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窮二白
穆棠風洗了半個多時辰從水房裏出來,臉上被水汽蒸的有些紅,穿著一身鬆垮垮的白麻裏衣。
謝含玉看了一眼,那布料看上去就粗糙硌人的很,像是楊麻剝出來的麻絲織的,也不知道這人怎麽受得了的。
他想起來功德錄的提示,這人是佛祖座下十世好人金蟬轉世,凡事常為別人考慮,遇事宛如豆沙包一般忍氣吞聲,自己開解自己,再遇見欺負他的人,還是不吝嗇幫一把。
謝含玉心裏暗道這是什麽品種的缺心眼……麵上卻是一直帶著溫和的笑意,對穆棠風道,“我一會兒要去江岸邊上看船,公子可要同我一起?”
穆棠風正在從自己的行李裏找外袍,點頭道,“我同公子一起。”
他眼角瞅見謝含玉落在他手邊的行李上,行李就是不用的床單包起來的,上麵還有幾個深色的補丁。
穆棠風麵上頗為不好意思,從行李裏拿出來那身洗的發白的淺藍色外袍,想了會兒,錢袋也一並拿著了。
衣服雖然破破爛爛,但是架不住他生的好。一身冷白的皮膚宛如凝脂,眼睫彎卷微微翹起,抬眸看人時像是含了淺淺的笑意,唇紅齒白,唇邊兩個淺淺的酒窩,一笑就會露出來。
穆棠風收拾好了,想著房錢還是謝含玉出的,從紅色錢袋裏翻出來幾碇碎銀子,握在手裏問他,“謝公子,房錢是多少,我現在給你。”
謝含玉看向他手裏縫的醜不拉幾的錢袋,看上去又醜又土,窒息感撲麵而來,然而……那冷白修長的手指捏著醜錢袋,居然沒有違和感。
他心裏有些玩味,麵上裝作為難道,“公子自己留著便是,反正也沒有多少。”
穆棠風正色道,“也是要給的,公子的銀錢也不是平白來的,多少?”
謝含玉朝他彎了彎眼,“五兩銀子,平攤下來,公子給我二兩半便是。”
穆棠風握著錢袋的手微緊,打量了一下房間的陳設來,檀木雕花窗梨木桌朱漆茶幾,熏爐熏香嫋嫋,一看便是上房的陳設。
他一般都是住下房的,但是謝公子已經定下來了……再換也不合適。
穆棠風嘴角向下撇了一下,看著錢袋裏的三顆碎銀子,拿出來兩顆給謝含玉,又把底下的銅錢都倒出來,數了五十枚。
一下子花了一大半……剩下的錢怕是連去京州都不夠。
謝含玉收了他的錢,朝他笑笑,“穆公子太客氣了些,你這銀兩所剩無幾,到京州乘船便要五兩銀子……到時可要我先幫你墊上?”
穆棠風被他這一番話說的麵上紅了起來,連忙道,“不用……我這兩日會想辦法的。”
謝含玉倒也沒有勉強,寬慰了他幾句,兩人一塊兒下了樓。
穆棠風跟在謝含玉身後,四周街巷車水馬龍,江陰偏嶺南,江南水鄉之地,繁華富庶多鍾鳴鼎食之家。
朱紅的燈籠掛在琉璃瓦廊沿上滴溜溜的轉,淡黃色的穗子飄散開來,清風吹著楊柳枝撫在水麵上,在碧綠的湖麵上蕩出一圈圈的波紋。
他想著江陰到京州的船大半個月一趟,若是船還沒回來,他能在江陰多留幾日,想辦法在這邊存些銀子才是。
“去京州的船可能要等兩天才能到,不過江上最近漲潮了……可能提前回來也說不定。”
穆棠風點下頭,目光落在路邊推車上圓滾滾的橘子上,“船上待七八天,謝公子可暈船?”
他聽宋奶娘說的,從江陰到京州的船,不比平日裏劃的小船,上麵頭暈目眩,一直在上麵待上數日,有很多人都受不了。
謝含玉,“不怎麽暈。公子暈船?”
穆棠風笑了一下,“還沒有坐過,不曉得暈不暈。”
他說著到了賣橘子推車的小販旁,問道,“這橘子怎麽賣?”
小販,“五文錢十五個。”
穆棠風拿出來他那個醜不拉幾的大紅色錢袋,從裏麵捏出來五枚銅錢,遞給了小販。
“這橘子是沙地裏出來的,別看長得有些醜,裏麵橘肉可甜了。”
小販接過了銅錢,給他那油紙袋裝好橘子,遞給了他。
穆棠風抱著橘子回去找謝含玉,忍不住道,“公子,這橘子好便宜。”
“我家鄉那邊十文錢才二十個。”
謝含玉看了一眼,這是醜橘,那小販說的不假,看上去又腫又醜,不過確實甜。
“你家鄉是哪裏的?”
他當然知道穆棠風是鄴城的,如今不過是順著他的話問了一句。
穆棠風拿出來一個橘子剝起來,冷白的手指沾上了橘子汁,空氣裏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淡橘色的橘肉上帶著絲子,他分開了一大半給了謝含玉,回他,“我家鄉是藍錦的,小時候同我母親住在一起,後來才跟著父親去了鄴城。”
“謝公子呢?是哪裏的?”
