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楚艾趕到醫院的時候黃詩佩已經在病床上躺平了。
“感覺怎麽樣?”他推門就問。
黃詩佩還沒開口,一旁的護士就沒好氣地說:“家屬?都懷孕七個月了,還放任孕婦一個人出門?心得有多大,大晚上也不怕危險。”
楚艾平白挨了一頓訓,難得沒回嘴,麵色複雜地應了下來,等護士出去了就開始給黃詩佩甩臉子。
他問:“肚子疼是怎麽回事?叫你老公過來了嗎?”
“在路上呢。就,醫生說是情緒太激動……”黃詩佩訕訕地答,“宮縮了,所以疼。問題不大,已經沒事了。”
楚艾眼鏡一瞪:“我還以為你半路要……早產,給我嚇得,怕你沒命!”
他幾乎要上手戳黃詩佩的腦門了,搞了半天,是肚子裏這可憐崽子的親媽趕在吃瓜第一線,人太亢奮,說出去夠讓人笑話的。
黃詩佩估計也覺得有點丟人,老老實實被楚艾訓了一通,沒過兩分鍾就本性暴露:“怎麽樣啊?你見到周鏡啦?”
“見了。”楚艾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旁邊,興致缺缺,“接你電話的時候在扇他。”
“靠。”黃詩佩又開始眼冒精光,“有錄像嗎?我想看,太颯了。”
“有個屁,誰跟你一樣什麽醜事都愛到處嚼。”楚艾沒好氣地答,又警告道:“你別給我興奮,揣著崽就安生點。”
黃詩佩嘿嘿兩聲,又開始當逼逼機:“你不懂啦,現在這些出軌的,尤其是alpha,有幾個omega會當人麵下自己老公的麵子啊?都裝著不知道,真他媽憋屈。”
“別說髒話。”楚艾眼睛瞥了瞥她的肚子。
黃詩佩覺得楚艾這些莫名其妙的規矩還挺好玩的,作乖地嗯了一聲,又接著說:“哎,不過想想又覺得蠻慘,被完全標記了能怎麽樣?湊活著過唄,洗標記又疼又貴,說不定還折壽。”
說到這裏氣氛莫名有些壓抑,楚艾很沒有眼色地接道:“你瞎操什麽心?你老公是beta,沒標記這檔子事。”
黃詩佩聳聳肩:“我是給你忠告嘛,還好沒讓周鏡那小子給你標記。”
楚艾想說自己又不是那種隨便就會給出完全標記的人,還沒出聲,病房外方才有些凶蠻的那個護士的聲音就傳了進來。
“你家屬呢?沒家屬我們不給做的。”
“有事?再有事這也應該到場,你以為來打胎是逛遊樂場啊?”
黃詩佩伸著脖子去望,楚艾服了她的八卦之魂,抽出椅子去管閑事了,否則不夠這姑奶奶瞎操心的。
他走到門廊上,那護士臉色很不耐煩地訓著一個男性omega,還是在強調不給做流產的事。
“能不能別在病房前吵啊?”楚艾皺眉插了一句,“產科都是孕婦,有沒有公德心?到底誰把這當遊樂場啊?”
他這話是衝著護士的,畢竟那個omega的聲音楚艾全程就沒聽見,結果反而是那個omega側身朝楚艾望過來,眼裏一汪疲憊和抱歉,像吹老的兩池秋水:“不好意思,打擾了。”
“知道打擾了就出去,下次帶上家屬來做。個omega大晚上一個人要來做流產,誰敢做啊?”
