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你們有了親生的,就別管我這個野生的了。
“我啥也不想吃,我就想見見亓林。”亓林媽語氣惆悵。
“好啦,你也別多想了。我回去就去找俺大伯,給他說明天俺哥出來,就讓他來看你。”
亓小來,一句話瞅了好幾眼窗外,幾近黑了的天,心裏就直突突。“天黑路上不好走,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
亓林媽看著匆匆離去的亓小來,忽然記起來葉振山。忙張口喊道,“小來,小來,你先別走,回來!”眼看著小亓小來跑出了病房。亓林媽的聲音尖厲而高揚,老遠都能聽到。
亓小來,看到走廊裏坐著的人,都好奇的望著自己。壓著性子,慢慢轉回身,臉上擠出個笑容才推門進去。
果真如她想的一樣,亓林媽正拉著架子要從床上下來,要是她不回來,這個大娘會連滾帶爬的追出門喊。
亓小來忙上前扶著她,“我回來了,你有事說事,別下來了。這還沒好,別再摔著嘍。”
亓林媽拉著亓小來的手,生怕她不等自己說完就跑了。“你回去告訴你大伯,讓他明天和亓林先去佛佛(說說)葉振山的事,我這兒晚點來也沒事。
明天就第二天了,要是佛(說)不好,不知道葉振山那個倔驢想咋樣啊?小來,你回去一定要先去找你大伯,告訴他明天先去找亓林,想辦法先了葉振山的事。
要是花錢,你讓他先幫我墊上,回頭一起算,我再還他。”
亓小來在心裏撇撇嘴,還,鬼才信!麵上還是連連應聲說一定,一定。
掰開了亓林媽的手走了,一邊走一邊揉著被亓林媽攥得生疼的手腕,火氣騰騰地冒出來,氣呼呼的離去。
傍晚的時候,王小葉去了趟醫院看方童。
回來的時候,就聽到街上有人議論,仔細聽了那麽一耳朵,知道了自己的五舅舅又發了大脾氣,要讓亓林鳴炮賠禮。
鳴炮賠禮,還是自己小的時候看到過一次。是二叔跪大媽,當時二叔把鞭炮,從自己家門前一路擺到大媽家門前。
大媽要求他九步一跪,但在鞭炮燃放完之前,不但要到她家門前,還要二叔額頭見血才能算數。
具體的細節,自己的年齡太小記不清了。隻記得二叔沒做到,一大門(三代血緣關係內的)長輩和鎮上名聲旺的人都在,一起向大媽求了情才放過了他。
也因這件事得罪死了奶奶,連大媽死時入土,也被奶奶大鬧了一通。
心裏想著葉喬銳受傷了?能傷成啥樣?舅舅的這個要求,無疑是在難為人,還要從十字街口開始,這是不想讓人以後見人了吧。
王小葉思慮再三,回到住處,敲開了雷啟雲的門。和他說了自家舅舅,要讓亓林在十字街口向表弟葉喬銳鳴炮賠禮的事。
雷啟雲表現的很平淡,好一會兒才問,“鳴炮賠禮,有什麽講究,說法沒有?”
王小葉想了想,把先前聽到的有關鳴炮賠禮的所有,在心裏理了一遍。才說“這個說法好久了,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最先的‘鳴炮賠禮’是五姓寨裏的人犯了大錯,想要得到祖宗先人的原諒,接受的懲罰。
犯錯的人,從自己家三步一跪直到寨外的楚墓台。當時的人比較窮,能把鞭炮從家裏擺到楚墓台的少有。所以雖有這個說法在,寨裏的人,也都沒犯過需要向楚墓台跪拜的錯。
後來又是打仗,又是天災的,楚墓台也被人挖了,就很少在聽到這個事。
還是我七八歲的時候吧,我也記不太清了,我大媽就讓我二叔“鳴炮賠禮”,事後兩家也斷了往來。”
“五姓寨是什麽寨?‘鳴炮賠禮’和五姓寨有什麽關係?”雷啟雲覺得自從來到小鎮,自己像是個好奇的‘問題寶寶’。
“五姓寨是楚墓鎮的之前的稱謂。是很久以前,這個地方隻有閔、楊、葉、雷、王五個姓的村子,合稱五姓寨。
後來經過很多年,有好多人遷過來,種種原因吧,才更名楚墓鎮的。”
雷啟雲了然的點點頭,“哦,你大媽?就是我姑和你二叔兩家發生了什麽事?她會讓你二叔鳴炮賠禮。”
雷啟雲不敢想象,她一個外來的女人,帶著一個孩子嫁到這裏,不夾著尾巴做人,竟敢如此囂張。那些人竟也理會她,這個小姑也是個人物啊。
“我也隻是聽別人說過,當時大媽有事要離開家,家裏隻有孝男和賢女兩個。她不太放心,就讓我奶奶過去做伴。奶奶先是不願意,大媽和她說了幾次,她才同意。
這事就是上次我說過的,奶奶瞅著機會想打我堂哥一頓,我堂哥推了她一下,背著王賢女離開了。奶奶就和二叔把大媽家裏能賣的東西都拉賣了,能用的也弄自己家去了。
我堂哥本來帶著賢女在街上晃蕩(閑逛),有人把這事給他說了。他把賢女放我五舅家裏一個人就回去了。
回到家就被二叔抓住,奶奶不但對他破口大罵,還動手打他。
他一聲不吭,一臉不服氣用眼睛狠狠的瞪著奶奶。
奶奶看著他的樣子,氣不過就把他的棉衣脫掉,用鞭子抽的他混身是傷。
那時他不過才十歲多點,村上的人,不敢惹奶奶也都不敢勸。後來有人告訴了我五舅,還是我五舅過去把他抱走了。
當時還是初春,天冷。他受傷又受凍,夜裏就起了燒。一天一夜沒退,第二天還是反反複複,幾乎沒命。是我妗子和五舅一直不離身的看著他,才撿回一條命。
