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白鹿 第一章 六合機巧
眼望四野,隻是空曠。
什麽山村,什麽小溪,什麽人煙都化作虛無了。
等等,什麽山村……
記憶之中隻是另一番模樣。
自己名為徐宏祖,生養在應天府外的山野,雖是天子腳下,卻隻是貧苦人家,並不享得太平盛世,隻能流浪山野。
父親徐思安十六年前考取功名,卻不得官職。青雲有誌,終於浩帝登基,得入順天,為軍政之臣。
而自己的娘……
關於自己的娘的記憶儼然變成了一張白紙……
我是單親……母親早已難產而去……
怎麽可能……
少年瞠目,隻是自言“我……”
腦海之中,卻總是憶得一絲迷迷蒙蒙的背影,與自己的記憶格格不入。
隻是那背影猶如曇花一現,而後便恍然消失。
真的是這樣的嗎?
募地抬首,隻是喊了句“娘!”
聲音如同泥入汪洋,在這曠野間傳播,不見蹤跡。少年雙目流淚,隻是不死心,繼續喊道“娘!”
“娘!”
“娘!”
……
喉嚨都變得嘶啞,少年流了血淚,隻是一遍又一遍地喊。
聲嘶力竭,希望暗滅。仿佛隻是一個失了母愛的少年在尋找最後的關懷而已。
良久,少年垂頭,黯然神傷。
若是自己沒有娘親……父親又在順天不得出,自己又將何去何從?
四周,青草遍野,生機盎然。
溫馨的春天暖陽依稀落在草地,隻是和諧。
少年目力驚人,隻是黯然之時,在草地上尋得些什麽小玩意。
細來看去,卻隻是三文銅錢……
拾起三文銅錢,隻是銅物的冰涼,不曾有其他奧秘。
毫無思緒啊……
隻是為何,心中有些悵然。
……
應天府,坐落在江南省西南。
大明建立之初,本是北方以根據而生。大明十四年,明成祖揮師南下,掃清蠻夷,疏通水道。應天府坐落在水陸交錯關頭,又盛產明成祖喜愛的古玩之類,因而下了聖昭,遷都至此。
建朝三百餘年,應天府確實如明成祖所料,一直是南方的經濟樞紐。而三年之前明浩帝遷都順天府,應天府卻仍然是全大明最昌盛的地方。縱然沒了皇權龍氣,依然繁華不減。
雖然權勢之爭已經遠離,富貴與貧窮的矛盾卻始終存在。
應天府之北,地勢開闊,水陸通達。大多是富貴人家,商人和世家紮堆在這裏,開設了酒茶青樓,壓榨這片土地之上的每一分價值。而皇城長林,也是坐落在應天府最北的上元之中。
而應天府之南,鄰近的是江陰山野,地勢大多險峻,以貧農和流民居多,大戶人家極少。準確地來說,應天府從最開始就沒將這塊地方劃入府轄,因而少有官府管製。縱然是有些生意人家,也做不到大。
縱然是安定幾百年的大明,民生悲哀,莫若如此。
而應天府之內,正是如同普普通通的小鎮一般,地界雖大,卻隻是市井氣息。
正街,一個鋪子掛了塊金絲牌,隻是刻了“機巧坊”三個大字,其中別有一番場景。
手裏捧著一枚核桃大小的木片,細細雕琢了一人之首,隻是這人首之上卻隻有獨眼,不見另一隻。
刀頭隻有寸厘長短,卻是鋒利異常。隻要偏差毫厘,便是花了雕刻。阿祖雙目如絲,雙手卻是穩穩不抖,隻是刀頭刻開了一個小口,畫了眉眼。那人臉便是躍然有了些生機,栩栩如生。
旁邊一位老者盯著,單眼架著塊琉璃,看著怪異,隻是點了點頭“嗯,孺子可教。”
這老者一直被人叫做童老板,本是應天府的富貴人家,據說祖上是明成祖那一代的古玩學究。隻是這幾年,古玩凋零,不似之前受人待見。老者也算家道中落,隻是就近來了,開了這家古玩店。
說是古玩,其實並無古玩之實。童老板大多經營的便是雕刻生意,自己也算是雕刻大家。童老板年紀大了,就連看東西也不太清楚,若是要雕刻,隻能借著西域傳來的這喚作眼鏡的東西。雖然家人都是勸他不要執著於此業,但他一心不肯,說是老祖憑的是這番手藝創下的家業,隻想要傳承下去,自成一業。在這多多少少收了十幾個雕刻學徒,小到如阿祖這般歲大小,大到二十多歲的青壯年,都有。
童老板收徒看的不是手藝如何,隻是看資質。雕刻之道,其實需要種種先決。一是目力要好,如若看不清楚,那斷然是做不來的,隻能雕壞一塊塊好木。二是手要穩,沉著有力,若是雕刀都拿不穩,一切都是空談。
