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白楊梔子

  初秋,白楊樹落下了幾片葉子,掉了一張在戴弦的衣領裏,他感覺癢酥酥的,就伸手拿了下來,放在手心裏一看,是兩張疊在一起的葉子,他遞給了戴葙,“姐姐,你看,這葉子好特殊。”


  戴葙拿來一看,隻不過是兩張葉子中間有一層白色的蜘蛛吐得絲罷了。


  “嗯,是挺特殊的,”戴葙沒有告訴戴弦真相,也開始睜眼說瞎話了,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姐姐,”戴弦抬頭看戴葙,“我考試得了一百分。”


  “嗯,不錯,”戴葙就隻是伸手去溫柔得揉了一下他的小腦袋,將手裏的葉子給扔了。


  以這種障眼法就想迷惑人的心靈,可恥。這是戴葙對特殊的事物產生了首次最厭惡的神色。


  一百分,這三個字也早已見怪不怪,之前就是因為一百分,第一名,讓她蒙受了平生第一次的侮辱。


  沒人看得見她的字,就看見那個醒目的一百分。


  她的字練了很久,才能規規矩矩,幹淨整潔,這些入不了那些人的眼睛。


  因此,戴弦得到的分數是一百分,九十九,八十九,七十九,對她來說,真的隻是數字,代表不了什麽。


  “嘿,”一個高高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散發著薰衣草清香的體恤衫,永遠到不了腳踝的牛仔褲,鞋邊沾染了不少塑膠跑道上的灰塵,臉上洋溢著歡喜,雙手背在雙肩包的後麵,易易對戴葙說,“想什麽呢,那麽入神。”


  易易就走在戴葙身邊,他十二歲了,個子高高的,比戴葙高出了兩個頭,每次戴葙看他都得仰頭,到最後,易易索性都低著頭和她說話。


  “沒什麽,”戴葙搖搖頭,看著易易一臉神秘,“你幹嘛呢?”


  易易嘿嘿一笑,把藏起來的小盒子拿出來。


  是精品店裏的精美盒子,漂亮的蝴蝶結下麵是一個淺粉色的小四方盒子,在夕陽下,落霞的光投過來,染上了一層漂亮的顏色。


  戴葙看著這個盒子,不明所以,“這是……”


  易易把盒子遞給她,“今天我生日,也給你準備了禮物。”


  “不是,你這也太奇怪了,你過生日給我準備什麽禮物?”戴葙反問他。


  戴葙又把盒子還給他,“無功不受祿,我都沒有給你禮物,你這不是鬧我笑話呢。”


  易易笑,“你收下就是我的禮物了。”


  見她還想要把禮物還給他,索性拔腿就跑了,邊跑邊說,“明天見。”


  戴葙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嘴角微揚,把盒子放進了書包裏。


  戴弦一臉好奇,小眼睛直直地看著那個被放進書包裏的盒子,“姐姐,是什麽呀?”


  戴葙一臉神秘,“小孩子不許看。”


  “姐姐也是小孩子,那也不許看,”戴弦嘟嘴,笑得前仰後合。


  戴葙笑他,可是看到了身邊多了幾道身影,就不笑了。


  薑寞看到了易易的神秘動作,過來看著戴葙,她臉上多了幾分警惕,“怎麽了?”


  “沒,”戴葙搖頭,看著哥哥板著臉,又問,“你怎麽了?”


  “你不開心呢,我怎麽敢開心。”薑寞一句話後,看到戴葙有了一點點的笑意。


  “那哥哥也要經常開心,這樣葙葙就開心了,”戴葙讓自己擠出一個微笑來。


  “嗯,”薑寞應了聲。


  “我要小升初了,”薑寞輕聲說,“周末才能回來。”


  “嗯。我等哥哥回家。”戴葙這句話發自肺腑。


  “還有我,”戴弦也舉起了小手,高高興興的看著薑寞。


  薑寞看在了戴葙的麵子上,對戴弦沒什麽排斥感。


  說起這個,也不知蔣鑿那個小表弟怎麽樣了?


  千遖再次接到了那個女人的電話,隻是說了幾句敷衍就掛掉了電話。


  路鋥看他魂不守舍的樣子,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怎麽了這是,愁眉苦臉的?”


  “沒事,”千遖搖搖頭,把手機放在兜裏。


  “打籃球去,”路鋥搭著千遖的肩膀,往籃球上走去。


  近日的高度集中學習,壓得讓人難受,打球散散心。


  籃球場裏,薑寞和千遖,路鋥三人在打球,一身臭汗味的他們回到家,就看到了一桌子的複習資料。


  先傻眼的是路鋥,看著在書海裏整理書籍的薑秋,訝異道,“叔叔,你改行了?”


