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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鬼兵迎駕 第二十三章 刀戈劍戟

  太和五年,十月壬午,子正。


  長安,長安縣,暗渠。


  張翊均將火折子舉至暗渠正上方,蹲在奉台側沿上小心翼翼地將火折子向內探,卻除了外沿一點磚石結構外便什麽都看不見了,好似一井深不見底的黑洞。


  為探明這暗渠究竟會延伸至地下多深的位置,張翊均又取出方才用的紫藤繩索,從奉台一側的盤子裏撿了顆蘋果係於索套,將蘋果延暗渠緩緩縋下。


  時節雖已入冬,晚涼習習,然而張翊均卻隻覺自己額前已開始凝起細汗,生怕在某一時刻,繩索下突然被猛地一扯,或是在幽深的暗渠中突然閃過仰望他的陰森目光。


  繩索觸底似乎用了很久,其間張翊均不止一次地懷疑自己是否早已錯過了觸底之時,直到他稍稍甩了甩繩索,確認蘋果仍舊懸於空中後才安心。


  過了半晌,蘋果似是到底了,紫藤繩也用了將近一半的長度,也就是足有二十尺,對於暗渠而言,這樣的深度極為罕見,

  由於暗渠內虛實不明,張翊均便吹熄了火折子,而後手攀著竹梯鑽入暗渠,暗渠內一開始雖為磚石結構,然而越向下卻摻了越多的夯土黃泥,且早已幹裂得不成樣子,摸上去竟好似一條條駭人的傷疤。


  與其說是暗渠,倒不如說像是一口……枯井?

  這個想法在腦中閃過後,張翊均心有疑竇,便再用手指細細摸索著暗渠內的土牆麵,牆麵涼冰冰的,雖然裂紋遍布,卻在裂紋中間能清晰地摸出來一層一層的溝壑,似是被水麵常年衝刷所致。


  當張翊均終於下至竹梯盡頭,又一次久違地踏在地麵上後,鬆軟潮濕的地麵便證實了自己方才的猜測。且由此仰望暗渠入口,確與身在井底無異。


  而與枯井不同的是,張翊均向身後望去,目之所及則是漆黑深邃的洞窟,換言之……這才是真正的“暗渠”。


  張翊均有些厭惡地聳了聳鼻尖,這井底恐怕年代十分久遠,絕非近二十年的新井,而從暗渠深處也似乎彌漫來一股濃濃的陳年黴腐味。


  上一次置身於此等黑暗之中,還是在維州時,而這一次張翊均卻並未有彼時的不安,反而隱隱有些微妙的興奮。這種感覺是摻雜有即將揭開謎底的躍躍欲試以及對深不可測黑暗的恐懼。


  張翊均望著暗渠靜立多時,沉寂壓迫著他的耳鼓,手心漸生細汗,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竟剌得嗓子眼生疼。張翊均最終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再一次燃起火折子,手撫冰冷的土牆麵步入暗渠之中。


  此間暗渠與張翊均所熟知的各類暗渠都不相同,內裏很是寬闊,每隔數步便有竹椽子支撐,足可容下兩人並肩而行,張翊均頭頂距離暗渠也有幾寸的空隙,讓他不禁好奇私挖如此寬敞的暗渠究竟要耗費多少人力,以及挖鑿過程中又是如何避開京兆府防衛諸軍的察覺的?

  假如此間暗渠果與“鬼兵”一案有所關聯,那麽賊寇如此大動幹戈地挖鑿暗渠究竟又是為了什麽?那名璿璣提到的與“三楊”熟識的玄衫男子又是誰?

  疑點太多,張翊均越前行,先前那種即將揭開謎底的感覺反而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連串的疑問,似乎在暗示他,此案距離謎底揭曉還相距甚遠。


  暗渠筆直,中間並無岔路,且越向深處延伸,空氣中便漸漸彌漫起一股較為新鮮的泥土味。借著火折子的光亮,張翊均也注意到暗渠內土牆的質地發生了變化,似乎深處的暗渠是在原先很古舊的暗渠基礎上繼而續挖的。


  火折子即將燃盡,在張翊均以為暗渠將要如此無止境地延伸下去時,暗渠竟豁然開朗,隨後剛好到達了盡頭。


  一對厚重柚木門橫立於前……


  張翊均又更換了一柄火折子,之後細細地觀察了半晌其上的紋路以及合葉,在潮濕陰暗的地下,柚木極易生蠹,而此雙門扇卻完好無損,便可基本確認這扇木門是新近架好的。


  張翊均小心地推了片刻門扇,即便再加大手勁,柚木門後卻似有重物堵塞,紋絲不動。如若沿著門扇間的縫隙向內望去,目之所及隻有了無間隙的黑暗。


  張翊均眉頭微蹙,心裏不由打鼓難道線索就此要斷了?

  還是說這柚木門又是一處機關?

  正一籌莫展之時,張翊均決心再稍稍靠遠些,好尋這柚木門上的玄機,卻在向後邁出兩步後,右腳被尖銳的石塊一硌,疼得他一時麵目猙獰,險些叫出聲來。


  暗渠裏皆是黃土,哪來的石塊?

  張翊均移腳看去,麵露狐疑之色,卻發現這並非什麽普通的石子,在火折子的微光下泛著清綠色,張翊均心頭一顫,連忙拾起這枚“石塊”。


  竟是一枚雕琢精美的玉玦!


