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西晏一聽到傅九漁說成語渾身的神經就緊繃起來。歎為觀止是這麽用的嗎?嗯,好像是讚美某事物好得不得了的意思, 可是被傅九漁這麽一講就怎麽聽怎麽奇怪……
傅之川之前順口跟西晏提過讓他帶著九漁的時候好好注意一下九漁的中文, 搞得西晏好像是這個時代的高中生似的下意識地重視起字音字形來,以至於疑神疑鬼覺得什麽成語都用不對了。
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到傅九漁以及他抱著的小黃人身上, 西晏趕緊過去拉住傅九漁,給他指了一個靠窗的空位置讓他乖乖坐著,然後抱歉地對同學們笑笑:“家裏的小孩沒人照顧, 沒辦法才帶來的,他很乖,不會打擾你們的。”
大家表示理解。老師把孩子帶到學校裏照顧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尤其現在實行了全麵二胎, 很多老師不是忙著生孩子就是忙著帶孩子, 隻要不影響正常的教學活動,校方和學生是不介意的。
西晏看到有幾個女生偷偷在拍傅九漁的照片,於是就說:“偷偷地拿出來自己欣賞欣賞是可以的哦, 誰讓我家娃長得可愛呢,不過不要傳出去啊。”
他說到我家娃可愛的時候那炫耀的表情引得大家善意地笑起來。
其中一個女生驚訝地問:“西導演, 這不會是你的兒子吧?”
四年前西晏在用《天真無邪》參加的第一次金鶴獎的時候, 曾經當眾告白, 並且說他自己還沒有達到可以站在愛人身邊的高度,他明年一定會再來,來拿走更高級別的獎項。事實證明他做到了,憑借放下“海晏河清”節目後製作的《密涅瓦》,他拿到了人生中第一個最佳導演, 並在頒獎儀式上正式求婚。
事後記者們蜂擁上去采訪,問的無非是“方便透露一下對方的姓名嗎?”“請問您的女友在不在現場,是路安娜嗎?”“什麽時候舉辦婚禮呢,會邀請哪些人參加呢?”“對方接受您的求婚了嗎?”
當時心情甚好的西晏難得沒有逃避媒體,耐心卻又很有技巧地一一回答了:“對不起,現在不方便透露”“當然不是安娜,你們都怎麽想的”“我也不知道會不會舉辦婚禮,得問問他還有他家人的意見吧”“早就接受了嘿嘿嘿……”
第二天的娛樂版第一版麵就是西晏最後的傻笑,著實震碎了一幹粉絲的玻璃心。而媒體們全然不知他們交流過程中所說的ta根本就不是同一個ta……
“原來西西早就被拐跑了,嚶嚶嚶,他們有沒有分手的打算啊,我不介意成備胎啊。”
“樓上什麽心態啊,我覺得隻要他們倆幸福就好啦。”
“現在明星戀愛談幾年都不結婚,結了婚還要出軌,出完軌還要在財產和孩子上磨磨唧唧,好不容易離了婚吧,又要傳新緋聞了……我看著都心累,真心希望西導演不要成為這樣啊。”
“想看西導演和女朋友的婚紗照。”
“+1”
“祝西導演和女友百年好合。”
“為什麽沒人覺得西導演可能是個同性戀呢?”
“樓上開什麽國際玩笑,又是恐怖的腐女大軍看誰性向都有問題吧,果斷無視。”
“來來來,接著討論西導演會在哪裏舉辦婚禮吧,香格裏拉?巴厘島?馬爾代夫?”
西晏一下子升格成了已婚人士,不少女明星在心裏直呼可惜,以為西導演這麽年輕她們總歸會有機會的,結果現實狠狠打臉。不過這麽一來,曾經說他表白的行為純粹是作秀的人消停了不少。
好在西晏雖然靠顏值也吸了不少粉,但導演跟那些活躍在大屏幕上的明星區別還是挺大的,對導演的家庭狀況公眾們的關注度要低很多。一開始很多八卦小報和自媒體狗仔想要挖到西晏“女朋友”的身份,後來實在沒有結果,他們也就放棄了。
聯想到這一層,學生們都激動了,大情報啊!看這樣子,西導演的另一半是個外國人吧,不然小家夥怎麽藍眼睛白皮膚呢?
西晏輕輕揉揉傅九漁的腦袋,語氣頗為寵溺:“是啊,我兒子,是不是很可愛?”
“可愛。”大家不約而同道。可是……西導演宣布婚訊才四年,這男孩最少也有七八歲吧,難不成他女朋友是未婚先孕、奉子成婚?