三便是心境。本著來說,應該是需要鍛煉的。童老板隻是招了學徒,每日管飯管住,沒有餉錢。他負責每日提供雕刀木料,當然是最便宜的那檔,給每個學徒五年時間。聽著時間很長,其實是一般的。雕刻一途,本就是靜心養氣,講來應該是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幹的活,年輕人心性高,五年時間,能磨掉已然不錯。
阿祖是三年前來的這裏。
當年醒來之時,隻是在一片山林之中。阿祖雖然年幼,但已經有了些自立的心性。頹廢換不來什麽。阿祖走了兩天兩夜,體力尚存,隻是不識路,暈頭轉向之時便來了這城。
好在懷中尚有三文銅錢,隻是買了兩個饅頭果腹。機緣巧合之際看得這喚作“機巧坊”的鋪子招收學徒,來碰了運氣。
不曾想到那童老板竟然不考技藝,單是測人目力與手勁。這兩項卻是阿祖強項,當時中的童老板下懷,便留下來當了學徒。
阿祖其實本無這番打算。隻是眼前缺個去處,記憶之中是每個月都會有順天發來的安家錢的,卻是沒再看見相關消息。
於是安頓下來,再做打算。阿祖隻是存了心思,有了資本,再入順天的。隻是不知道,究竟如何能見到爹。
三年磨煉,阿祖本就有資質,又是少年獨立,心境也不差。儼然在童老板心目中成了最佳人選之一,常常受他單獨指導。
手中木片上的人,躍然徐徐,卻是傳神。
卻是童老板發聲道“後兩日,我便拿紅木來給你雕?”
阿祖愣了愣神,雕了三年苦木,隻是未曾雕過紅木,聽人說是很貴重的木料。
“你的本事夠了,怕苦木限了你。”童老板笑笑。
阿祖點點頭,童老板是嚴肅的性格,一般不苟言笑。他若真是笑了,那便是真的開心。
其實童老板貌似刻板,卻是個祥和的人呢。雖是收學徒,但也是養了幾十張白嘴五年,當是行了善。
“歇了吧,該是吃晚飯的時間了。”童老板隻是擺了擺手。
阿祖隻是應了聲,放下雕刀和木片,揭了簾子出去了。
童老板看著瘦小的背影,隻是拿了他雕的人像,布了老繭的手撫摸著上麵的紋路,那眼鏡的昏花卻是有些神采。
……
機巧坊地方很大。大概是地界荒涼,地皮也值不得多少錢的緣故。童老板把這機巧坊劃了三處,一處便是外門,是正經經營古玩的門店。二處便是大房間,布置了十多張小桌和雕具,專做學徒練習用的地方。而第三處,便是學徒的寢食處,卻是生活之所。
在這貧民之處,便是有了吃住也是不容易了。隻是有了簡易的茅房和洗漱處,外加鋪了幾個樸素床鋪,卻也讓學徒們滿意了。
好在學徒都是男子,倒是沒有男女之分,生活不便之類。
阿祖來了住所。隻是門口擺了一張大桌,上麵提了兩個木桶,裝的大概是些簡單的吃食。
一個錦衣華服的妙齡女子,妝容美麗,隻是給學徒們分發著糧食。
阿祖認得她,便是那童老板的孫女,聽說是縣裏很有名的才女。童老板一心要將雕刻傳下去,隻是做了這學徒的事情。他孫女奈何不得,隻是不希望自己的爺爺累著,一心來幫忙照看門店學徒。
阿祖其實不甚了解,隻是聽得幾個師哥大都是“詩詩姐”地叫,因此也便隻是跟著叫了。
到了晚飯的時間,詩詩姐便是來分發的。其實十幾個學徒大概是比較講規矩的,自覺地有些秩序,倒也不累。
阿祖被童老板單獨留了,隻是落在了最後,也不氣惱,安安心心的排在隊伍後麵。
那詩詩姐隻是很和藹,每個人排隊到她跟前,都是道聲謝。詩詩姐便是從一個桶裏舀上一碗米飯,又從另一個桶裏打了碗清湯,最後發了個饅頭,一並遞來。
隊伍井然有序,緩緩前進。隻是輪到阿祖之時,那詩詩姐也是嫣然一笑,打了糧食給他。
阿祖卻是聞得詩詩姐身上有一股好聞的香氣,隻是口腹之中有些饑餓感,卻是吸了口氣“謝謝詩詩姐。”
詩詩姐點點頭,卻是又聽得“詩詩姐你身上好香。”
心中有些開心,笑靨如花。自己用的卻是名貴的香水,自然好聞。
不過下一句話卻是讓她哭笑不得,隻是說不出話來。
“比米飯饅頭都香。”
看著那少許的童真,其實生氣不起來,卻是一個歲的小孩,童言無忌,當不得真。隻是看阿祖有些饑腸轆轆的模樣,真是好笑。
阿祖卻是不知道他這話的氣人,隻是拿了飯食,便去了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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