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搬弄
暮色將起,無邊無際的深藍幾乎要把整片樹林都給吞進去,林中人的臉龐也蒙上了一層灰暗。
曹琛在林中尋到的,就是李子明,他被葉枯扔到了陣外,僥幸撿回了一條命,到底是在軍中鍛煉過的人,隻是受了些皮外傷。
李子明之所以暈倒,卻不是因為傷勢,而是那座圍困了葉枯的殺陣散去時改換了天地,以他那孱弱的神魂,斷是禁不住這等衝擊,這才一下暈了過去,好在這一座殺陣,幾輛戰車都不是衝著他來的,所以也僅僅隻是暈過去了而已。
暗紅色的真氣於李子明周身遊過,所到之處,他身上的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愈合,朱全背後的黑弓微微顫抖,一端的獸首散發出淡淡的紅光,像是感受到了朱全在以己身真氣度他人,有感而鳴。
“你又把真氣浪費在這些無用之人的身上!”
似是起於蒼茫,渾厚的獸音響於林中,帶著濃濃的不滿,栗深林兮驚層巔,樹葉簌簌,無風自鳴。
曹琛不明就裏,下意識地渾身繃緊,“刷”的一下就要引刀出鞘,卻被朱全搶先一步按住了手腕,那刀便怎麽也拔不出來。
“蒼羽,你又多事。”朱全淡淡地答道,隻是場中除了他與曹琛,就隻剩下了昏迷不醒的葉枯與李子明,卻是不知他在與誰說話。
曹琛一下子轉頭看過去,驚訝間,隻見朱全背後那一把黑弓上黑霧翻湧,濃鬱的黑芒幾乎要凝成實質,將那兩端的獸首都給裹了進去。
那被喚作“蒼羽”的莫名存在冷哼了一聲,道:“那小子你也不殺?!”
“夠了!回去!”
一聲厲喝,包裹了黑弓的黑霧像是被驚到了,頓時縮了回去,朱全也抬手收回了那一道暗紅真氣。
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手上已是染了太多鮮血,這鮮血既有人族的,也有妖族的,所以這真氣中才會帶上一抹紅意,是殺氣附著在真氣上,這樣一來,固然可使得朱全實力大增,便是以凡骨九品搏殺化境也無不可,但凡事皆有利弊,殺氣也讓真氣不再純粹,想要遊遍周身七百二十竅穴更是難上加難。
“朱統領,我們現在該怎麽辦?”曹琛喉嚨滾動了一下,倒不是因為害怕,隻是這夜色裹來,林中一片寂靜,就算是他對修士的事情一竅不通,也知道這件事情已經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甚至說,連參與進去的資格可能都沒有。
是一個凡人被卷進了仙人的世界裏,若不是因為曹琛在紫塞見慣了鮮血生死,換個人來,隻怕早已經被嚇得不知所措了。
在紫塞的時候,凡骨七品也是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修出了真氣的人對上的自然是修出了妖氣的妖,而如曹琛之輩,也隻是在那如絞肉機般的戰場上殺些凡骨七品以下的妖兵妖卒。
李子明神魂受到衝擊,饒是有朱全真氣之助,一時半刻卻也醒不過來,朱全看了半晌,將枕在李子明頭下的手收回,將他輕輕平放在地上,轉眼看向曹琛,凝重道:“老曹,你怕不怕?”
若是在別的時候被人這麽問,曹琛非得跳起來揪住那人的衣領賞他幾個耳光不可,他才四十出頭,好吧,將近五十了,但卻從不認為自己年紀大了,他十七八歲就上了戰場,你說他怕還是不怕,該怕還是不該怕?
像曹琛這樣的老兵,最值得驕傲的不就是半輩子打過的那些仗,殺過的那些人、那些妖麽,隻是這一條條人命、妖魂的背後又是什麽,他自己身上留下的傷疤又是什麽,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隻是問這話的人是朱全,又偏偏挑在這個時候,曹琛明顯愣了一愣,在褲腿上把掌心的冷汗都擦幹淨了,輕聲道:“不怕,你盡管吩咐就是。”
朱全環顧四周,鷹般的眸中似有兩道精光,可以看破四周那越來越濃稠的黑暗,翻腕折手,一道金光自弓弦上迸發,釘入了那一灘幽綠惡水之中,像是一輪小太陽墜落,忽有熊熊烈火驟起,眨眼間便將那一灘綠水連同那幾具扭曲屍骸一並燒盡。
焦糊味中浮著一絲臭味,朱全打出一道真氣,將這氣味與火光都圈了起來,不讓其有絲毫泄露。
“寧安軍中出了內奸,真是不幸。”朱全輕聲歎了句,又道:“寧安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我,我這遭擅自離營地,肯定已經被有心人注意到了。我不能離開太久,不然會引起懷疑,打草驚蛇。”
曹琛點點頭,瞥了地上的兩人一眼,道:“這兩人該怎麽辦?要帶回去嗎?”
