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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樓台一躍

  太和五年,十月丁亥,申正二刻。

  長安,萬年縣,平康坊,清鳳閣。

  安守約須臾后便又在豆盧著嘴裡塞了塊棉絮,把他架了出來。拗不住璇璣的一再追問,安守約自覺事情已經到了這般階段,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便將自己適才從豆盧著嘴裡問出來的約略一說。

  「主使者……竟然是他?!」

  璇璣心裡傳來一聲驚呼,臉色變了數變。這莫非就是張翊均一直以來調查的案情真相?

  更讓璇璣心下難安的是,如果此人真是幕後主使,那麼危在旦夕的可不單單是當今聖人,還有……潁王殿下!

  「翊均哥哥……」璇璣心焦道。安守約聞言,不禁看了璇璣一眼:「你怎麼又想到那個張翊均了?」

  「翊均哥哥為潁王殿下幕僚,若殿下有難,他必難保全!」璇璣馬上給自己罩上一襲寬厚的玄色袍衫,「璇璣必須得馬上去告訴他!」說完轉身便要下樓。

  安守約連忙將她叫住,他無奈地乾笑一聲,沒想到這女人一想到張翊均,竟然著急得連樓下站滿了禁軍這茬都忘了。

  「稍等片刻……」

  安守約將刀尖抵在豆盧著的後背,又收起蒙眼布,將豆盧著的上半身倚在一口霞帔遮掩下的窗欞處,自己則將身子儘可能地向後靠,以免被樓下的禁兵看出破綻。

  「勞煩軍爺您再費費嗓子……」

  安守約說著,窗子便被他一把推開。

  樓下盧校尉正捧著一張夾肉胡餅啃得起勁兒。他忽然聽到頂層又有了動靜,便斜著眼睛向上望去,那邊太陽西斜,晃得他眼睛有些睜不開,看不太清豆盧著的模樣,只隱約見自己的長官衣冠不整,袒胸露腹。

  盧校尉又咬了一口胡餅,打趣著道:「豆盧虞侯玩得開心嗎?」

  誰知樓上豆盧著近乎怒吼著罵道:「盧大你這狗殺材,你們快都他媽的給老子上來!」

  豆盧著話音未落,身後似乎有某種巨力急忙把他拉回了屋內,窗戶隨後便被狠狠地撞上。

  樓下空氣近乎凝固了一息的工夫,禁軍隊列里聊天吃飯的聲音霎時弱了下去。

  盧校尉登時意識到情況不對,口中咒罵一聲,他早就覺得豆盧著在上面待的時間久得不像話。看豆盧著的那個模樣,莫不是被人挾持了?他丟下胡餅,遽然起身,刺啦一聲抽出腰間佩刀。

  身後禁軍見狀,紛紛放下手中食盒,齊齊拔刀,跟著盧校尉徑直邁入清鳳閣,龜公們見這陣勢,各自避且不及,哪還敢阻攔。

  鴇兒被這突然變故嚇得面如死灰,她雖想攔阻,卻被盧校尉猛地一把推倒在地,緊隨其後的一名禁軍隊正舉起明晃晃的刀尖威脅道:「敢耍貓膩,讓你這樓里血流成河!你信不信?」

  「樓里的女人都給俺出去!」

  盧校尉大吼一聲過後不多時,樓內的清倌人便踉踉蹌蹌地如潮水般從樓內跑了出來,有的手裡還舉著脂粉盒之類的物什。

  禁軍只用了不到四息的工夫便將清鳳閣的主樓圍得水泄不通,盧校尉兩手卡在腰間蹀躞上,又一次向鴉雀無聲的頂層望過去,雙眼細眯。

  想不到這一幢小小的清倌樓,竟有人敢挾持禁軍都將!不過令盧校尉心裡想不通的是,在豆盧著進去之前早就把樓內的恩客清空了,只剩了些清倌在樓內,負責安保的龜公全都在前院里杵著,豆盧著那個身板,難道是被女人給制服住了?

  盧校尉心裡覺得哭笑不得,心裡半是好奇半是嘲弄,但面上仍然得維持住兇狠的表情,隨後舉起一隻手,向前一揮,禁兵得令,在一名隊正的帶領下,直入主樓。

  與此同時,在頂層木閣。

  安守約將豆盧著的嘴又一次堵住,他這一次塞得甚是用力,甚至磕掉了豆盧著的一顆門牙,弄得兩道鮮血從豆盧著嘴角流下。

  安守約聽到了樓下的一陣騷動,忙問璇璣:「這樓里可有能全身而退的路?」

  璇璣一時慌了神,經安守約這樣一問才收斂心神,趕忙向屋角揚指,那邊木牆上掛著一卷墨寶,「那副字後面藏著一間小室,是供喝醉的客人酣睡之處,有階梯可直通樓下。」

  「你先趕緊下去……」

  璇璣提著裙擺,快步奔到屋角,回身卻見安守約將豆盧著擋在胸前,仍舊立於原地。

  璇璣敏銳地覺出安守約的意圖,心跳登時漏了半拍,他不會是要……

  「那你呢?」

  「安某……稍後便走……」安守約口中吐氣,從容地將障刀抵在豆盧著的腰背處,口中催促:「你別磨磨蹭蹭的!」

  這話根本騙不過璇璣,她急道:「要走一起走!」她心知如果禁軍悉數湧上,僅憑安守約一人,根本不可能逃出生天,現在是唯一的機會。

  「一起走,你可給那個張翊均帶不了消息……」安守約淡淡道。

  豆盧著見了這場景,心裡不住地發笑,無奈口中塞滿了棉絮,只能發出嗚嗚的嘲笑聲。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這個胡人根本不敢對自己動手。

