  和自己生了悶氣後,發現自己剛剛的舉動實在是傷到了孩子的心。


  她走到了戴葙的臥室房門口,輕輕地敲了門,語氣放軟了幾分“葙葙,媽媽帶你去玩好不好?”


  敲了好幾次,喊了好幾聲,都沒有人應聲。


  蔣小瀾瞬間炸了,一把推開門,隻覺得門背後有什麽擋著了,用力一推,人也和冰冷的牆撞到了一起。


  “啊呀”一聲,戴葙迷迷糊糊的從睡夢中醒來,竟是哭累了就靠著門睡著了。


  再給蔣小瀾這麽一推,全身都撞在了牆上,戴葙揉著撞疼了的額頭站起來,又揉了發麻的肩膀,活動了酸麻的腳踝。


  兩隻眼睛冷冽的看著蔣小瀾,語氣冰冷的吐出來“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戴葙自從來到這個家,不屬於她的家以後,得到的不是冷言冷語,就是拳打腳踢。


  有時候她會在想,在外婆家不好嗎?

  有哥哥的寵愛不好嗎?

  有外公和她同一個戰線不好嗎?


  有燕子姐姐一起玩不好嗎?

  為什麽要到這裏來,受著這些不知名的責備和怒罵。


  他們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不是動手動腳,就是冷暴力,不給吃飯不給喝水。


  這些她都能忍,為什麽一提起回外婆家,就要被挨打。


  在門後哭累了睡著,也被這樣對待,這下子,所有的不好的情緒一股腦兒的湧上來。


  “哇”一聲,戴葙放聲大哭起來,蹲在地上抱頭痛哭,低低的抽泣著,“為什麽要這樣,我想回外婆家,我要外公外婆,我要哥哥,……”


  屋裏全是孩子的哭聲,撕心裂肺的哭聲,壓抑了許久的哭聲。


  蔣小瀾頓時手足無措,這個時候,戴葙的哭聲讓她瞬間感到煩悶,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孕期,直接暴走出去,用力的拉上門。


  “砰”的一聲,戴葙再次嚇得不輕,她重重的抽噎著,滿是淚痕的臉,紅紅的眼眶直直的看著門,摔的還有些搖晃的門。


  戴葙的哭聲停止了,她坐在那個小沙發裏,仍由眼淚滑落下來,鑽進衣襟裏去。


  蔣小瀾在陽台上,準備要給戴招打電話,可正要按下去時,王杳冉的電話來了。


  王杳冉自戴葙去了城裏後,夜夜難寐,夜夜噩夢,她打電話來第一句話就是“小瀾,葙葙呢?”


  蔣小瀾煩惱的很,隨便糊弄了她幾句,“睡午覺了!”


  王杳冉“哦”了一聲,“那你怎麽樣了?”


  “挺好的,”蔣小瀾口是心非,言不由心。


  “那就行,”蔣小瀾說話敷衍,王杳冉也不真誠的敷衍。


  “葙葙醒了,打個電話給我,我想她了!”王杳冉直截了當,沒一會兒就掛了電話。


  蔣小瀾握著手機在陽台上站了很久,推開門走進客廳,在抽屜裏翻翻找找,找到了一個藥瓶,這是之前買來助眠的。


  倒了一杯溫水,拿著藥瓶就往屋裏走,坐在床邊,努力的回想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


  如果不是要強硬的把戴葙帶回來,這個家也不至於到了這步田地。


  家不像家,天天雞飛狗跳,喧鬧嘈雜。


  吵得她悶得慌,胸悶氣短的快要窒息,仿佛活不過明天。


  蔣小瀾端著水杯和藥瓶,內心掙紮了很久,權衡利弊對比了一番,把杯子和藥瓶放在床頭櫃上。


  拿了手機就給戴招打電話。


  隻響了一聲就被接起。


  戴招握著手機站在老家的院子裏,手裏揪著旁邊的常青樹的葉子,一張一張地揪下來,又揚到了地上。


  二人沉吟不語了許久,還是戴招先打破了平靜,“想清楚了?”


