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波瀾 4
攏月閣內,啞奴把玩著手中的綠玉簪子,一邊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還是沒有她的消息嗎?”他望著素問,用唇語問道。
“如果不是想打聽她的消息,你大概再也不會踏進攏月閣一步吧。”素問淡淡的說,皓腕輕折往他杯中倒酒,“你手中的綠玉簪子是在玉留齋買的吧?聽說那裏的珠寶玉石是達官貴人王子王孫才會去一擲千金買來換佳人一笑的奢侈品,你買這玉簪子,不知付出了何等代價?”
“與你無關。”他說。
“東方恒清那廝我遲早要殺了他!”素問依舊平靜的語氣中盡是戾氣,“你明知道他接近你隻是想利用你,為何要跟著他到地下比武場?我西戎的王即使光芒不再也不是他可以隨意欺侮的人,怎麽可以成為娛樂他人的……”
“夠了,”啞奴盯著她,“出賣武力換取金錢,並沒有你所說的那般不堪。”
素問淒婉一笑,“這簪子不過區區五百兩,你曾是一國之君,如今為了取悅一個心中無你的女子紆尊降貴,你的驕傲呢?你的誌氣呢?為了這樣的東西你遍體鱗傷,你對得起昔日在你帳下為你拋頭顱灑熱血的西戎將士們嗎?”
“如果沒有消息的話,我走了。”啞奴直起身來望著她,“以後,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尋她,不勞你費心。還有,我還是那句話,希望在她和慕程失蹤這件事上,你從沒有插過一手。”
素問心裏暗自一寒,見他要出門離開,她說道“你回來,隻要你願意回來,我會動用整個烈火教的力量幫你尋她……”
啞奴腳步一頓,攥著簪子的手緊了緊,隨後還是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她跟他說起過,她是早春二月出生的。那日在玉留齋外望見這綠玉簪子,不知怎的便想起了離離芳草的淺翠顏色,挽住她一頭黑發該是如何的相宜。就隻是一眼便不能忘,再一次經過玉留齋駐足時遇見了東方恒清。東方恒清本有意買下送他,可是他拒絕了。他對東方恒清心存芥蒂,也記得她說這人心不正所以不願與這人糾葛。可是東方恒清像是十分了然,二話不說把他帶到地下比武場,問他是否願意參加比武獲取酬勞。
三場生死戰後,他傷痕累累,可是拿到簪子時,他的眸光柔和得有如這綠玉般溫潤生輝。
她說她進宮兩天就回來,他一直在等,等來了慕程發病的消息,等來了溪山草閣被焚毀的消息,就是等不見她的身影。
血跡,暗器,還有被掌力所傷奔跑力竭而死的馬匹……
他終於沉不住氣,到了攏月閣找素問,可是依舊無半點消息。
“啞奴兄別來無恙?”東方恒清一身白色錦袍,手中一柄鎏金折扇,風度翩翩站在他眼前關切地看著他,“怎麽,看你一臉黯然,梅大夫還是沒有消息麽?”
啞奴對他抱拳行禮,沒有說什麽就要離開。
“溪山處於天都和湖州的交界處,既然天都遍尋不到,如果是在下,回到湖州去碰碰運氣,總比天天等消息要強。”東方恒清說。
“謝大人好意。慕氏有確切消息即會告知在下,不勞大人費心。”啞奴拱拱手便走開了。
“公子,他還是不識好歹不領情。”保煥望著他的背影道,“要不要小的教訓他一下,好讓他改改這目中無人的陋習。”
“你以為他不會去湖州?”東方恒清意味深長地說,“他離開天都後,讓赫連森派來的殺手動靜大些,驚動了攏月閣,大概,他真正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如能為我所用就留他一命,若不能,那就成了送給赫連森的一份大禮,讓西戎那邊更相信我東方家的誠意。”
“慕程明明沒死在我們手上,為何他現在隱匿不出?”
“本想讓慕程以為狙殺他的黑衣人來自西戎,讓他慕氏的力量稍為牽製一下那群殺手,使得他們對我俯首帖耳的依附。他隱匿不出大概是已經感覺到王府裏有我們的人,想來個靜觀其變吧,本公子,偏就不讓他如願。”
湖州鷺江城有一個小鎮,叫聚德鎮。
聚德鎮上有一個葉氏扇莊,所製“泥金扇”為湖州一絕。
“扇是器,態度是道,藏扇賞扇乃道之於器,乃風雅之事。你們兩個究竟懂不懂?!”院子中的葉老頭咳嗽了兩聲,抓起茶杯灌了兩杯茶大聲說,而目標人物正在葉園內堂描扇麵描得昏昏欲睡。
“無牙老頭在說你呢,打起點精神!”青衫男子合上茶盞瞥了一眼白衣上點點斑駁墨跡的女子,“你說你,不過就是比平日早起了一個時辰,有這麽困嗎?”