那護士還在趕人,手打了打那個omega的肘,楚艾卻在看到對方的臉時直接愣住了。
楚艾很會記人臉,何況是這樣一張好看,且對他而言有著羞辱意味的臉——這個omega是他前任alpha範卓文的伴侶,那個低等的,信息素味道幾乎粘不上自己丈夫的omega。
楚艾和範卓文在一起半年,準確而言,範卓文那個儀表堂堂的男人出軌了楚艾半年,卻也不得不讓人承認,範卓文這樣的alpha走到哪裏都很有魅力。
他和楚艾的假情侶關係並不黏糊,而是一種拿捏得極好的親昵。範卓文會偶爾送禮品給楚艾,相約晚餐,纏綿到夜半,但極少留宿,工作上也彼此保持舒服的距離。
楚艾一度認為這樣的情侶關係非常理想,等他和範卓文再相處久一點,等他把公司操穩了,兩個人再同居,乃至結婚,便是十分水到渠成的。很圓滿。
直到他在超市碰到自己的戀人牽著另一個男性omega,兩個人挨著頭說話,在水果攤前挑揀蘋果,任誰看了都會覺得般配。範卓文如有所感,回頭便看到了楚艾,他露出了讓楚艾恨不能咬死他的表情——範卓文看他,似乎在抱歉地看一隻自己無力營救的落水小狗。
他朝身旁的omega說了些什麽,那個omega點了點頭,他便隻身走到楚艾身邊了。
那時的楚艾脾氣還沒差到在公共場合扇人巴掌,他耐心聽完範卓文的抱歉,話裏話外居然還隱約透露著如果楚艾願意的話,他們的關係可以繼續維持下去。
楚艾幾乎氣笑了,他忘記當時的自己嘲諷範卓文什麽了,那時候他才二十二歲,剛大學畢業,慢慢進入社會學著管理家裏的公司,心還不是很硬,大概沒能說出什麽狠毒的話。楚艾如今偶爾想起,總覺得自己吃了虧。
範卓文似乎覺得遺憾,但也沒說什麽,走回那個等待他的omega身邊了。
那一瞬間,一種無師自通的惡意席卷了楚艾,去告訴那個omega吧,讓他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多麽表裏不一——當然不能這麽爛俗,這麽簡單。
楚艾遙望他們幸福的背影,心想像範卓文這樣的alpha以後一定還會繼續出軌,那個omega沉溺於虛假的婚姻越是長久,才越能痛苦。
這很荒謬,明明那個可憐的omega和自己一樣無辜。
楚艾至今不願承認這樣幼稚且惡毒的心願,僅僅出於一個第三者的不甘,羞辱他的不僅是範卓文,更是那個omega和範卓文達成的聯盟,讓他顯得如此多餘且不齒。
他又很是覺得,看不出自己丈夫出軌的omega非常愚蠢,非常活該。一個低級的omega,他鄙夷地想。
那現在是不是上天賜予他的彌補自己遺憾的良機?雖然範卓文不在場十分令人遺憾,但楚艾受到的蒙騙未必不能報複在這個omega身上。
“怎麽了,做流產?”他開口問道。
那護士大概覺得楚艾和自己同一陣營,搭腔說:“是啊,一個人來做,根本不符合規定,不知道這些omega怎麽想的。”
楚艾也沒管她話裏對整個omega群體的不尊重,語氣怪異地開口:“別是……不小心懷的吧?”
三個人都沉默了兩秒,那個omega被護士像看怪物一樣瞪著的時候,才明白楚艾在指什麽。
“不、不是……”他有些焦急地開口,“是我和我丈夫的孩子。他實在很忙,我、我又很著急做……”
“著急做?”護士狐疑地開口,語氣幾乎是在謾罵了,“別是背著你老公偷偷懷的野種吧!我說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聯係家裏人,你也知道丟人呀?!”
“真的不是,你們誤會了……”那個omega幾乎要哭了,臉色又因為這樣的揣測發著白,顯得十分羸弱,“我、我們……”
那個護士顯然像抓住了把柄似的,覺得這個omega不聽勸告的行為都有了解釋,斥責的音量更高了,引得旁邊護士站的幾個值班護士也伸長脖子來看,來往的病人和家屬也圍出一個零散的圈,楚艾欣賞這個omega羞恥得無地自容的表情,卻未產生意料中的快感。
“真不要臉,我說怎麽沒人跟你一起來,你們這些不知檢點的omega,也不怕遭報應!”那個護士十分憤慨,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的丈夫也被omega勾引過。
楚艾忍不住皺了眉。
“我和我的丈夫,”omega低著頭,趁著護士羞辱的間隙才小聲開口,“就要離、離婚了。所以這個孩子不打算要了。”
那個護士靜了兩秒,楚艾突然想到黃詩佩方才說的:
“哎,不過想想又覺得蠻慘,被完全標記了能怎麽樣?湊活著過唄,洗標記又疼又貴,說不定還折壽。”
他去望那個被圍在中心的omega,是很漂亮的,卻又籠罩著一層灰白的黯淡,頭屈辱地低著,似乎被周圍的目光給戕得沒了自尊。他的手有些發抖,捂著自己的肚子。
楚艾突然覺得很不舒服,他說他要和範卓文離婚了?