  薑秋從書海裏出來,看到三個男孩子回來,抹了臉上的汗水,笑著說,“給你們準備的,這不馬上要小升初了,我就去看看,看到好幾個版本,就各拿了一套回來。”


  薑寞給爸爸倒了杯水,拿著第一本就看了幾頁,也大致翻了幾頁,“爸,都很齊全啊。”


  薑秋笑著飲完杯子裏的水,把杯子放回廚房,過來跟他們說,“還有一年,你們加油。”


  “嗯嗯,知道了,叔叔,”路鋥拿了他的那份走回臥室,很開心的哼著小曲。


  千遖也拿了他的那份,可是走到一半,就回頭問。“叔叔,這……”


  “送給你們的禮物,”薑秋說。


  千遖點點頭,他完全做不到路鋥那樣,什麽都不過問就拿走。


  路鋥在屋裏趴著床上,手裏把玩著媽媽送來的陪伴玩偶,一邊跟媽媽講電話,“嗯。我會好好學習的,您就放心吧。”


  “好,我放心了,”萬語語笑著,話語裏是無盡的溫柔。


  千遖路過路鋥的臥室門口時,心髒被針紮了一樣疼,手心手背都是肉,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那些人怎麽就那麽忍心不管他呢?

  手裏的手機屏幕上那個最不願看到的號碼又出現了,千遖劃掉了電話,不一會收到了一條短信見個麵吧。


  千遖閉上眼睛不敢去想接下來的事情,怎麽次次都在他心灰意冷時才出現,有必要嗎?


  繁星滿天的夜晚,初秋帶來的涼風習習,小區的公園裏多了散步的人。


  元婉裏帶著戴弦和戴晚在小區遊逛,不過也隻是逛了一會兒,就走了。


  快到單元樓時,一個漂亮的女人站在樓道裏,心生好奇,元婉裏就上前去問,“哎,你找誰?”


  “走錯了,”女人回答她,四下看了一眼就離開。


  元婉裏傻眼了,那個女人怎麽那麽像一個人啊。


  至於像誰,一時間還真想不起來到底是像誰,都三五年過去了,人老眼花,看錯了也是理所當然的。


  元婉裏搖搖頭,表示自己老花眼了,就帶著兩個孫孫上樓。


  戴招下班回來,在小區那裏刷卡進來時,看到一個女人從他身邊走過,淡淡的梔子花香在靜謐的夜晚裏,也悄悄的鑽進了心中,好熟悉的氣息,隻是又好陌生。


  戴招看著那個背影進了一輛名車,不一會兒就在小區門口消失的無影無蹤,隻剩淡淡的一層煙霧,不過兩秒鍾的功夫,煙霧也漸漸散去。


  摸出煙盒拿了一支煙點上,坐在涼亭裏猛吸了一口,讓這不知名的梔子花香快速散去,

  轉眼五年一去,孩子都長大了,都能撒手了,再苦再累都也挺過來,唯獨孤身一人,卻怎麽也挺不過去。


  撣了撣煙灰,把煙捏滅直接丟在了垃圾桶裏,站起身拿起公文包就往家裏走。


  天上的星星越來越多,戴弦站在窗前,拿著畫筆在紙上畫著這一切,他想要把這一切畫下來保存在紙上,可以看很久很久。


  拿著筆很細心的勾勒,上顏料,小心翼翼的做完這一切,回頭一看,才發現姐姐已經靠著床頭睡著了,手裏的書本都掉了,被子也不蓋。


  戴弦上前去給姐姐蓋被子,看到她眼角還閃爍著一點點的光芒,像極了才畫在紙上的繁星,是那樣的耀眼。


  他這個姐姐啊。


  哎。


  這是戴弦發出來的,第一次最長的一聲哀歎。


  夢裏有一個人始終背對著她,齊腰的波浪長發,散發著好聞的梔子花香,穿著好看的衣服,拎著昂貴的包包,穿著很性感的高跟鞋,坐上了一輛名車,開的越來越遠,直到在街道盡頭,隻剩了路燈還在亮著,其他的隻剩下一片黑暗,看不到頭。


  寒夜裏站在屋簷下遲遲不進屋的女人,一身漆黑看不清的顏色,此時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晃得她頭疼,那麽冷的天,穿的那麽單薄,為什麽不進屋,為什麽不讓她去送她?


  “媽……”戴葙從夢中驚醒,滿頭大汗的坐在床上,看了四周,又輕輕的歎了口氣,才有些淡定。


  一邊一個小床上的戴弦撩開隔在兩張床中間的淺粉色簾子,他過來瞧見這一幕,抽了床前的一張紙巾給姐姐,“姐姐,你怎麽了?”


  戴葙接過紙巾擦汗,神情略顯恍惚,搖搖頭沒有說話。


  又躺了下去,這次卻沒有再睡著,兩隻眼睛瞪著天花板,腦海裏裏全是那兩個女人的影子。


  戴弦把簾子拉上,回到了自己的小床,蓋好了小被子,挨著枕頭不一會兒就睡著,也緩緩進入夢鄉。


  咖啡館裏放著舒緩的音樂,調酒吧台傳來器皿碰撞的響聲,以及旁邊的女子發出驚呼的歡喜聲。


  角落裏的,楊莧望著對麵的男人,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微微一笑,“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叫你出來。”


  薑秋笑著,不說話,隻喝了一口咖啡,看著略顯不一樣的楊莧,沉吟了一會兒,“不知你叫我出來什麽事?”


