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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進退

  “邀天下英豪,試此劍鋒。”


  天地蒼茫之間,八峰環拱之處,青銅古殿之前,迷霧散盡之時,字如龍飛,似鳳舞,張揚不羈,跌宕如大潮,隻讓人血脈僨張,心緒難平!


  字由劍啄,有劍意留於字中,用詞極淡,著墨亦是不深,是劍客灑脫,以最隨意平淡的口吻,書下此最狂最傲之言。


  在這劍挑天下英豪的豪言壯語背後,是六道劍形虛影,有劍者,得星辰綴於其上,排列做玄奇莫測之形,劍光若流星,渺遠無常,撲閃不定;有劍者,得花草芳馨粉飾,隻此花此草,皆是殷紅之色,滴血如泣;有劍者,得渾沉山川合抱,隻四尺二寸劍身,卻給人以山嶽磅礴之感,其上有古木參天,碧綠無情


  六把劍,皆非實物,卻各具氣象,靈物仿佛,以為寶器。


  而在這六把劍下,被這劍影穿胸而過,釘在地上的,正是方才那六位與黃衫女子聯手攻打青銅古殿,卻在黑霧大幕升起時未來得及退出來的人、妖兩族強者。


  那被困黑霧大幕中的本有七人,此刻隻獨獨少了那一位騎龜而來之人,而那一頭如山嶽般的巨龜不知何時已是不見了蹤影。


  他們皆是睜大了眼睛,死不瞑目,似是見到了什麽令人難以置信的東西,又似是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便被這一劍飛來,取了性命。


  青銅古殿之前,有人影,如虎踞,似龍盤,靜靜盤坐於虛空之中,他周身氣機似是與青銅古殿渾而一體,給人以大道如淵,大道通天之感。


  獨坐萬古,橫劍膝前。


  隻是此時,無人有多餘心思去注意這位神秘人物,連淩家那位無極聖兵之主都做倉皇之態,遁去八峰之外,高懸天穹之上,便是再遲鈍的人也應該知道畏懼,知道退避。


  這一方,三人兩妖亦是如此,不敢有半分停留,鏽黃溪水的盡頭再也待不住了,各憑本事,倉皇遁走。


  黃衫女子的反應最快,在那朵金蓮降下瑞彩之時,她就再也顧不得葉枯三人的生死了,幽靈狼魂隱,碧玉葉片沒,她一拂衣袖,卷起阿紫,駕馭遁光,快速遠去。


  “別憂鬱了,現在是性命攸關的時候!”


  情急之下,葉枯一把將蘇清清那顫巍巍的嬌弱身子抄了起來,打橫抱起,腳下還未有動作,整個人便如遭雷擊一般,一動不動,好似是失了魂,丟了魄。


  在葉枯接觸到蘇清清的那一刹那,森然殺機如閃電般襲遍周身,在這片蒼茫天地之間,無垠虛空之中,似是有千萬利劍林立,又像是有什麽洪水猛獸,在一片昏惑中睜開了萬年未開之雙眸,俯視著這兩道渺小的身影。


  他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了,神識金劍也無法斬去這股雜念,葉枯隻感覺腦袋中“嗡”的一下炸開了,所思所想所念所及,皆是一片混沌,像是有千百口大鍾被一齊敲響,轟鳴之音將他拉入了不見底的深淵之中。


  而在那深淵之下,有千萬把殘劍林立,劍鋒指天,錚錚而問,而在那千萬把殘劍之下的,赫然便是一隻碩大無比的獸瞳,瘋狂的殺意在其中閃爍,絲絲猩紅自那獸瞳中溢出,繚繞於那萬千殘劍之上!


  葉枯想怒吼,卻又發不出聲音,或者說就連聲音也被周遭無邊的漆黑吞噬了,思緒虛無,神識也慢了下了,神識好似陷入了一片泥沼之中,難以自拔。


  他整個人在下墜,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向那無數把斷劍撞去,隻下一刻,就要被那千萬把殘劍穿身,刺成一隻血淋淋的刺蝟。


  在這片漆黑與血紅界限分明的世界裏,“道”都仿佛在下沉,而葉枯隻不過是天道麵前一粒微不足道的沙,他又如何能例外呢?


  “葉枯。”


  聲如冰清,悠遠縹緲,不知從何而起在,飄蕩於這方虛冥之間,飄蕩於葉枯那燒的赤紅的心中,碎冰碰壁當啷響。


  便是世間極熱遇見此至純至淨玄冰都隻能是俯首稱臣,莫敢與之爭長短,論高下。


  僅僅是這兩個被用過無數次,又在無數張廢紙上出現過的舊字,便將葉枯從那片漆黑與血紅的世界裏喚了回來,他身形踉蹌著,連退了數步,差一點便要從從這山崖上跌落下去,摔入那已是空無一人的山坳之中。


  說是空無一人,似乎也不很對,至少是有一人盤坐虛空,六具屍首橫陳殿前才對。


  蘇清清這一聲平平無奇的輕喚,像是有一種魔力,一如冰紈,潤薄如絲,浸潤心田,葉枯身形搖晃間,哪裏還顧得了懷中有嬌人如玉,手上勁頭鬆了半分,若不是蘇清清自己用了幾分力道,定是會從葉枯懷中摔出來的?


