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前塵
穆棠風醒來的時候,身邊換了個地方,清女和上官月塗還有書生都消失不見了。他麵前是一處院子,簷牙高啄,深色的瓦片一層層鋪著,底下掛著赤紅的燈籠,滴溜溜的轉,淡黃色的穗子在空中飄散開來。
綠色的木槿枝葉從牆院裏探出來,枝葉繁榮茂盛,襯得淡粉色的花蕊愈發嬌豔。
穆棠風扶著梁柱站起來,正在好奇這裏是哪,身後傳來魏鳳臨的聲音。
“這是上官月塗的記憶。”
魏鳳臨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一身衣服,穿了一身銀白色的月華長袍,袖口處繡的有梨花枝暗紋,長身玉立,目光悠遠地看向遠處。
“如今這裏,是蘇州知府的府邸。”
有梳著雲髻頭戴碧玉簪身穿廣袖長裙的丫鬟路過,穆棠風猶豫了一瞬,在原地沒動,兩名丫鬟果然對他們視而不見,直接穿過他們的身體走了過去。
“也不知道小姐怎麽那麽待見她……不過就是從鄉下來的粗使丫鬟……”
“還說她的才情能和少爺相比,可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兩名丫鬟端著托盤抱怨著走了,身形逐漸消失在了走廊深處。
魏鳳臨,“跟我來。”
穆棠風跟在他的身後,在千折百還的廊沿裏走了不知道多久,來到了一處偏僻的小院兒裏。
院子裏草木碎石叢生,地上的青石裂出了幾道長痕,角落裏有名少女正坐在水缸旁邊洗衣服。
少女烏發黑眸,生的麵黃肌瘦,給人感覺有些瘦小,但是那雙點漆一般的眼眸裏堅定充滿了色彩,看上去神采奕奕。
“這是……上官月塗?”
魏鳳臨輕輕點點頭,“她是當年蘇州知府大小姐的粗使丫頭。”
穆棠風聽過這位大小姐,正是後來與上官月塗成婚名揚九州賀允熙的姐姐。
傳聞此女相貌麵若西子,擰眉凝神間引人失神,因為身體不好常常臥床,有盛京病美人之稱。
上官月塗此時約莫十三四歲,她旁邊堆著小山一樣高的衣服,看上去都是下人的換洗外袍。
此時是凜冬,水都結了一層冰,她的手在冷水浸泡裏起了凍傷,把本就粗糙的雙手變得更加難看。
她低頭一件件地認真搓洗,有路過的丫鬟嘲諷她,她充耳不聞,隻是用心做著自己手裏的事。
等到她把衣服洗完了,天色也黑了,她把衣服搭在了晾衣繩上,洗淨了手回了房間裏。
穆棠風看到她進了西邊的房間裏,窗邊映出一小抹光亮來,燭光折射出來上官月塗的側臉。她手上拿著的是書,看書一看便是到了天明,快大亮時才滅了燭燈。
外麵的樹枝從枯枝落葉變成了碧綠,隨風飄落在地上,鋪了一層枝葉在青石地板。
穆棠風知曉這是記憶裏的時間轉逝,上官月塗日日挑燈夜讀,從未有一天懈怠。
他自歎不如,“如此心性,實在是難得。”
難怪女帝那麽苛刻多疑的人,後麵卻願意力排眾議扶持她上位。
他們的視角隨著上官月塗而轉換,這日裏上官月塗一大早換上了一身新衣服,頭上也梳了髻,插了支淺藍色的玉簪,底下的珠翠隨著行走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她眼中比平日亮了些,尚且稚嫩的臉上藏不住情緒,神情也帶著些許雀躍,像是對接下來要見到的人十分期待。
穆棠風和魏鳳臨跟在上官月塗的身後,他們到了一處正殿附近的院子裏,裏麵種滿了金牡丹葉綠茶梅,都是名貴的品種,許多下人守在外麵。
賀家大小姐賀淨綃每逢秋冬都會大病一場,今年更是嚴重,到了深春之時才醒過來,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要見上官月塗。
外麵守著的除了下人,還有賀淨綃的弟弟賀允熙。
穆棠風看了一眼賀允熙,男子一身錦藍色的雲紋長袍,墨發由玉冠冠起,麵容雪圜俊逸,神情淡漠,讓人看一眼就移不開視線來。
積石如玉,列鬆如翠,郎豔獨絕,天下無二。
賀允熙見到上官月塗,扯著嘴角笑了一下,溫聲道,“來看阿姐的?”