等我大媽回來,他的情況已經穩定,隻是身上的傷太重,躺在床上不能動。
我大媽回來後什麽也沒說,就好好地守著堂哥。直到他能下床走動,才去給我奶奶理論。
我奶奶就要趕他們走,不讓她們住我大伯建的房子裏,說他們娘仨個是災星。有他們在,她大兒子就不見蹤影,家裏就沒好過過。
大媽一氣之下,就把村裏和鎮上有頭有臉的人,都請了過來做證。從那間房裏搬出來以後和他們家再關係。
之後在村口搭了個草棚,住了進去。住了兩個多月,直到村外的二層小洋樓建好,在大家好奇羨慕的目光中,大媽搬進了小洋樓裏。
把自己的家安頓好以後,大媽就報了警東西丟了。有人匿名舉報是二叔王義亮偷的,而且丟的家用東西都在他家裏擺著,證據確鑿。
二叔他們沒辦法,想偷偷把東西還回去,大媽怎麽可能給他這個機會。後來實在沒招了,隻要不被抓坐牢,隻好認錯。
大媽除了讓他把弄走的東西一樣不少的還回來,還要鳴炮賠禮。”
雷啟雲一直靜靜的聽著,表情凝重。他想到小姑帶著個孩子難,沒想到會是這樣難,舉步維艱啊。現在隻是聽王小葉這樣講講,她過的日子,這些沒有經過的人怎麽會感同身受呢。
還有王孝男,沒想到他脫離了那個家,也沒有脫離被人鄙視,看輕的命運。小小年齡,承受著同齡人承受不了的痛。
想起他被小姑抱回家裏時,自己哭著鬧著不要看見他。此時,心裏生出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雷啟雲明白那是不隻是同情,還有愧疚。
如果當初自己能和二姐一樣接納他,或者能如大哥一樣漠視他,當他不存在。
小姑也許不會在爸爸的斥責下,負氣隨著他離開。他或許不會經曆那麽多不幸,至少不會挨那麽多打罵。也會受到良好的教育,最重要的是小姑說不定也不會那麽早死。
“你大伯呢?他不會是一直不在家吧,發生了那麽多的事,他都沒有問過嗎?還是說連他也看輕小姑和王孝男?
他們家的事,你把你知道的給我說說。”雷啟雲麵無表情,語氣淡淡的,可是看他的樣子,王小葉覺得自己有點冷。
看著雷啟雲的樣子,王小葉不自覺的吞了吞口水。思索著怎麽說這些煩瑣又複雜的事。是跳著撿好聽的說,還是實話實說。想來想去,就算自己不說,雷總也會從別處打聽出來的。與其別人來說,還不知道說成啥樣子,不如自己瑣性一口氣說完吧。
“我大伯帶著大媽回來時,原本奶奶還挺高興。隻是後來不知道怎麽就知道,堂哥不是大伯的孩子,就說大媽不是正經人。
大伯老實人經不住奶奶一天到晚在他耳邊叨叨講,又不敢頂撞奶奶就出門打工去了。
這一去就兩三年沒有音訊,終於寫來了一封信,信上也寫的不清不楚,隻是讓大媽過去找他。
大媽去了半個多月才回來,不隻帶回來了大伯,還帶回來了一個兩個多月小奶娃,這個小奶娃就是賢女。她是大伯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那個女人在孩子剛滿月後,就丟下孩子帶著大伯的錢跑了。
大伯一個男人也沒帶孩子經驗和心思,沒辦法就給大媽寫了信。
大伯回來和大媽安安生生過了三四年後,就又和人一起出門打工去了。
這一走將近十年,起初還打打電話回來,偶爾也會打些錢,後來就又斷了聯係。
大媽沒放在心上,守著堂哥和賢女兩個,養雞養豬,挖河鋪路,過的風風火火。十裏八鄉的人提起她,都豎起了大拇指!
等大伯再回來時,堂哥和賢女都長大了。兩個人對他沒有感情,甚至是討厭他。尤其是堂哥,本就不喜歡大伯。大伯回來和奶奶二叔他們又走動起來,徹底惹火了堂哥。
終於有一次,堂哥動了手打傷了大伯。被大媽罵了一頓之後,他就很少再回來。
從那後,他像是渾身長刺的刺蝟,逮誰就刺誰。就連喬喬姐,他也是一幅愛理不理的樣子。
那時他已經在縣城讀高中,原本一個星期可以回來一次。
大伯回來後,他是沒錢了才回來。而且每次回來,身上都有或輕或重的傷。
好多人苦口婆心的勸他,他就把人當空氣,次數多了,對他也不起作用,也就隨他便了。
大伯從回來一直主動示好,想和他搞好關係他裝什麽都看不到,把大伯當空氣。
直到大媽懷孕,徹底惹惱了他,他就沒再回過家。
大媽找過他,去學校才發現,他給老師請了不限期的長假,理由是回家守孝。
把大媽氣的差點沒暈過去,想管教卻怎麽也找不到人。
一直到大媽預產期的前一個月,王孝男才鬼使神差的回來了一趟。
大媽沒見人的時候,想打他一頓,見到人時想罵他一頓。可是看到他那像裹著冰碴似的消瘦模樣,隻有心疼,連一句難聽的話都沒講。就那樣靜靜的跟著他,看著他收拾自己的東西默默的流淚。
大伯隨在他身邊,一直勸他留一下。他這次沒發脾氣,隻是不痛不癢的說了一句,‘你們有了親生的,就別管我這個野生的了。’說完就拎著自己的東西,毫不猶豫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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