“是帥,不是可愛。”傅九漁撇撇嘴。
學生們被小家夥逗笑了,也就沒再問西晏過於隱私的問題。
西晏開始上課,學生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眼前的冊頁上,傅九漁拿出水彩筆和普通的白紙也在畫畫,乖巧得像小天使,安靜得不發出一點聲音。
大課結束後,西晏拉著傅九漁在大家“戀戀不舍”的目光中走出畫室,傅九漁把自己的創作給西晏看。
西晏頓時笑了——紙上是用幼稚的筆觸畫的三個幾乎辨認不出來的人,不過他還是猜到了,旁邊兩個較高的是他和傅之川,中間那個小娃娃是小家夥自己,這畫的是一家三口。
“我也會畫畫了。”小家夥仰著臉說。
“嗯,畫得很好。”西晏說,“你還可以給爺爺奶奶和大伯他們也畫一張。”
“好。”
身後一眾女生聽著他們溫馨的對話,激動得直拍小心髒。
當天晚上微博熱搜榜上出現了一個新話題——#西導演帶著孩子來大學#。很多同學提供了他們拍攝的在美院的照片,西導演的臉很清晰,不過所有照片上都沒有出現傅九漁。
“西導演超級可愛,而且絲毫沒有大導演的架子,簡直興奮得想下去跑圈。”
“以前我以為西導演所謂的繪畫造詣都是炒作誇大的,現在聽了他一節課才知道他是有真材實料的啊,而且我們學校平時特高冷的那些教授都跟西導演稱兄道弟,驚得我下巴都掉了。”
“孩子呢,孩子呢,這才是重點吧,無圖無證據。”
“西導演不讓發,我們也沒辦法,不過悄悄說一下,孩子真的炒雞可愛ㄟ(≧◇≦)ㄏ”
“有多可愛?”
“藍眼睛的一個小正太。”
“媽呀,西導演的對象是外國人呀,不會是那些朝三暮四的女模特吧,她們總是搞臭足球明星的名聲。”
“當初還擔心西導演鬧出出軌或者離婚的新聞,現在放心了,有妻有子萬事足,幸福就好。”
西晏在美院代課的這三天特別受學生們歡迎,遺憾的是為了防止那些狗仔混進來偷拍傅九漁,西晏把傅九漁送到傅之川那邊去了,後來來圍觀的學生都沒有見過小家夥了。
三天後,圖夫人回來了,西晏跟她聊了整整半天,互相交換了一下這段時間的收獲,西晏覺得自己對國畫的領悟提高了不少。
他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跟圖夫人告別,約定下次登門拜訪,然後就向學校門口走去。
“西導演?”
西晏疑惑地轉過頭,沒看見人。
“請問你是西導演嗎?”
西晏又把頭轉回來,一個男人慢慢地從大理石後麵走出來。他穿著一件洗得泛白的米黃色風衣,頭發淩亂,神色憔悴,看起來風塵仆仆的,像是武俠劇裏那種日夜騎馬趕路的人。
“我是西晏,你有什麽事情嗎?”西晏看了看周圍,傳達室的保安都在,來來往往的學生也不少,他應該不用擔心這人是個搶劫犯。
“我們可以換個地方說話嗎?”
西晏盯了他一會兒,最後點頭道:“可以。”
就近找了一家沒有客人在的小麵館,兩人要了兩杯白開水,店長一邊倒水一邊隱蔽地翻了個白眼。
男人一開始坐下的時候顯得很局促,但是喝了口水就平靜下來了,深陷在眼窩裏的雙眸帶著幾分莫名的意味看著西晏。
西晏注意到男人一直把手放在身後,他問:“我還要早點回去哄我家熊孩子,您到底有什麽事情?”
男人猶豫了一會兒,慢慢把放在身後的手拿出來了,他的手上緊緊攥著一疊皺得幾乎看不清原貌的紙。
“這個……”迎著西晏無語的目光,男人尷尬道,“我坐火車的時候不小心把它弄成這樣了,但是我還在U盤裏拷了一份的,有電子稿。”雖然這麽說著,但他卻把紙輕柔地放在桌上,一點一點地把它抹平整,細心得像是對待戀人。
“我叫施文。”男人忽然問,“您知道羅舒嗎?”
“羅舒?你說的是那個羅編劇?”西晏一愣,“我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啊。”
羅舒被譽為鬼才編劇,是近幾十年影視界裏最優秀的編劇,他的劇本號稱千金難求,但他這個人性格很古怪,如果看不慣你這個導演或者某個可能要參演的演員,你再怎麽求他他也不可能給你寫劇本;如果他看你順眼了,不用你開口去要,他會眼巴巴地把劇本給你送過來。而隻要拿到了他的劇本,基本就等於拿到了各大影視大獎的入場券。
西晏是重生的,但他對羅舒的大名也是如雷貫耳,據說他生前拿過的最佳劇本獎可以建成一個展覽館。誇張是誇張了些,但這人一生的作品優秀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卻是真的。
可惜的是,他是五年前去世的,西晏根本沒有與他交流的機會,隻是總在各種影視類的報刊雜誌或者網絡論壇上看見。
施文的眼神略有些黯淡:“羅舒去世後,他的作品……”
“聽說大部分是拍賣了?”
自從全身心接受並喜歡上導演這個工作後,西晏越來越精益求精,好的演員、好的劇本、好的技術等等,他都專門研究過,羅舒是他搜羅好劇本時不可以跳過的一個人物,所以他查了很多資料。
“是的。”施文把平整了一些的那刀紙拿起來,說,“這是唯一例外的一份。”
“什麽!”西晏張大了嘴,“你說這是羅舒的遺作之一?從未公開的那種?”