謝含玉微微一笑,接過了橘子,“玄丘長靈境。”
穆棠風聽見玄丘二字有些耳熟,不過沒能想起來在哪裏聽過這個地名。
到了陰江邊上,翻湧的江水朝兩側卷過來,撲麵而來水腥的氣息,水流比前兩日急上不少,看上去不像是能行船。
岸旁有收網的漁夫,謝含玉讓他在原地等一會兒,去問了情況。
江邊人不少,朱紅的欄杆旁有不少江陰前來觀景的看客,穆棠風離他們不遠,幾人的議論落進他耳邊。
其中一個女子道,“近來你可聽說了,城裏連日消失了許多人……都是約摸二十歲的年齡,有男有女,據說是被采花賊帶走了。”
“可還是前兩個月的采花賊?聽說長得奇醜無比……每夜闖一家人家,都會在胳膊上留下一道黑色海棠金印。”
“就是他……聽說後來那些身上有海棠金印的都不見了……憑空消失……城裏衙役尋了許久都未找到。”
穆棠風聽了幾句,看著謝含玉走過來,斂了思緒。
“如何?這兩日可以行船嗎?”
謝含玉,“京州回來的船要過幾日才能到江陰,陰江水急,這兩日走不了,我們要在這裏多留幾日了。”
穆棠風微微放下了心,晚來幾日,對他來說反倒是好事。
原路往客棧裏走,穆棠風開口道,“謝公子,你明日可要待在客棧裏?”
謝含玉挑了下眉,“不在,公子有事?”
穆棠風,“我要出去賣寫字畫,本來想讓公子到時幫我從客棧裏一並拿下來,我一個人可能拿不完。”
今天晚上他要趕出來幾十張字畫,若是沒人幫他看著,他沒法分兩次回去拿。
謝含玉,“那我明日幫你拿下來了再走。”
穆棠風唇角微微翹了下,“謝謝。”
“公子,你可真是個好人。”
謝含玉,“……”
穆棠風顧著跟謝含玉說話,手裏還抱著一兜子橘子,沒有注意到旁邊一個微微躬著身子的人正在朝他靠近。
周圍人並不少,穆棠風感覺到背後有人似乎推了他一把,胳膊肘撞到了人,他側目看過去,一個低著頭一身破爛的乞丐擦著他的身子倒在了地上。
穆棠風連忙道歉,“抱歉,我……”
他正要將乞丐扶起來,乞丐麵前的墨發擋住了大半張臉,隱隱從發絲間露出來一雙泛黃的眼珠。
那雙眼珠動了動,目光落在穆棠風袖子裏錢袋上,髒汙的手指飛快地扯下了錢袋,轉身鑽進了人群裏。
穆棠風眼睜睜地看著那乞丐搶了他的錢袋,愣了一瞬,反應過來一把將橘子放進了謝含玉懷裏,扔下一句“公子回客棧裏等我。”匆匆追了上去。
謝含玉懷裏一包醜橘,目光落在迅速消失的人身上,感覺到空氣中似乎隱隱有妖氣,嘖了一聲。
九柱妖靈?為什麽會在這裏。
他懷裏的功德錄隱約翻動,裏麵翻出來幾個大字來。
救命恩人有危險,請速速前去相助。
謝含玉拿出來看了一眼,確定了後麵沒有與仙機無緣幾個字,把功德錄揣回去,轉身回了客棧裏,沒有要去幫忙的意思。
那小子死了正好,省的麻煩他還要一路跟著。
……
穆棠風穿過人群追上去,喊了一聲,“站住——”
乞丐躬著身子跑的飛快,一邊跑一邊回頭看了他一眼,鑽進了一旁的小巷子裏。
穆棠風跟著追上去,他平日裏不怎麽出門,大部分時間都在院子裏看書,體質跟不上,沒跑一會兒就氣喘籲籲。
乞丐顯然是慣犯了,這巷子裏不僅偏僻,而且一條接著一條錯綜複雜,沒一會兒巷子裏就沒了人影。
此時將近傍晚,巷子裏暗了下來,黃昏的夕陽在朱牆邊緣落下一道陰陽線,綠株藤蔓爬在牆上,迎麵感覺到一股陰冷的氣息。
牆角裏有供著幾座神龕,裏邊的神像多是以黑漆為主的蛇妖鼠妖,長牙利爪,眼珠裏透著邪氣,尾巴順著神龕纏緊了整個香爐。
穆棠風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平白裏感覺到一股涼意,順著心底蔓延上來,不太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前麵不遠處的拐角處,那個乞丐坐在了地上,墨發微微垂著,泛黃的眼珠動了動,手裏拿著他的大紅色錢袋,青紫色的唇咧了起來。
……
謝含玉走到了客棧門口,掂著手裏的醜橘,剝開一個自顧自吃了,剛踏進客棧門,功德錄翻了一頁。
授恩不惠,與仙機無緣。
手裏的橘子還剩下半個,謝含玉麵無表情的把功德錄拿出來,指尖冒出來一簇淡藍色的火焰來。
就因為吃了那呆子的一個橘子,就是授恩不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