穆棠風眼尖的發現上官月塗的耳朵紅了些許,他開口道,“原來這兩人早就有淵源。”
魏鳳臨輕笑一聲,“有才情有相貌,喜歡賀允熙的可太多了。”
上官月塗莫名有些緊張,垂下眼睫輕輕“嗯”了一聲,退到了一旁。
兩人沒有再說話,賀允熙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的,到了裏麵有人聲喊他的名字,他才轉身進去。
他進去後沒一會兒就出來了,神情裏帶著些許煩躁,走到上官月塗麵前,冷淡道,“阿姐讓你進去。”
上官月塗捏緊了手裏的手帕,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半天還沒憋出來要說什麽,賀允熙就已經走了。
她看著賀允熙的背影,略微失落,斂了心思進了內殿裏。
他們隨著上官月塗進去,朱漆房門被合上,看清了床榻上的女子。
賀淨綃生的確實好,烏發淺唇,眉目間自帶著讓人憐惜的風情。
她們兩人在房間裏寒暄了許久,到了賀淨綃神色有些怠倦,上官月塗才從房間裏出來。
賀淨綃醒來後,上官月塗的日子明顯好過的多。她每天在自己小院兒和賀淨綃的院子裏往返,不用再在冬天洗別的下人的衣服,不會有人再在她的被褥上放蛇蟲,也沒有人再克扣她的膳食和銀子。
穆棠風發現,每次上官月塗過來的時候,賀淨綃常常找借口把賀允熙也叫過來,有意想要撮合兩人。
可惜洛神有意襄王無情,賀允熙明顯也看出來了,不太樂意,一張俊臉宛如寒冬的冰塊兒,冷的攝人。
上官月塗何等聰慧的人,自然也看出來了,也不再自討沒趣的湊上去,兩人每次都是看著賀淨綃艱難的找話題,他們時不時附和兩句。
她在蘇州知府裏待了兩年,到了十六歲時賀允熙要去盛京趕考,賀淨綃要求讓他把上官月塗也帶過去。
長姐如母,賀允熙最後還是答應了,帶著上官月塗一起上路了。
盛京路遠,兩人的關係在路上有所緩和,賀允熙發現上官月塗並非他所想的那般,她有才學識大體,聊開後賀允熙對她態度改觀許多。
到盛京行船過去,圓月高懸於頂,璀璨的星辰圍繞著月色,江河上水流聲不斷,夜風迎麵吹來帶著涼意。
賀允熙的眉眼映出來些許柔和的神情,看著上官月塗粲然一笑,“你若是個男子,興許我們能成為知己。”
笑容宛如雪地裏盛開的花,病木前頭萬木春,枯枝跟著長開,新芽從土地深處破土而出,春筍帶著濕潤的雨水氣息。
湘江之上,盛京路途,因賀允熙這一笑,亂了她的心許多年。
上官月塗點漆的眼眸裏掩去了情緒,衝他扯出來一個笑來,“是啊……如果我是男子,就好了。”
興許不會動心,也不會那麽輕易的愛上。
他們兩人到了盛京,盛京繁華,多世家大族鍾鳴鼎食之家,民風相較來說開放許多,賀允熙在這裏受到了許多女子的愛慕。
每日都有人送膳食香囊之類的,賀允熙通通拒絕了。
他心裏有人,想要的是如今天下第一的女子,女帝薑雪辭。
那女人有盛京第一美人之稱,手段狠辣,冷心冷情,看他時眼裏無半分驚豔,對他態度也是疏離冷淡。
他在蘇州欲語樓裏見了薑雪辭一麵,心裏就再也裝不下別人了,滿心滿眼的都是那最高處宛如星月一般的女子。
在盛京時,賀允熙忙著趕考殿試,上官月塗閑時便泡在書閣裏,隻看不買,惹得書閣老板十分不快,每次見她進來都瞪著她。
若是尋常女子,肯定會臉皮薄不好意思的出去,或者買一本書再看,奈何上官月塗不是尋常女子,她麵不改色地進了書閣,每次找完書在角落裏一坐就是一天。
到了書閣老板忍無可忍的時候,一名女子的聲音傳來,詢問他是何事看起來如此苦惱。
書閣老板找到人說了,劈裏啪啦倒豆子一樣把上官月塗的行為說了一遍,言辭之間暗道裏好幾回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女子。
聽他說話的女子輕輕一笑,倒也未多說什麽,白淨纖長的手指在桌上放了一錠銀子。
“日後她再過來,不要再趕她,書閣裏的書隨她去看。”
書閣老板連忙應了幾聲好,抬頭一看,對上一張明豔傾城的臉。
銀子“啪”地一聲落在地上,書閣老板直接看直了眼。
上官月塗再來書閣時,發現老板對他熱情了許多,不再瞪著她了,時常還笑眯眯的在她看書的時候送些零嘴過來。
她有些疑惑不解,不過並沒有要書閣老板的東西,擰著眉跟書閣老板道了謝,並且保證自己絕不會損壞書籍。
她日日夜夜的努力,是想要有朝一日,登榜大宋,為賀淨綃爭口氣,同時想要配得上她心底喜歡的那個人。
後來她常常在書閣裏遇見一名女子,女子生的貌美無比,每次她坐在哪,那女子就坐在她附近的地方,讓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她並沒有理會,過了將近兩個月,在她照例看完書要回去時,那名女子攔住了她。
女子笑意吟吟的開口,“在書閣裏日日見姑娘嗜書如命,實在是令人欽佩。我想要跟姑娘單獨談談,姑娘可願意賞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