施文平靜地點點頭。
西晏的小心髒撲通撲通跳,好想立刻把它拿過來膜拜膜拜。
施文看著劇本的目光極沉靜又溫柔:“羅舒說,他把一輩子對愛的體會都寫進去了,他決不允許這個劇本被隨意拍賣,更不能隨隨便便找導演給掉,他說要找有緣人。”
對愛的體會?西晏又是一愣。
他想起來了,羅舒是個同性戀,他出過櫃,曾經飽受謾罵和指責。無奈他的劇本是真的牛逼,再多封殺的聲音都損害不了他的才華和名聲。他以前是不介意跟劇組一起宣傳的,但是後來據說為了保護愛人,他主動減少曝光度,成天窩在家裏寫劇本。
西晏驚奇地問:“難道你就是他的……”
施文苦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配不上他?”
西晏連忙搖頭:“沒有沒有。”
施文自顧自地說:“我自己也覺得我配不上他,生前不能幫他什麽忙,死後也保不住他的東西……”
羅舒和施文的關係沒有法律保障,所以羅舒發現自己身體越來越不好的時候就想要跟他去開證明或者寫遺囑或者怎麽樣都行,反正要把財產留給施文,施文不知道是出於自尊心還是出於這個人即將永遠離開自己的憤怒,死也不肯去。羅舒最後雖然寫了遺囑,但還沒到施文手裏就被羅家的親戚給毀了,他們瓜分了羅舒所有知識產權的收益和不動產,把施文掃地出門。
施文的眼眶通紅,額頭青筋一跳一跳的,似乎在極力忍耐情緒的崩潰,西晏聽著他說他們倆的故事,聽得也很難過。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施文一抹臉,自嘲地笑道,“我甚至從沒跟他說過愛他,他就再也聽不見了。”
西晏無話可說。
施文把水杯裏的水一飲而盡,冷水在身體內長長的管道中滑下去,冰涼的感覺讓他再次恢複冷靜。
西晏輕聲問:“所以你今天找我是想……我得先看看劇本才能決定。”
施文扯著嘴角笑了笑,把紙全都遞給西晏,說:“你要是一下子就說要,我可能還不放心呢。”
西晏小心翼翼地接過,先是夾在手指尖快速翻了一遍,施文看著西晏略有些震驚的表情,笑容中多了幾分真意。
那人的作品,真的沒有不好的。
接著西晏一頁一頁仔細地看著,看到精彩處還會悄悄念一念。
他看了很久很久,施文耐心地等了他很久很久。
終於看完了,勉強按捺住內心的激動,西晏猛地抬頭道:“真的能給我嗎!”
羅舒不愧是鬼才編劇,這個劇本比他前些日子去恒星娛樂看的那些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他有預感,要是真的拍好了,它會成為一個經典,一個因為創作者已經去世而顯得更加彌足珍貴的經典。
“真的。”施文說著,又加了一句,“不收錢。”
痛失所愛又被掃地出門,施文的生活狀況不可能好,西晏暗暗想著怎麽樣才能名正言順把票房收入分給他。
“羅舒生前……也總會突然抽風給人送劇本的。”
“可他隻送看得順眼的人吧。”西晏好奇地問,“你怎麽確定我是所謂的有緣人?”
“跟著羅舒這麽久,別的我沒學會,眼力總有幾分。”
他跟著羅舒會接觸到很多導演,在他看來,那些人裏,有的外表光鮮,實則齷齪猥瑣;有的道貌岸然,實則沽名釣譽;有的號稱票房保證、口碑保證,其實多半是炒作……
在《噬魂》大獲成功的時候,羅舒就開始注意西晏,西晏從不隨隨便便找噱頭討好媒體來宣傳,而是踏踏實實做事、精精細細拍攝、認認真真反省。他跟絕大多數圈內人都不一樣。
“你太高估我了……”西晏有點心虛,萬一回頭沒拍好,豈不是對不起羅舒的心願和施文的心意?
“沒事,西導演,你不需要有很大心理負擔。”施文淡淡地說,“我也算是賭一把。”
這劇本不是非西晏不可,跟西晏一樣有職業道德有真材實料的導演雖說少但總還是有的,施文隻不過是在對的時間做了一件自己認為成功率較高的事情——他本想拿著這劇本過完孤獨的下半生的。
西晏體會到他的未盡之言,嚴肅道:“你放心,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
施文笑了笑,聲音幾不可聞:“謝謝你了。”
謝謝你願意把羅舒帶回來讓我再看一眼。
一眼就好。
西晏跟施文互留聯係方式之後告別,施文給了他U盤,他抱著那一堆揉得像草紙一樣的東西當寶貝一樣,走在路邊一邊小跳一邊哼歌,開心地像隻自由的小鹿。
傅之川的車緩緩停下來,他笑著道:“今天碰到什麽好事了這麽高興?”
西晏捧起傅之川的臉就親了一下:“反正就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