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改變
穆棠風背著謝含玉往山底下走,從半山腰上看,山底下似乎是一座村子,雲霧下屋頂林立,磚瓦疊在一起,人家並不算多。
他辨不清方向,靠直覺選了一條看起來下山最近的路,黑靴踩在枯木枝上,樹木落下來影子,枝葉隨風微微晃動。
“謝兄……我有些不想去京州了。”
“殿試很重要…但是那邊好像更危險,我不想讓謝兄再受傷了……”
“我們去找個偏僻的小鎮,把我奶娘接過來,奶娘一定會喜歡你的……”
穆棠風腦子裏一團亂麻,語氣有些語無倫次,磕磕絆絆地不知道在講什麽,麵前的路也沒有看清,隻是依照著本能要先帶謝含玉下山。
隻要謝含玉能夠醒過來……去不去京州都無所謂了。他的什麽榮辱夢、夢寐以求的殿試第一,相比於謝含玉的性命,在這一刻都變得無足輕重。
山上多碎石枯枝,穆棠風又沒有注意腳下,背著人身形並不靈活,在半山腰的轉角處一塊石頭凸起,他這麽一絆,整個前傾向下翻滾。
耳邊傳來石子落地的聲音,草叢裏的荊棘撕爛衣服鑽進皮肉裏,有溫熱的血流出來。穆棠風護著謝含玉,在草叢裏滾了幾圈兒,後背磕在了石尖上,背後傳來火辣辣的疼。
他指尖都在抖,比起來心裏悶悶的鈍痛,身體上的疼痛仿佛都已經麻木了。
“謝兄,對不起。”
穆棠風看著謝含玉蒼白的臉,從地上撐起來,手臂托著謝含玉把人扶起來,抬起來的時候失了力,好幾次都又放了下去。他咬緊了牙,骨節微微泛白,把謝含玉放在背上,起身的時候身形晃了一下,顫顫巍巍地繼續走。
手臂上的血順著指尖滴落在地上,蜿蜒了一路,在地上凝成暗沉的深色。
穆棠風這回注意了腳下,害怕再把謝含玉摔下去,他走的越來越慢,一直到了山腳下,天色都暗了下來。
天邊的落日留下來一抹餘暉,緋紅色的雲彩把夜暮分裂成了兩半,一部分仍是白晝,另一部分是漫天的錦藍。
這幾日凡間過節,村子前還有賣東西的,現在正在收攤,穆棠風看到了有賣壁籬的,把謝含玉扶著放在了樹下。
“謝兄,我去給你買壁籬……你的耳朵讓他們看見了不好。”
穆棠風朝著攤販過去,腳步灌了鉛一樣的沉重,他走到了賣壁籬的小販那裏,掏出來銀子給了小販。
拿銀子的時候手指好幾次都握不住,穆棠風衝小販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把銀子遞了過去。
他以為自己是笑了的,實際上他唇角僵硬,微微揚起來一點點,神情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小販看著他一身血,聯想起來的不是什麽好事,鄙夷地看著他,讓他自己挑一件壁籬。
穆棠風隨手挑了一件,拿著壁籬加快了腳步,擔心謝含玉,一直在樹底下看到了人才稍微慢了點。
村子裏人多,他們留下來容易生事端,穆棠風目光看向遠處村外的一戶人家,把壁籬給謝含玉戴上,背著人過去了。
到了人家門口,煙囪裏油煙嫋嫋,穆棠風騰出來一隻手敲了敲門。
他提前把銀子拿了出來,等聽到腳步聲,擦了擦臉上的血跡。裏麵的人把門打開,是一個老頭,老頭眉眼鋒利,上下看了他一眼,語氣不善,“你誰啊?有事?”