“不可。我先與你一起找個隱蔽的地方,將另外那個人藏起來,不必看守,隻需要將寧安軍駐地位置留在顯眼的地方,讓他醒來後一眼便能看見就好。之後,我先一步回營,待到天快要亮了的時候,你就將子明帶回來。”朱全早已在心中將事情安排好了,曹琛一問,他便脫口而出。
“剩下的都交給我就好。別人若是問你,你就將發現李子明的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說給他們聽,最好是還添油加醋的吹噓一番,其餘的一律都裝作不知道。”
軍中可能出了內鬼,若是將葉枯與李子明一並帶回,隻怕會打草驚蛇,再者這內鬼究竟是誰,現在全無半點頭緒,朱全是從紫塞為了此次妖族之事派下的特使,身份敏感,所以不能無故離營太久,不然難免惹人生疑。
李子明幾人是外出執行公務,遇害身亡,若是軍中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也是不合情理。曹琛是專司這一方向偵查事宜的軍官,軍中之人也都知道他是掛了個虛銜,對他常常溜去寧安快活的事情也是人盡皆知,由他在清晨時分將李子明帶回,便也就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至於葉枯,以他的天資,按理來說絕無可能為了一粒靈丹應召前來,況且他當街殺了古夏官兵,結下了梁子,斷無轉過頭就要為官軍賣命的道理,朱全不知道葉枯作何打算,他隻下意識地覺得這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年不簡單,留他一命,利大於弊。
曹琛沒有想那麽多,雖不知道朱全這麽安排有何深意,但出於對朱全的信任與佩服,一口便應了下來。
事情既已安排妥當,兩人便也不再猶豫,曹琛將葉枯背起,那一直貼在朱全背後的黑弓懸在一旁,垂下一道道稀薄的黑霧,朱全抄起李子明,扛在肩上,一起向著樹林更深處行去。
曹琛身子有些發顫,連帶著他背上的葉枯也跟著抖了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心中分明是既空又白的,到了麵兒上卻總是這麽不堪大用的樣子。
這次,朱全並沒有帶著曹琛前行,是特地放慢了腳步,曹琛依舊跟得有些吃力。
“老曹,你有沒有搜過子明的身?”路上,朱全突然發問。
“沒有。”曹琛那時還不知道自己發現的這人是朱全的副手,但隻看李子明身上的衣甲,便知道這人也是軍中之人,自不可能做出搜身這等事情來。
黑夜中,曹琛看不清朱全的臉,隻聽見後者沉默了半晌,道:“我方才以真氣為他療傷,發現他身上的財物除了一張銀票都不見了,我是知道他的,他除了喜歡在左邊衣服的袖口裏塞一張銀票之外,下了戰場,還喜歡揣些碎銀子在身上。”
又聽朱全道:“我不是懷疑你,隻是害怕有人在你之前找到了子明,走漏了風聲。”
“我明白,”曹琛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當下也不是斤斤計較的時候,想了想說道:“但那人隻拿了錢財銀兩這些東西,估計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見李副尉這一身官官兵打扮害怕惹上事,但又忍不住心中貪念,這才隻敢拿了那些碎銀子。”
朱全隻不置可否,自語道:“但願如此。”
待兩人走後,不久,一團紫影顯於樹梢之上,細看之下,紫影中似是藏著一團毛茸茸的事物,迅若一道紫電,數個起落,便落到了地上。
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掌探入這團紫影之中,這團身手敏捷的紫影沒有半分抗拒,就這麽簡簡單單地被抱了起來,蜷起尾巴,縮在了一道雪白的臂彎之中。
灰映惑紫,紫臥雪白,來者赫然便是在寧溫城中的夜裏,於那屋頂俯瞰屋下著葉枯的紫衣少女,懷中之物,自然是那一隻害得劉家被滅了門的貂兒。
寧溫一別,也不知道她去了何處,此刻卻突然現身於此,像是在追尋著什麽。
“是這邊嗎?”紫衣少女輕撫著小貂兒背上的那一溜紫毛,輕聲細語,像是在自顧自的說話。
在她懷中,那貂兒伸出粉紅的小舌頭舔了舔紫衣少女的手背,那小舌頭上生著一根根細似毛絨地倒刺,似是被刮的有些疼了,紫衣少女抬手在它的小腦袋上拍了拍,才又把它放到了地上。
紫電騰轉,小貂兒快速遠去,紫衣少女的身形也漸漸模糊,化作一抹淡紫,循著那道紫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