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迷(二)
「葉枯,你還好嗎?葉枯?葉枯!」
「嗯,我沒事,清清,你先起開,我會更好一點兒。」
兩人從那片無垠的虛無中墜落而下,好巧不巧是女上男下地疊在了一處,薄汗輕衣,透出一陣幽香,也正是如此,葉枯對這座銅殿的第一印象還不壞。
「哦。」蘇清清應了一聲,雖不覺得自己真有那麼重,但卻也覺得這樣對葉枯不好,便扭捏著從葉枯身上下去了。
與想象之中的殿宇不同,入目是卻是一副天高地遠之境,千里黃雲白日曛,似是近黃昏而未黃昏之時,一片片烏雲被揉碎了,隨意地撒在那片暗金色天穹上,或如碎屑,層密而肆意,亦或是連綴成片,不留一點縫隙,壓頂而下,讓人感覺壓抑萬分。
地面上,放眼望去,衰草連天向晚晴,無笛聲無柳色,只有不知幾萬里長風,吹盪著葉枯的衣袍,揚起了蘇清清的髮絲,偏就有那麼五六根,拂過了葉枯的臉龐。
兩人心中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只是他們都把這感覺藏在心裡,沒有說給彼此聽。
他們在這片天地中走了很久,也似是已行出了很遠了,但周遭景象卻沒有半點變化,只那烏雲連片,摧城壓頂,給人一種天要塌了的錯覺。
尋不到出路,入目儘是蕭瑟與壓抑,沒有半點生機,若不是不時有風吹過,摧折了衰草,葉枯與蘇清清行走在這片蕭瑟之中,只感覺都快要忘記時間的流逝了。
他們似是從一處荒涼來到了另一處荒涼,沒有想象中的高闊殿宇,沒有想象中的青銅立柱,沒有想象中的詭異與兇險,更沒有想象中的無上傳承,只有現實的蕭瑟與荒涼。
兩道身影,如幽靈般飄蕩在片望不到盡頭的空曠上,葉枯與蘇清清兩人不知道自己因為出發,也忘了自己欲要去往何處。
「沙沙」、「沙沙沙」
葉枯早已聽厭了這不斷重複又毫無新奇可言的腳步聲,只他清晰地記著,或者說他腦子裡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提醒著他,自己與蘇清清不是到了其他地方,而是已穿過了那幽深的黑暗,進入了青銅古殿之中。
自從進入青銅古殿以來,葉枯一身修為便被壓制了,陰陽玄氣又沉寂了下去,所以他才會覺得蘇清清在上面壓得自己難受。
與其說是他們自己選擇入殿,倒不如說是這座銅殿將他們拽了進來,當那股巨大的力量向他們撕扯而來時,入殿與不入殿已是都由不得他們了。
葉枯也知道,若不是蘇清清,自己已是不知道死了幾次了,他之所以會想這些,是因為在片荒蕪之中,人總是需要一個支撐點的,只有這樣,才不至於在面對這千篇一律的景色時發瘋發狂。
好在,葉枯與蘇清清兩人始終不曾分開,好歹是彼此能見著彼此,彼此間也有個照應,最重要的是能見著活人,只這樣,他們才知道自己也還活著。
「葉枯,你看!你快看!!」突然,蘇清清指著前方,聲音中滿是驚喜的意味。
凡骨修士最大的倚仗:真氣被莫名的力量壓制了,此時此刻,葉枯與蘇清清地差距被無限地拉進了,前者除了肉身要強過蘇清清不少之外,其餘倒也相差不多。
在不久之前,葉枯便以五行入主神識,欲藉此玄妙法門之力窺見這方天地的破綻,只可惜這成千上萬次的嘗試都是無功而返。
順著蘇清清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前方不遠處隆起了一個小山坡,又有零星幾棵小樹,樹榦都是光禿禿的,點綴在那小山坡之左右,而那山坡上卻是光禿禿的一片,像是一個土包,連頑石都不存於其上,就更不要說花草樹木了。
在那山坡之上,天壓的很低,烏雲連成了片,只不時透下一縷金光,暈染開來,照亮了那片世界。
兩人之前所行過的地方,入目儘是荒蕪的平原,這遭卻是首次遇見這般景象,一時間都有些激動。
在這裡,戒備亦是無用,青銅古殿太過妖異,太過不凡,若其中真有殺機暗藏,除了寄希望於蘇清清之外,葉枯還真沒有什麼好辦法。
四下皆是荒蕪的平原,唯有蘇清清所指之處有山丘隆起,便是知曉或許其中暗藏著兇險,但若不往那處去,又該往何處去?