  禁軍上樓的腳步聲愈來愈近,只待數息的工夫,木閣門便會被踢開。自己隊伍里有弓弩手,屆時自己只消向前用力彎腰,自己身後的這個雜胡便會露出身來,馬上會被射成篩子,那個女人也逃不過被圍殺的結局。

  安守約如何不知道局勢的緊迫,他立時變了臉色,將刀尖指向璇璣大罵道:「你給我滾!滾得遠遠的!」

  為免璇璣躊躇聲辯,安守約又揮舞著刀尖大吼著重複了一遍。

  璇璣眼中泛淚,大聲道:「一切結束之後,明日午時,我會在西市的那間胡姬酒肆里等你!」

  安守約聽了,只是默不作聲地撇過頭去,眼匝微微抽動。

  璇璣撥開那副墨寶,一道窄門現於眼前,內里是交迭通向底層的階梯。璇璣拎起裙角,矮身鑽入門廊,噔噔噔疾步下樓。

  待到她壓著步子從出口的門廊鑽出去后,竟好巧不巧地同一名禁兵撞了個滿懷,禁兵身上的鎧甲磕得她生疼。

  那禁兵不過是奉命把守一樓,因而也並沒注意璇璣是從哪裡出來的,只是匆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耐煩地向樓外前院一指,呵斥起來:「幹什麼呢?磨磨唧唧的,快滾出去!」

  不出豆盧著所料,禁兵迅速將脆弱的門扉一腳踢開。

  安守約將豆盧著擋在身前,匕首抵在他的背後。

  安守約似乎猜到了豆盧著心裡的打算,還用一隻小臂纏住了豆盧著粗壯的脖頸。

  糟了!

  豆盧著心裡咯噔一聲,這個胡人的手臂力氣極大,好似一把鐵鉗。他咬牙強忍著傷口的作痛,任憑腰腹怎麼使力,卻都無法掙脫安守約的束縛。

  盧校尉見狀,和幾名手持弩機的禁兵面面相覷了一下,似乎在思忖對策。

  豆盧著想提醒讓盧校尉將兵士圍成一個圈,這樣安守約定會露出破綻。無奈他嘴裡發不出聲音,只能口中嗚嗚,拚命地向校尉擠眉弄眼。

  誰知盧校尉卻突然呵呵一笑,舉起手中的佩刀,沖身後和身旁的禁軍壯膽道:「弟兄們,今日豆盧虞侯力戰賊人,為王爺盡忠身死!我等都看在眼裡!誰願同我一道,奮力誅賊?!」

  屋內突然陷入了沉寂,衝上來的幾名禁兵互相看了一眼,他們分外清楚這句話的言下之意。豆盧著反正已開不了口,如果把他當作死人,那麼隊伍中軍銜最高的就是校尉盧大,如此這般,盧校尉的目的不言而喻。

  豆盧著面上表情僵住了,這是要連自己一起殺的節奏啊!

  盧大見方才那話力道還不夠,畢竟要殺的是昔日長官,又馬上添了一句:「誅賊者,賞錢百緡!」

  一聽有利可圖,幾名禁兵也沒讓他「失望」,直接將上官之情拋諸腦後,齊齊地高喊一聲:「願為校尉前驅!」

  豆盧著急得滿面通紅,但說不出一個字。在他身後的安守約心裡則咒罵了一句,這豆盧著平日里對待下屬是有多糟糕?

  「讓他們住手……」

  聽到安守約的這句耳語,豆盧著愣神一瞬。什麼意思?

  不等豆盧著有所反應,自己嘴裡的棉絮便被安守約扯了出來。

  人在危急之時腦子轉的總是很快,豆盧著迅速意識到現在的情勢扭轉到了什麼程度,盧大的那個命令,直接將自己同安守約捆綁在了一起,死則同死,生則同生……

  「停!住手!」豆盧著用儘力氣大吼一聲:「都他媽給我停手!」

  雖然豆盧著現在袒胸露腹,但聽到他的這句怒吼,有幾名禁兵霎時不敢動了,盧大見兵士們被豆盧著唬住,也停了下來。

  「叫他們把武器放下……」安守約又在豆盧著耳邊道。

  豆盧著現在已經顧不得思考了,便又急急地重複了一邊安守約的命令。

  「殺上官乃是十惡之四,不義之罪!殺無赦!」

  不過這一次,校尉和身旁禁兵只是相互看了眼,卻並未放下武器。

  明白人想想就懂,方才的話已經放出去了。如果他們真的放下了武器,那個賊人脫逃,把豆盧著留給他們,方才喊話的每個人都沒有好果子吃。

  但懾於豆盧著平日里的餘威,他們也不敢貿然動手。

  盧大見局勢陷入了僵持,壯膽大聲道:「怕什麼?上啊!」

  豆盧著惱羞成怒,沖著盧大就是一通髒話連篇的痛斥。

  盧大冷哼一聲,他向豆盧著又邁了一步,朗聲背起了:「『持質者,與人質並擊!』」

  禁兵們如夢初醒,這才意識到這等情況下殺上官是有律法背書的,根本不會有嚴重後果,更不會犯十惡之罪,甚至還有賞錢拿。

  那還等什麼啊,上啊!

  幾柄弩機同時發射,伴著豆盧著的慘叫聲,血光四濺,一彈工夫便將豆盧著釘成了刺蝟。安守約將豆盧著的肉身當作盾牌,死死地擋在身前,同時向身後木閣邊沿快速退去。

  趁著禁軍給弩機上弦的空當,他向圍滿兵士的樓下望了一眼,自嘲般自言自語道:

  「璇璣啊璇璣,看來吾安守約……這次可能要失約了。」

  安守約閉上雙眼,鬆開豆盧著沉重的身子,向後一翻,縱身躍下。

  至於亂黨會不會得逞……就看那個張翊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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