護士還要開口質疑所謂的離婚的原因,楚艾就打斷了她:“好了,你別管閑事了,他老公出軌了,這孩子不能要。”
護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楚艾有些煩這個尖酸的護士了,好像剛才借刀殺人的不是自己,他信口開河:“我是他朋友,剛騙你的,讓他也知道出軌的人會被怎麽看待,別隻知道守著家裏的傻逼alpha過日子。”
周圍的人似乎有在歎氣的,眼神全化作了憐憫,還有寬慰的聲音,這護士顯然有些拉不下麵子,瞪了楚艾和omega一眼,說了句“神經病”便走開了。
人便散了,那個omega局促地站了一陣,見楚艾還沒走,主動走上前說了聲“謝謝”。
楚艾覺得有點好笑:“謝什麽?看你笑話了,是我要說不好意思。”
omega有些難堪地笑了下,他的聲音很溫,又沒什麽力氣,讓人覺得他天生就是溫的,臨死了也還是溫的,不會怪誰:“謝謝你解圍。”
“不用客氣。”楚艾有些別扭,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發了善心,又想起什麽,“你要和你老公離婚?”
omega點了點頭,似乎把楚艾當成了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很容易交代了原因:“你剛才,說的是對的。”他的臉色更白了,“我丈夫是出軌了。”
楚艾心道我當然知道,你老公現在還在蘭庭躺著呢,懷裏倆omega,旁邊八成還有一個臉腫得像頭豬的alpha。
楚艾又問:“那你打算怎麽辦?他,出軌很久了麽?”
omega問什麽答什麽:“今天才知道的,不過……應該很久了吧。我打算把孩子打掉,然後再跟他離婚。”
楚艾突然覺得自己把報複付諸一個孕夫的行為很沒品。
又或許是因為這個omega終於意識到丈夫出軌,體會到了自己曾經的痛苦,自己陰暗的願望已經實現了,才舍得同他多說兩句吧?他覺得這很難分辨,因為自己也確確實實對這個脆弱的omega產生了同情,而不僅僅覺得他活該了。
楚艾又說:“你應該知道omega流產需要家屬陪同,你一個人做不了的。”
omega苦笑道:“可是,讓他或者家裏長輩知道了,就離不成了。”
“你很想離婚?”楚艾總覺得這個比自己稍微高點的omega有股無解的弱,好像選擇結婚不是他能做出的決定。
“我……其實無所謂離不離。”他說得有些猶豫,“但孩子一定不能要了。”
楚艾還沒問為什麽,就看到這個omega神色溫柔地撫了撫肚子。
“生下來知道自己爸爸在外麵有其他人,一定會很難過吧?而且、他出軌了,說明不是很愛我,那大概也不會愛我們的孩子。”
omega似乎覺得很遺憾,卻更多地不是為自己被背叛而遺憾,而是為肚子裏的寶寶注定無法擁有完整健康的父愛而難過。
他接著說,很平靜地接受了一個低級離異omega的宿命:
“等孩子打掉了,我不想離也不行了,我、信息素等級很低,大概不會再有孩子了。”
於是沒人會要他了。
楚艾順著他的視線去看他平坦的小腹,隻覺得今天晚上實在非同一般,黃詩佩肚子裏的崽子是沒問題了,現又因為同一樁事件,甚至楚艾猜測,因為同一張照片,卷入了另一個omega和腹中的胎兒。
好像注定有一個脆弱的生命要在今晚處死。
這讓他體會到了自己曾嗤之以鼻的omega的命定脆弱,一個低級omega的無可奈何。
他們被背叛,僅僅被輕而易舉地背叛一次,就被決定了衰亡的命運,體內的標記顯得滑稽,更不要奢望貪婪的alpha的愛了。
好像生來如此,體質決定一切,弱得讓人難以發自內心進行尊重,他從前不也對“低級omega”感到不屑麽?
“你叫什麽?”楚艾問。
眼前的omega愣了一下,然後禮貌地微笑道:“我叫白鳶。”
“鴛鴦的鴛?”楚艾的語調裏不乏嘲諷,也不知道是在嘲諷什麽。
omega搖了搖頭:“紙鳶的鳶。”
楚艾又覺得這一切都脆弱得合乎情理了,不過是一隻被樹枝刮蹭兩下就要劃開長口的紙鳶,要求這樣的人像自己一樣去扇出軌alpha的巴掌,實在是種強求。
他慣有的傲慢似乎消失不見了,問道:“你願意相信我嗎?我可以帶你做流產,不需要家屬簽字。”
白鳶有些呆愣地看著他。
楚艾仍舊不敢苟同omega注定脆弱、注定被迫接受丈夫的愛或拋棄的世俗觀念,似乎也就是他不忍看麵前這個omega淒慘下去的原因,他想幫一幫他。
如果讓這個典型的、羸弱的低級omega最終好過一點,似乎也就能從這場看似天生的劣勢裏扳回一城。
哪怕僅僅出於對這個低級omega——對白鳶的同情,楚艾想做這件事。
白鳶有些緊張地點了點頭,答道:“好、好的。”
這章給我一種很庸俗的一地雞毛的感覺,又有點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