聯袂登山,令人奇怪的是,這方山坡看起來並不怎麼高,但卻著實花了兩人不少氣力與時間,葉枯一身修為被封,以他的肉身強度,待登上坡頂時,竟是也感覺累的不行,一下子癱坐在地,大口喘著粗氣。
與其說是一個山坡,倒不如說是一座山峰,蘇清清到了半山腰的地方就已經是完全走不動了,後半段山程是被葉枯背上來的,也正是如此,她見了葉枯那氣喘吁吁的模樣,心中自然就生出些愧疚來。
這座山峰很不尋常,縱使是陰陽玄氣被壓制,但憑葉枯的肉身,莫說是背著蘇清清這身子嬌弱的人爬這麼一座山,便是背上個千斤萬斤,也斷然是不至於這麼狼狽。
時間似也不曾眷顧這片荒涼的世界,這登山是耗時耗力的事情,但自葉枯與蘇清清兩人啟程伊始,這片天地卻始終都是一個模樣,莫說是黑夜白晝變換,便是連一片烏雲,一抹暗金都不曾變化過,始終如一。
葉枯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整個人已是汗流浹背,陰陽玄氣被封,沒有了真氣,自是無法蒸干身上的汗水,便是再好的面料,再精緻的做工,衣服粘在身上,也是難受的緊。
他猛地閉眼,再睜開,只這樣才感覺稍稍好了一些,這才見得,頂上天穹壓得很低,似是只需稍稍伸手,便可觸到那些烏青的雲片。
「給你,擦擦臉。」
蘇清清不知從哪裡拿出來一張雪白的絹帕,上面以針線綉了一名女子,準確的說是一名少女,那少女容貌極美,好是是一支暈染的恰到好處的梨花,一身白袍,只這白袍相對她那副身段來說明顯是有些大了,也就是這般,就更顯出了她的嬌小與柔弱。
只可惜這少女雖繡的玲瓏精巧,但此時此刻,葉枯哪還有閑心去關心這些細節,對於蘇清清給的東西,他自是一百個放心的,想也不想就接了過來,胡亂向臉上抹去。
這絹帕上有暗香輕透,潤潤的,透著微微涼意,葉枯這才知道,原來是這塊絹布是蘇清清在她自己用過之後才遞給他的。
葉枯嘴角扯了扯,手中用力攥了攥,瞥了蘇清清一眼,卻見後者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這姑娘睜大了眼睛,嘿然一笑道:「今時不同往日,非常時期非常手段嘛。」
他順勢將手帕遞迴,卻又在蘇清清伸手來接時恰到好處地收了回來,蘇清清卻也,許是登上山頂之後自然而然地放鬆,兩人一時間竟也忘了自己正身處茫茫未知之中了。
自山巔這處絕高之地,放眼望去,只見在那天地相接成一線的遠處,赫然有一片虛影浮現,那虛影之中是城池巍然,饒是立身此距離太遠不知多少里的遙遠之處,葉枯與蘇清清也已然能感受到那一股凝聚了天地二勢的沉渾,只讓人有些移不開眼去。
那是一座宏偉的巨城,勢如山聚,佔地不知多少幾何,它像是從歲月長河中浮現而出的,透著一股滄桑古意。
依然是那天地相接成一線之處,在那巨城的兩側,不再是一望無際的荒涼平原,有迷濛起於其間,像是霧靄,朦朦朧朧的,靜靜地在那方天地中沉浮。
葉枯心中震撼,只還沒來得及細看,那座宏偉地巨城便如水中泡影一般幻滅,消失不見,他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定睛看去,卻哪裡還有那什麼城池的影子?
他一轉頭,才發現蘇清清也正獃獃地望著遠處,怔怔出神。
「清清,你剛才是不是也看見了一座雄城?」
「是……」蘇清清似還沒有回過神來,又緩了緩,這才見她雙眼有了些神采,低聲道:「我感覺……那座城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召喚著我。」
她說這話時低著頭,不願去看葉枯的眼睛,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在蘇清清心中,葉枯是在她的「唆使」下才會來到此地,才會陷在這銅殿之中,這種理由用一次就已是讓她覺得很是慚愧了,如今她自己卻又只能找到這般由頭,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葉枯聽她如此說,便知道剛才所見的宏偉城池並不是自己的幻覺,他不知道蘇清清心中的想法,就算是知道也只會笑她傻。
此番爬山,實在是出乎意料地勞累,在這片天地中,尤其是在這座山坡上,葉枯與蘇清清都與凡人無異,葉枯倒是還好,只是蘇清清連番經歷了這麼多,實在有些撐持不住,兩人來到山下,找了個較平整的地方,由葉枯守著讓蘇清清好好睡了一覺,才又接著前行。
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葉枯只感覺走的腿肚子有些轉筋,蘇清清倒是好,剛才在坡頂歇了一會兒,這次是不用背了,只用牽著攙著就好。
自從從山頂下來之後,遠方天際,那片巨城便又清晰了起來,遙掛天邊,乍眼看去,好似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峰,巍然矗立,接通了天與地。
葉枯坐在一旁,看著蘇清清那雙手環膝,耷拉著腦袋,青絲披散,蜷在一處,天為被地為床,在她背後是鐵青的山岩,她便好似這山腳下一朵不起眼的小花。
只這片荒涼的天地,又怎麼會有花呢,倒不如一起做一蓬衰草,葉枯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