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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報以湧泉

  報以湧泉

  太和五年,十月甲申,巳正三刻。


  長安,長安縣,西市北曲。


  璿璣走到這家酒肆門廊前,觀望了半晌。這家酒肆門臉不大,止有一二丈寬,但考慮到這裏正對街巷,恐怕裏邊要遠比看上去的寬敞。


  倒真讓璿璣隱隱覺得這酒肆與眾不同的是,什麽樣的酒肆,店門臉前竟無人招攬顧客,要知道西市裏可是寸土寸金的地界。一般這類酒肆不是生意好的過頭,便是店家財大氣粗、毫無所謂。


  而且這可不是什麽普通的胡姬酒肆,一般的胡姬酒肆往往設於城緣諸坊,靠近城門,方便送行之人隨時來酒肆中買酒踐行親友,酒價也常常比唐人所開酒肆要高出一倍。這間設在西市胡商聚集地的胡姬酒肆,恐怕主顧應皆是胡人。


  璿璣想入酒肆內一探究竟,卻步履躊躇,她如此貿然入內,是否太過孟浪了?

  門廊仿照草原大帳,由竹椽撐起,上覆白棚,前有對開門扉,皆塗有這家酒肆招牌上的圖騰。走至近前,璿璣還能隱隱聽見從門扉內傳來的嘈雜。


  “此事恐怕並不簡單……”


  張翊均適才的話忽然在璿璣腦中回響,隨之而來的一個念頭閃現若方才看到的那禁軍真同昨日殺害洛瑤的禁兵有瓜葛,她當如何?

  這個念頭讓璿璣自己都嚇了一跳,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玉肩隨後顫抖起來。昨日洛瑤死前璿璣聽到的沉悶聲響又在她耳廓響起,她雖女著男服,在避免暴露自己身份的同時,也給自己陡然增加了危險。對方如果是個危險人物,倘若發現被人盯梢,難保不會鋌而走險……


  ‘難道要去報官?’


  毫無證據,純屬臆測的事情,報官又有何用……


  璿璣呼吸變得急促,胸脯隨著砰砰心跳起起伏伏。璿璣隻覺自己腦中一團漿糊,方才的那個念頭攪得她心煩意亂。


  ‘遇到這種情況,翊均哥哥會如何做呢?’


  想到張翊均,璿璣覺得心境竟稍稍平複。她家境貧寒,自幼被無力撫養的家人送入教坊,後來又入清鳳閣為清倌,自始至終,璿璣一直在為自己而活著。但五年前的那次陪侍,若無張翊均挺身而出,替自己擋劍,恐怕她早已成為刀下鬼。自那時起,除了張翊均,璿璣對這世間已無可留戀,也就無所畏懼。


  滴水之恩尚報以湧泉,何況救命之恩?


  若能幫到翊均哥哥哪怕一點,哪怕隻提供一點線索也好……


  璿璣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抬手輕推門扉,邁了進去。


  與此同時,光德坊,張府。


  “翊均兄,這是要去哪兒?”


  璿璣走後,李商隱便見張翊均徑直邁出藏書閣,迅速趕往正堂更衣。


  “善和裏……”張翊均匆匆在先前畫的裏坊草圖上一指,拿著衣服轉到竹製屏風後。


  “善和坊?”李商隱按圖索驥,細看了眼,想起來昨夜那黑衣男子軟靴底上粘的紅泥似乎就是來自這裏坊內,似是叫赤龍泉來著?“這是緊鄰皇城的裏坊?”


  張翊均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璿璣適才提到了鄭注這個名字,聽說過嗎?”


  “賣官鬻爵的那個?”


  “此人恰好就住在善和坊,我準備去會會他……”張翊均搭好蹀躞後對著銅鏡整了下衣冠,為免昨日的狼狽,這一次他不光在內襯裏穿上了貼身軟甲,又在蹀躞上懸了把鋒銳匕首,在最外層罩了一襲玄色錦袍。


  “不過,翊均兄……”李商隱眉頭一皺“據說每日前往巴結此人的不計其數,你兩手空空,準備怎麽見他?”