女子瞪了他一眼,“你投機取巧讓葉老頭以為你真是來自於什麽茶道世家,每天給他泡上三道茶就行了;而我卻要充當他扇莊的學徒,每天起早摸黑地從第一道工序開始完成到最後一道,柿子,你到底有良心沒?!”
慕程同情地看著她,“我早跟你說過,你懂茶道的話我可以讓位給你。”
梅子嫣啞了聲音,悻悻地罵了句“當初誰想到葉老頭這麽摳門?說來說去都是你不好。”
的確是他不好。明知道強行運功會導致傷口開裂他還用了八成功力的修羅掌力,幸好遇上湖州葉園采購原料的車馬經過她趁著夜色在人家休憩時偷偷把流血不止的慕程拖上車。到了湖州葉園後葉老頭發現了他們兩人後態度非常的好,不問來曆不問姓名提供吃住和藥材讓梅子嫣得到最大的便利救治慕程的傷。
在梅子嫣很慶幸自己出門遇貴人時,葉老頭開始和他們算賬了。車馬費住宿費飲食費藥材費還有園中小廝的服務費隻差水費沒和他們算了,算到最後是一百零八兩三錢四分——兩人不吃不喝的話要在葉園服務兩年零三個月四天。
葉園中有一頭極其忠誠體型類似獒犬那樣的大狗。他們想偷走,也不易。
梅子嫣差些沒和葉老頭翻臉,老頭嘿嘿一笑說他們要是沒銀子還他就去報官,梅子嫣本想說你報官更好可是慕程卻點頭答應了。當她和慕程看見泡竹子的水池時那種怪異的臭味幾乎讓兩人要吐了,可是慕程還是忍了下來,撈起竹子拿著削竹刀一刀刀把竹子破開,削磨之後做成扇骨。
那一夜慕程的傷口又有些開裂,第二天梅子嫣氣衝衝地去找葉老頭理論,卻見到慕程一臉神清氣爽地指著葉老頭的定窯茶罐說
“老先生是愛茶之人,懂得用定窯出產的珍貴瓷罐裝君山銀針。不過不知老先生是否知道煮君山銀針宜下白茶為輔,配以湖州大坪山的龍焙泉,才真正是人間一絕啊!”
葉老頭眼中頓時精光大盛,隻聽得慕程又說“茶之妙,在於始造之精,藏之得法,點之得宜。您的茶是上品,也通曉儲藏之道,若是煮茶不得法,便真是可惜了!”
於是當下葉老頭便拍板,每日慕程隻需為他泡三道茶,期限三月便將欠債一筆勾銷。
這樣就成功地糊弄到了刀槍不入的葉老頭?梅子嫣愣了愣,慕程朝她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孩子氣之甚。
梅子嫣麵無表情轉身就走。
明明是很可惡的笑容,怎麽細看之下竟覺得有些可愛呢。梅子嫣覺得自己一定是睡眠不足看花眼了。
整座葉園隻有兩個仆人,一個是四十多歲的聾子,另一個是說話結巴的十幾歲的少年。據少年阿謙偷偷對梅子嫣透露,本來葉氏扇莊但是開竹工都有五六個,可是葉老頭脾氣不好動輒罵人,而且薪餉太低,那些人都走掉了;可是葉老頭掌握著做泥金扇的絕活,即使產量低了很多,可是他一個月隻消做幾把扇子便餓不死自己了,隻是一如既往的摳門。
這樣帶到人也著實可憐,夫人早早死了,沒留一個子嗣,他也怪,總不願續弦,自己一個人苦悶時便喝喝茶,想到傷心處便唱上兩句戲文,倒也自得其樂。
再說了,偶爾碰上像他們這樣的冤大頭,也可聊以解悶。
“葉老頭,你吵死了,唱得這麽難聽,楚霸王想不烏江自刎都不行了!”梅子嫣對著園子裏自我陶醉的葉老頭大吼。
“給你提提神!你打瞌睡描壞了我的扇子可不行。”葉老頭嘿嘿一笑,“女娃子性格那麽暴躁,小心沒人敢要!”
梅子嫣氣極,剛想還以顏色,慕程在一旁遞過一杯茶到她嘴邊,茶香撲人。
“別氣了。”他說,“沒人要,我要。”
“噗——”剛入口的茶全數還於慕程的一裘青衫上。梅子嫣很無奈地指著園中的葉老頭,“那個比較適合你,他孤家,你寡人,剛好一對。去去去,給他泡茶去,少在這煩著本姑姑描扇。”
半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十一月月末那夜,下了場紛紛揚揚的大雪。
梅子嫣瑟縮在被子裏麵冷得發顫,隻聽得兩聲拍門聲響起,她披著被子打開門縫一看,沒有人。餘光瞥到地上一盆發紅的東西,原來,是一個碳爐。
她認得,這是他煮茶給葉老頭時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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