  楊莧在淡淡柔和的光暈下,把杯子放下,仔仔細細的看了一眼薑秋,臉微微一紅,低下了頭,“你看我們也認識這麽多年了,也是合作夥伴,你看……還能有進一步的進展嗎?”


  聽完,薑秋端著咖啡繼續喝著,看了楊莧一眼,“這個怕是……”


  他曾許下過諾言,也對薑寞承諾過,不會走那麽一步的。


  看到眼前這個很出色的女人,說不心動是假的。


  薑秋放下杯子,雙手相扣搭在桌沿,聲音柔和,“楊莧,我承認我很欣賞你的才華,很喜歡你,隻是我許下過諾言,不能辜負我兒子對我的期望,所以,抱歉。”


  楊莧“嗯”了一聲,眼睛有些濕潤,她低下眸子不敢直視薑秋的臉和眼睛,那種最迷人的微笑,最讓人掛念的神情,是她一直抹不掉的。


  好久,楊莧抬起頭,朝服務員打了個招呼


  服務員過來,楊莧對他說,“來一瓶香檳。”


  薑秋看著她,眼角閃過一絲光亮,“你……”


  楊莧打斷他,“陪我喝一杯,了卻這心思吧。”


  薑秋不說話了,隻能陪著她喝了一杯又一杯,桌上的酒瓶多到放不下,服務員來回收走了好些。


  楊莧是千杯不醉的,可今晚,才喝了一瓶,就醉的不省人事,可是仍要接著喝。


  薑秋起身去奪她的酒杯,柔聲道,“別喝了,我送你回去。”


  扶起楊莧往外走,深夜裏涼風襲來,楊莧不經意間打了個冷戰,覺察身邊有很暖和的懷抱,就往懷裏去,手搭在薑秋的肩上。


  薑秋想要帶她回去,可是,家裏都是孩子,回去真的影響不好,咬了咬牙,隻能去了酒店。


  在酒店後廚忙前忙後隻為煮一碗醒酒湯,薑秋讓客房服務員端過去給楊莧喝了。


  而他自己則在酒店的頂樓,吹著微微的秋風,拿著手機給薑寞撥了個電話,就靠著欄杆仰頭看夜晚的星空。


  頂樓的陽台上種了不少的綠植與盆栽,三角梅逐漸凋零,月季花也枯敗得差不多,凋零的花瓣落在地上一堆一堆的。


  晚風吹來,枯敗的落花在空中旋了兩轉就掉落下來,卻不是之前的地方,風再次襲來,落花又到了另一個角落。


  薑秋酒醒得差不多了,隻是身上還有淡淡的味道,他走回客房,看到了服務員還沒有走,在守著喝了醒酒湯的楊莧,楊莧坐在單人沙發裏,手扶著額頭,眼淚撲撲索索的流下來,腳下的地毯上有了浸濕的印跡。


  薑秋朝服務員揮揮手,服務員離開時順手把門帶上了。


  薑秋坐在楊莧對麵的單人沙發裏,看著她的哭泣,心裏也是五味雜陳。


  這時楊莧停止哭泣,抹了眼角和臉上的淚水,微微紅暈的臉抬起來,看著薑秋,濃濃的聲音,“我們認識有五年了吧。”


  “嗯,”薑秋應了聲,不安的看著她。


  “我明白,”楊莧說,“自從離婚以後,我就想著把孩子帶大就好了,可是我遇到你了,你改變了我之前的想法·,我們可以試試的,如果不合適,你就撤資,我帶著孩子離開,不會影響你的,好嗎?”


  得到震撼人心的表白,薑秋第一瞬間就是想到了薑寞會不會接受,的確,在承諾終生不娶的諾言以後,他的生活裏闖進了一個叫楊莧的女人。


  五年來,是合作夥伴,是生活裏的摯友,也是情感裏的知音。


  他知道她的苦。


  她知道他的苦。


  兩個人就這麽無聲無息的愛著對方,沒人敢第一時間說出來。


  楊莧先說了,也給薑秋一個退路。


  薑秋沉吟了一會兒,見她還在哭,就把旁邊的茶幾上的紙巾盒遞給她,一句話堵在心中許久,“我會辜負你的,所以,你別期待了。”


  薑秋把紙巾盒放在她手裏,頓了頓,狠下心就要走。


  楊莧站起來抱著他,微弱的氣息在背上輕輕的流淌著,薑秋愣在當場,臉也紅了,耳垂也被烈火炙烤,心髒怦怦跳,抬手去把楊莧的手準備拿開。


  可是,終究放不下這份感情,他輕輕的握著楊莧的手,她的手很燙,柔聲說,“嗯。”


  楊莧得到了這一個字,繞到他身前,仰頭看著他的臉,醒酒湯的效果不是很好,她又醉了。


  薑秋扶她去休息,楊莧這個時候乖的像個孩子,乖乖的去睡覺了。


  薑秋就在旁邊坐著,看她的模樣,看著看著竟不知嘴角的有了微微上揚的弧度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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