  李商隱說的不錯,倘若能見到鄭注,憑借張翊均的觀察力,所有問題都將迎刃而解。最關鍵便在如何得以見到此人。鄭注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如果不備厚禮,恐怕連排隊都排不上,就算排上了,身無官品的張翊均恐怕隻會吃個閉門羹。


  “我自有辦法……”張翊均說著,腦中浮現出一個人名


  薛元賞……


  當初在西川時,正是薛元賞向李德裕伸出援手,遣人知會鄭注,再由鄭注上告王守澄,由此成功將李植的供狀變為廢紙一張,並以此為契機,徹底肅清西川,讓蜀中黨爭自解。


  而在離開西川之前,薛元賞也曾向張翊均提起過,若自己回京後有些需要用些不太光彩的手段“打點”的,隻消提他的名字,尋鄭注絕不會錯。張翊均彼時雖對此不以為意,但卻沒想到今日會用上。


  希望能不虛此行……


  張翊均這樣想著,從竹製屏風後緩步走出來,他打量了半晌李商隱,發現他完全未有換衣服的意思,不由頓了頓問道“你不去?”


  李商隱囁嚅道“義山……就不去了……”


  張翊均覺得奇怪,他前幾日還興致勃勃,自己恨不得得拉住他不讓他太過孟浪,今日這又是怎麽了?

  李商隱眼珠一轉,他伸出一根食指,搖搖頭道“不行,時不我待。過半月即是科考,得認認真真備考,練練筆才行。”


  張翊均忍俊不禁道“怎麽前幾日完全不見你著急,今日倒想起自己來長安是要考試了?”不過他也沒準備真的強求李商隱與己同去,畢竟案情漸趨凶險,或許讓李商隱在府中靜心備考是明智之舉。


  張翊均道“一個時辰後我回來。”


  午初,西市北曲。


  璿璣甫一進入這處門廊,各類語言交織的嘈雜便傳入璿璣耳廓,她順著門廊往裏走,剛撩開盡頭的青布門簾,一貌美胡姬便馬上帶著標誌性的微笑,湊了過來,熱情得把璿璣嚇了一跳。


  那胡姬用流利的唐話道“這位公子,新到的龍玉美漿,來嚐嚐嗎?”


  璿璣訕訕地點頭,內裏一樓明燭和各色酒器飲品交相輝映,燈紅酒綠,而且與她適才想象的大相徑庭,一樓坐得滿滿當當。來此喝酒飲宴的大多色目卷須,人們觥籌交錯,對酒暢飲,分外喧囂。在左手側還有折疊上去的樓梯直通二樓,不知上麵還會有多少人。


  難怪這家酒肆不需要胡姬在店前招引客人,怕是整個西市北曲的胡人都會來此宴飲吧。


  璿璣被胡姬領到一樓唯一一處空著的位子,坐在酒肆內的角落裏。


  她本來沒計劃來這種場所,所以身上並沒帶多少錢,買不起酒,便向胡姬要了一大杯酪漿。方才還笑臉相迎的胡姬覺出來這頭頂帷帽的“公子”的囊中羞澀,對她霎時失去了興趣,跑去顧其他店內的客人。


  時辰正是吃午食的時候,店內除了濃鬱的酒香,還彌漫著炙羊肉的香氣,兩相混合,讓璿璣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默默地環視了一番,注意到有幾個胡客向她這個角落裏瞟了眼,不過也未過多留意,又繼續回過頭去用回紇語大聲攀談。這家酒肆似乎沒有開後門,如此說來方才的那名禁兵怕是上樓了,或許是同什麽人約好在此會麵?若是這樣,璿璣隻需在此靜候,至少不怕之後跟丟了。


  酒肆內的一名雜役將大杯酪漿端上了桌,酪漿是用寬肚搪瓷杯裝的,聞起來倒沒有腥膻之氣,璿璣遂就著飲子嚐了一口,甜絲絲的羊奶讓她方才緊張的心情稍有緩和。


  璿璣聽著店內的喧囂,隻覺身在此間恍如隔世。她想整理一下混亂的思緒,若是翊均哥哥碰到這種情況,在此靜候那禁兵下來是否為最優?如果他下來之後,自己又該怎麽做呢?難道接著跟過去嗎?可是跟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又或者,如果那人根本不曾在二樓逗留,而是經由何處,或是在她方才走神時出了酒肆,自己難道要在此一直等下去?


  許是璿璣想的太投入,甚至一時都沒注意到有個人已經端著酒盞走到了她的桌前。


  “這位公子,鄙人在此坐坐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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