  “戴招,能不能把她留下來,就一年,一年的時間要是我們都還接受不了她的存在,再送她離開好不好?”蔣小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乞求什麽,隻顧著說自己的想法,完全不顧戴招的感受。


  戴招聽的心裏一股無名火竄上來,盡量壓低要炸開的冰冷語氣,“小瀾,你到底固執到什麽時候,那不是我的孩子,我做不到坦然麵對,對我公平嗎?那不是你的孩子,隻是一個和死去的孩子很像而已,對你公平嗎?要小弦喊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孩子叫姐姐,對小弦公平嗎?這樣做,對誰都不好,都不公平!”


  蔣小瀾聽得一陣燥熱,頭痛欲裂,望著床頭櫃上的水和藥,心裏生起了一股暗黑的想法,“你要是再反對一句,我讓你後悔莫及,信不信?”


  一聽,戴招的眼皮子眨了眨,如果不是隔著一個手機,他估計早就撲過去拿掉她手裏有危險的物品。


  “小瀾,別做傻事!”戴招大喊。試圖阻止蔣小瀾的愚蠢的舉止。


  蔣小瀾笑了笑,把電話掛了。


  看著床頭櫃上的水和藥,像是看見了什麽救命稻草,她端起杯子,拿起藥就往衛生間走。


  一股腦兒的都倒進了下水道,這些東西威脅不了戴招,反而會誤傷自己。


  戴葙就在後麵看著,她哭了很久,眼袋腫的厲害,鼻子紅紅的,小手緊緊攥著一個小袋子,裏麵裝滿了她的衣服。


  蔣小瀾嘴角一絲竊笑,看到了戴葙這樣,笑容僵在臉上,把手裏的杯子忙的放在桌子上,走過來看著她,“你又要做什麽?”


  戴葙不答話,也不知道答什麽話,她低著頭看木板,不吱聲。


  蔣小瀾又疼又氣又自責,慢慢的蹲下來,抓著戴葙的隔壁,輕聲細語,“葙葙,媽媽的脾氣不好,嚇到你了,媽媽帶你去玩滑滑梯好嗎?”


  戴葙仍舊低著頭,眼睛直直的看著鞋尖,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砸在了鞋麵上,瞬間暈開出一朵無形的花來。


  蔣小瀾也不管她同意還是不同意,拿了個包,抓起鑰匙扣,把戴葙手裏的袋子拿掉扔去了沙發裏,領著她往外走。


  戴葙力不從心,險些摔倒,跟在蔣小瀾身邊都有些踉踉蹌蹌。


  知道她現在特殊情況,戴葙在樓道裏時極其乖巧,沒有再反駁什麽。


  到了超市裏,蔣小瀾照例買了些蔬菜水果,在拿零食時也不會再問戴葙要吃什麽,把之前的那些全都各自拿了一兩袋往推車裏放。


  戴葙默默不語的跟著,蔣小瀾去哪,也跟著去哪。


  這期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付錢出來後,蔣小瀾一手拎著蔬菜水果零食,一手領著戴葙的手,走在前往家裏最近的一條小路。


  也是經常來遊樂場所的路,這條路戴葙不喜歡,可戴弦卻很喜歡。


  他愛玩滑滑梯,她不愛玩滑滑梯,她喜歡秋千,就是老有其他的小孩來同她搶。


  這個時候,戴招就充當了老好人,叫戴葙把秋千讓給人家玩。


  說了一句最反感的話,他是弟弟,你是姐姐,要讓著弟弟。


  那個人戴葙都不知道是誰,平白無故的喊人弟弟,把戴葙惹火了,用力一把推了秋千,秋千翻卷過來,把那個小孩子砸了一下。


  戴招就扇了一個耳光,戴葙至今為止都還記得那一幕,現在一看到了遊樂場所就抵觸。


  可蔣小瀾提著那麽多東西也累了,她鬆開了戴葙的手,撐著腰走進了遊樂場所裏椅子裏休息。


  戴葙跟著進來,看蔣小瀾已經坐下休息,也隻好坐在旁邊,哪也不去。


  蔣小瀾眯著眼看到個小腦袋,突然睜開眼睛,“葙葙,去玩吧。”


  戴葙沒有說話,兩隻小手十指相扣,搭在膝蓋上,目不轉睛的看著天空。


  蔣小瀾心煩意亂,又說,“葙葙,去玩吧,媽媽想安靜的想些事情!”