  不知為何分明是離那青銅古殿,離那橫劍膝前的人影又近了些,葉枯背對著那八峰環拱的山坳,心中卻再沒有半點畏懼了。


  他想他心裏該是無比平靜的,按理來說,無論是青銅古殿,亦或是那橫劍膝前的身影,皆是不可測的莫大凶險,葉枯一向以聰明人自居,該是做不出這等以後背朝向危險的事情才對。


  但此刻,葉枯卻沒有半點如芒在背的感覺,是不想轉身,不願轉身,也不必轉身了。


  “清清,”便就是那一瞬,葉枯好像明白了什麽,心中那股冰清之意仍未散去,有黑白在他眼底盤繞,好似是兩道靈動的龍影,道:“之前你說過的話,還作數嗎?這一回我們不必逃了,一起過去就是。”


  葉枯不該忘,也不會忘,蘇清清曾說想要去往那青銅古殿之所在,那時候,這番話剛一說出口,那八峰環拱的山坳間便有黑霧大幕升起,遮蔽了一切。


  方才是蘇清清見葉枯臉色慘白,整個人如遭雷擊般,手上的力道也越來越輕,她便以手撫上了葉枯的臉頰,喚了他一聲。


  眼下,她貼在葉枯胸口,他該是第一次這麽叫她吧,而她卻隻感覺有種莫名的熟悉,就好像這一幕已經是排演了千百回一般。


  葉枯的眼神該是凝視著她的吧,但卻又有一種若即若離之感,蘇清清隻覺得她們兩個人都是飄忽不定的,好似是浮在了一種莫名之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與葉枯,與那座青銅古殿,與那殿前淩空盤坐的孤傲之人,好像都是這白茫茫中難尋的模糊黑影。


  “嗯。”


  蘇清清被葉枯抱在懷中,像是一隻貓,輕輕應了一聲,下一刻,她便感覺一陣失重之感傳來,她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了,她在下墜,卻也是被人抱在懷中的。


  蘇清清該是如其名字一般,“清清”,但此刻,那一頭柔軟的黑發卻是帶著些嫵媚的,偏偏歡喜飄舞,肆意披散,難得張揚,從那發絲間透過的光芒是讓那一輪不知照耀了多少歲月,見證了多少興衰的大日都要嫉妒的。


  世界都在倒退,夕陽西沉,如血殘陽浸紅了這片大地,諸雄伏屍,無極聖兵兵主遁走,黃衫女子也做倉皇之態,無數道神虹衝天而起,人族同修,妖族同道,皆在遠離,一道道神虹沒向遠方,猶如孔雀開屏,好不絢爛。


  隻葉枯與蘇清清與這世界背道而馳,不甚合群。


  腳踏實地,兩人身形落在山坳間,蘇清清那凝了鵝脂的麵容上暈開一層粉意,隻若那將開未開,將吐未吐的櫻花點點,又有露珠滾動其上,她到底是個不曾修行過的凡人,從那斷崖落下,怎麽也有些不適應。


  “我們一起過去。”


  蘇清清的聲音從葉枯懷中飄了出來,像是一陣輕煙,在他的耳邊、眼前,縈繞盤旋。


  葉枯也並未再多說什麽,入了遊物境界,身如浮光,似掠影,向著那青銅古殿之所在進發。


  卻說另一方,黃衫女子馭虹飛遁。


  “姑祖,姑祖你慢些,”阿紫被黃衫女子裹挾著,很是狼狽,“他們三個都不見了,沒有跟上來!”


  “他們三個的生死,與我們何幹?”黃衫女子身形不停,急掠遠去,她心思縝密,刻意放慢了速度,不去做那金蓮之後的第一人,又道:“那幾縷劍下亡魂你也看見了,他們生前雖較之於你姑祖我而言有些不如,但也差不到哪裏去,撇開這幾人不說,淩家家主攜無極聖器親至都要退避三舍,何況你我?”


  “不是的,我是說姑祖,我剛才看見葉枯和那位姑娘不僅沒有逃出來,好像,好像還跳下去了。”阿紫不很確定,她是被黃衫女子帶著走的,不需自己費力,所以才有閑心去關注別人。


  “你說什麽?”


  黃衫女子止住了身形,此刻,她正好位於那片靜湖的上方,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背後襲來,她心中一驚,顧不得多想,拽過阿紫一下沉如了湖中。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巨響從極遠處傳來,大地在震顫,靜湖不靜,掀起滔天大浪。


  黃衫女子心驚不已,隻覺一陣後怕,喃喃道:“那個騎龜的老妖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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