穆棠風組織好預言,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開口道,“您別害怕,我背著的是我兄長。我和我兄長在路上遭了匪劫,他現在重傷生死未卜,途徑此地,想請您收留我們一晚……我們還剩下些銀子,可以當房錢,明日我們就走。”
他把銀子遞了過去,害怕老頭不同意,又開口道,“我們倆住一間屋子就可以了,明日一早就去城裏尋醫……不會待太久的。”
老頭心裏動搖,打量了穆棠風良久,最後接過了銀子,給他讓開了地方。
“隻能待一晚。”
穆棠風鬆了口氣,背著謝含玉小心翼翼地進去了,由老頭領著到了一間屋子前,他向老頭道了謝,進了屋子裏。
裏麵一看便是客房,隻簡單的收拾了下,穆棠風把謝含玉放在床榻上,看了一眼房門,把門閆上了。
他坐在床榻邊上,感覺小腿一陣抽疼,掀開褲腿看了一眼,才發現小腿肚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荊棘劃出來一條長而深的血痕。
鮮血順著汨汨流出來,沿著白皙筆直的線條浸透雪白的襪子,粘合在一起,輕輕撕開的時候連著皮肉拉扯,仿佛筋脈都在跟著被拽出來。
穆棠風額頭上布滿了冷汗,從衣服上撕下來一條布條,在腿上輕輕纏了一圈兒。
旁邊的燭光燃著,燭淚順著滴落下來,映照在床榻上謝含玉的側臉,眼瞼下落了一道陰影。
穆棠風用剪刀剪開了謝含玉的衣服,檢查了一下謝含玉的傷口,發現金印還嵌在謝含玉心口上,黑色的符咒密密麻麻地不停冒出來,血腥的陰冷氣息撲麵而來。
饒是他不懂得醫術和妖法,也明白當務之急是要先把金印取出來。
他又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如今外麵已經夜深,大夫不知道去哪裏找。但是如果不去找,他又擔心謝含玉的傷勢會更嚴重。
穆棠風從床榻邊上站起來,門外傳來了敲門聲,老頭的聲音透過門縫。
“你出來吃點東西嗎?晚上飯做的多。”
穆棠風想著正好去問問老頭附近有沒有大夫,應了一聲開了門,向人道了謝。
院子裏種著一棵大棗樹,棗樹下擺著一張石桌,石桌上是白生生的饅頭,幾道小菜和碗粥。
桌旁坐著一名小女孩兒,小女孩兒紮著雙丫髻,小臉圓乎乎的,正握著湯勺在喝紅棗粥,看見穆棠風,睜著烏黑的眼珠好奇的看著。
老頭把粥碗遞了過去,又放了一個饅頭在上麵,瞅了他一眼道,“吃吧。”
穆棠風握著湯勺,又道了謝,喝了一口粥。
他沒什麽胃口,喝了幾口就放下了湯勺,問道,“老人家,這附近有大夫嗎?我想今天夜裏……先給我兄長看看傷。”
“有是有,不過那大夫怪得很,不給外鄉人看病,你要是想看,還是明日裏去城裏另找。”
穆棠風擰了擰眉,又問了去城裏怎麽去,老頭如實的告訴他了。
晚風帶著濕潤的涼意,老頭看了一眼天色,嘟囔道,“後院囡囡的衣服還沒收咧。”
說著放下筷子站起了身,對穆棠風道,“你記得把粥喝完,莫要浪費了。我去後院兒看看。”
穆棠風看著老頭的身影消失,盯著碗裏的粥,感覺胃裏一陣翻湧,不過想著自己得保持體力,端起碗一口氣喝完了。
小女孩兒看著他一臉驚奇,大眼睛瞪大了,又看了一眼自己碗裏的粥,蔫蔫地撇了撇嘴,一勺勺的繼續喝。
天空陰雲密布,壓在頂上遮住了繁星,風聲呼嘯起來,棗樹葉子被吹的沙沙晃動。雲層密布碰撞在一起,一道銀色的電弧乍起,映亮了半邊天空,發出“轟隆”一聲雷鳴。
穆棠風突然聽到了他房間的方向傳來一聲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他心裏油然而生一股不好的預感,從石椅上起身,加快了腳步,小腿上的傷口還沒愈合就又裂開,血色浸透了布條。
閃電照亮了半邊門側,他從外麵看清了屋裏的景象。床榻上謝含玉發上的壁籬掉落在地上,一雙狐耳露出來,銀白色的發絲散落在身側。許是受了雷鳴的影響,身後的尾巴也冒出來了,白色的毛茸茸垂落在地上,一眼看過去便知是一隻狐妖。
老頭退後了好幾步,虎視眈眈地看著床榻上昏迷的狐妖,從門後麵顫巍巍地拿起來斧頭,朝著床榻一步步走過去。
“別碰他!!!”
穆棠風瞳孔微縮,連忙推開了門進去,身形擋在了床榻前,阻止老頭繼續往前走。
老頭瞪著眼,指著他說不出話來,語氣惱怒,“你讓開!!莫要受妖物蠱惑了!!看清楚了!!上麵的是狐妖,不是你的兄長——”
穆棠風臉色蒼白下來,握著袖口微微發緊,“他是狐妖……但是不害人的。”
“求您不要傷害他。”
“原來你知道他是狐妖!!?”老頭拔高了聲音,“趕快讓開!!妖怪怎麽可能不害人!!趁他沒醒現在了結了他!!”
斧頭在空中揚起來,折射出來銀白色的鈍光,老頭語氣不容置喙,“不讓開一會兒我連你一起解決了。”
外麵雷鳴聲不斷,烏雲碰撞在一起,轟鳴後的閃電在牆麵上映出光影,折射在老頭的臉上,枯槁褶皺的臉上神情猙獰。
穆棠風的心裏反倒一點點的平靜下來,他眼角掃到了角落裏偷看著他們的小女孩兒,袖中銀白色的匕首微緊,心裏有了決定,朝著小女孩兒撲了過去。
怎麽可能……誰都別想碰謝含玉一根手指頭。
無論是誰。
銀白色的匕首在夜暮中冒出來寒光,穆棠風神情冰冷,匕首抵上了小女孩兒細嫩的脖頸。
“你敢碰他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