  戴葙站起來,“哦”了一聲,就往不遠處的秋千走去。


  今天是周末,人也不少了,唯獨這個秋千沒有人,戴葙拉了拉繩子確認是安全的,就坐了上去,拉著兩根繩子進入了發呆。


  白色的連衣裙在大門口就先飄了一角進來,一雙好看的白色涼鞋踏在青磚板上,發出一聲脆響,易漾拉著哥哥的衣角走過來,在複雜的人群裏,一眼就看到了獨自坐在秋千上的戴葙。


  有很久沒見了,她仍然記得這個小姑娘,伸出手去指了戴葙的方向,易漾仰頭看著哥哥,“哥哥,你看,那個小妹妹。”


  易易順著方向看過去,對易漾笑了一聲,“漾漾,走,過去找她玩!”


  由於戴葙的脾氣,易漾不太看好,苦笑一聲“她不會和我們一起玩的!”


  易易徑直走向了戴葙,看她隻坐在那裏不動,眼睛大大的,但有些紅腫,臉上還有一些淡去卻還能看見的五指印,心裏抖了一下。


  易易手握著秋千繩,看著戴葙,“戴葙是吧,我們要去堆城堡,去嗎?”


  戴葙回頭去看了一眼,看到一個幹幹淨淨,清爽利落的小男孩,臉上滿是笑意,可能因為是剛換了牙,虎牙還沒長出來。


  戴葙搖搖頭,拒絕道“謝謝,我不玩。”


  “一個人在這多沒意思,堆城堡可以玩得盡興,”易易說,看到了跑過來的易漾,又對戴葙笑著說“我妹妹也一起的。”


  戴葙看到了易漾,有些陌生,她對這兩個人都陌生,仍舊搖搖頭,拒絕了,“我不去。”


  易漾無奈笑了一下,攤手對易易表示看吧,她不願意也不要勉強啊!


  易易兩隻手都抓著了秋千繩,對戴葙說,“我改想法了,和你一起玩秋千,你抓好了啊。”


  隻感覺到兩根繩子在晃動,戴葙趕緊抓緊了繩子,眼前的事物都開始低矮,她看到了翱翔空中的獵鷹,白色的像棉花糖的雲。


  再下來時,又看到了剛剛的那些事物又變得高了,她看不到白色的棉花糖雲,也看不到翱翔的獵鷹,眼前晃來晃去的事物瞬間變成了薑寞。


  想起自己曾和哥哥隻用兩根繩子捆綁在兩棵大樹之間,繩子裏用野草掛著當做墊子,兩個人玩得很開心。


  可現在一點也不開心,她在要下來時,她回頭對那人說“放我下來。”


  聞言,易易扶穩繩子,讓戴葙慢慢降落。


  一降落,戴葙就趕緊跳下來,對易易說“謝謝,現在我不玩了,你們玩吧。”


  易易看到她的臉色還是那麽憂傷,不免好奇心提了起來,問“你個小姑娘家家的,開心點不好嗎,老是臭著一張臉做什麽?”


  戴葙聽到這話,她自打來這裏後,再也沒有笑了,一次都沒有。


  她看向了易易,不知怎麽了,說了自己的心裏話“沒有開心的事!”


  這下倒換易易抓著腦袋上的頭發冥思苦想,想了半天,他腦海裏全是一家人的歡聲笑語,這小姑娘怎麽可能沒有?


  他又問“那你這兩天有沒有什麽開心的事發生啊?”


  把戴葙問住了,戴葙看著他的笑,突然覺得自己就是戴招口裏所說的哈巴狗兒。


  “沒什麽,我走了,你們玩,”戴葙還沒說完就抬起腳步走了。


  這下好了,易易好心辦壞事,站在那裏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隻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易漾,“妹妹,這……”


  易漾搖頭,表示自己也沒有辦法,這樣小小年紀就悶悶不樂,他們兩個誰也沒有見到過,這還是頭一次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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