  張翊均小心地用火折子照亮上麵的紋飾,發覺其上雕得是顆怒放秋菊,鏤金片玉,雕琢得甚是精巧,部分花瓣甚至連成一片從玉玦中心翹起,薄如蟬翼,精美絕倫。


  這會是誰的?張翊均心忖,卻道不出所以然,便默默地將這玉玦收入蹀躞上的布囊中。


  然而當張翊均再次抬頭望向那雙門扇時,卻發現先前漆黑的門縫中間竟似有火光透過來。


  不好!


  極為不詳的預感好似陰影中的毒蛇,瞬間彈起,咬住張翊均的心髒。


  張翊均瞳孔驟縮,麵色陡變,急忙吹熄了火折子,卻在慌亂中一時不知藏身何處。


  身後止有一條路,難道就此一路跑回玄都觀嗎?

  可是暗渠近乎筆直,隻要木門一開,縱然他飛步疾奔,火把光亮卻不似火折子,足以在暗渠內投射出極遠的距離,讓他根本無處遁形。


  柚木門對麵的火光似乎更亮了,張翊均已能隱約聽見對麵人的交談聲。


  借著柚木門後透過來的光亮,張翊均向身後幽長的暗渠望去,這短短的一息工夫。張翊均隻覺自己腦中嗡嗡作響,他還從未被逼入過此等絕境之中。


  有了!


  大約十步遠的位置,暗渠右側的土牆麵似乎有一處凸起,或許可以藏身於後暫避片刻。


  柚木門後傳來了鑰匙與鎖頭的碰撞聲……


  張翊均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急忙向那凸麵後奔去,恰好趕在柚木門大開之前藏身於其後。


  火把光亮在黃土暗渠內投射出足足有數十步遠的距離,多虧張翊均身前的凸麵讓他暫時尚處於陰影籠罩之中。


  來人像是有三四人,皆操著幽雲口音,在打開大門後火把的光亮卻並未繼續向前,似乎來人正立於柚木門前駐足交談,聲音卻在暗渠中傳得扭曲而難辨。


  張翊均屏息凝神,身體則下意識地向後靠去,卻並未像他所想那般靠在暗渠牆麵上……


  他的身後,竟是一處極為隱蔽的狹窄拱形甬道,卻絲毫看不清究竟通往何處。


  那幾人開始哈哈大笑,從張翊均的位置聽起來竟像是鬼怪的低嗥,而後便見火把照出的幾人頎長的影子緩緩朝張翊均這邊越發接近。


  張翊均自知別無選擇,於是壓著步子手撫黃土牆麵向內悄悄移步。


  萬幸的是,那幾人似乎是要往暗渠出口而去,因此也並未向張翊均身處的狹窄甬道投來目光,張翊均在那幾人從甬道口經過時,注意到這幾人皆身覆黑衣,臉上似乎罩著類似麵甲之類的物什,也難怪方才張翊均根本聽不清那幾人在交談些什麽。


  張翊均在原地靜等了半晌,而後接著撫牆向內,卻在走了大約十步遠後,牆麵卻似乎消失了。


  張翊均四處伸手,卻無濟於事,絲毫摸不見任何堅實的牆壁,迎接他觸感的唯有一片虛無的黑暗。


  當張翊均再次燃起火折子,抬首環視時,才發覺自己竟踏入了一間極為寬闊的地下廳堂。但當張翊均定睛凝視廳間後,他卻不禁倒吸了口涼氣。


  隻因廳堂內目之所見,盡是刀戈劍戟!

  正當張翊均要仔細探看時,一渾厚卻不無嘲諷的語聲竟從他身後傳來,足讓他呼吸一滯。


  “躲貓捉戲……就此終了吧……”


  不及張翊均有時間做出反應,一帕浸濕的手巾便緊緊地覆住了他的口鼻。


  辰初。


  長安,萬年縣,十六王宅,潁王府。


  除卻修道外,李瀍已經少有時日會從寅初就靜靜地端坐前堂了。到現在整整一個時辰,李瀍雖然始終在捧著《易經》研讀,但他的右股卻不時地上下抖動,每當王府外傳出什麽聲響,他的眼神都會不由自主地瞥向府門方向。


  王氏為自己丈夫送來了親手調的冷蟾兒羹,卻在注意到李瀍的神色後將羹湯放到一旁,默默地向潁王屈膝一禮,便要移步從前堂退下。


  李瀍仍清楚地記得昨日張翊均向自己暫借藩王令牌時所說的每一個字,府中前堂內的水漏與大明宮丹鳳門樓上的更鼓傳來訇鳴,辰初已至。


  李瀍十分清楚,以張翊均的性格,絕不會在承諾寅正之前交還令牌後失約,除非是……


  他或已遇險……


  但張翊均到底去了哪裏,潁王卻一無所知,他此刻竟無比懊悔當初沒有細問張翊均要往何處探查線索。


  李瀍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焦急,便連忙將王氏叫住道“先別走!”


  王氏心中也略有些驚訝,隻因她心知李瀍修道講求清淨無為,萬事不留於心,數年來她已很少聽到潁王這般語氣喚自己。


  “臣妾在……”


  李瀍這回徹底將《易經》放到桌上,雖然他故作鎮定,但心中的不安卻已到了他麵色難掩的程度,隻見他囁嚅半晌後道“某恐怕……需要你出一趟十六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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