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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鳶這個晚上睡得並不算好,在夢裏皺著眉頭,把自己蜷了蜷,窩著肚子。


  他做了許多夢。


  夢到和範卓文在家長的介紹下第一次見麵,他不是第一次被父母拉出去相親——因為等級實在太低了,是最末尾的F級,先前幾次都沒談成。白鳶家裏算不得很富有,但也有中產,家裏並不想讓他隨便嫁了人,即便是最低級的omega,那也是個omega呀?總得發揮一點特殊體質的價值吧?


  於是條件一般的beta和alpha兩位長輩也不怎麽看得上,最終相來熟人朋友的alpha兒子範卓文,等級不錯,又是國企高管,對白家不大不小的生意來說正合適。才終於拍了板。


  白鳶個性懦弱,都由著父母決定,他如今夢到和範卓文剛結婚的幾年,其實還能體會到當初的慶幸,他得承認,自己稀裏糊塗的婚姻,是幸福的。


  他夢到丈夫彬彬有禮替他沏茶的手,坐近些則聞到alpha身上濃鬱的信息素味,畫麵飛轉,他們一起去民政局簽字蓋章,照完相,範卓文第一次吻了他的唇,笑話他照片上笑得幹巴巴,難看。


  白鳶很羞怯,又擔心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夠好,範卓文就自然地牽他的手,說,開玩笑呢,沒怪你,怎麽總是那麽緊張?


  範卓文長相上等,更別提他的笑了,隻會讓白鳶更加緊張。


  他和白鳶一般年紀,但總是遊刃有餘的那個,每每這時就輕摟住住白鳶的腰,換走話題,十分照顧這個膽小的omega的麵子。讓白鳶很容易在alpha親昵卻不冒犯的接近中放下防備,甚至覺得,自己在被愛著。


  他又夢到發情期的時候,丈夫一遍遍滿足自己的樣子。


  白鳶一直有些守舊的思想,覺得omega發情很淫蕩,範卓文就會溫柔而又不容拒絕地撫慰他,讓白鳶慢慢打開全身,捂著臉叫床。


  範卓文會帶著笑吻他:“小鳶,不要害羞。”


  是因為自己太害羞了嗎?夢裏的白鳶十分難過地想,他昨天收到的照片上,範卓文正插著一個年輕的omega,看上去的確很奔放。照片裏甚至還有另一個alpha,他的丈夫是不是一直顧及自己保守的性格,從來沒有盡興過?


  要因為這個,失去範卓文嗎?


  白鳶在五年的婚姻中自問表現不算突出,但也並不覺得自己給範卓文帶來了麻煩,明明alpha每晚回家都會吻他,誇讚他的廚藝,摟抱在一起睡覺,範卓文是愛他的吧?我也好愛他,這場婚姻一直是他為之慶幸的安排,白鳶在夢中的懷抱裏喃喃,我們明明是相愛的。


  “醒醒,醒醒……”


  他的丈夫,他好舍不得他,為什麽非要離婚呢?


  “白鳶,白鳶!”


  白鳶猛地睜眼,被拽出夢似的。


  “你做夢了?”楚艾臉色很糟糕,看樣子也沒睡好,“擦擦。”


  白鳶仿佛還在發夢,愣了好一陣,楚艾沒耐心一直遞紙,把紙巾扔在被子上了白鳶才反應過來。


  他摸了摸臉,的確是一片水漬。


  楚艾沒什麽心情多關注白鳶,大清早收到了周鏡上百條消息,他沒耐心看,周鏡又開始打電話,楚艾把他劈頭戴臉地罵了一頓,惡狠狠地掛了,周鏡又發消息問他在哪裏。


  楚艾把他拉黑了,拉黑之前的最後一句話,是要周鏡把同居公寓的東西收拾好,趁早滾。


  白鳶不敢惹楚艾,自己下床去洗漱,再回來時早餐已經擺在桌子上了。


  楚艾不願在孕夫麵前失態,調整好情緒,朝白鳶道:“吃吧,吃完休息會兒,十點做手術,我在這兒陪你做完。”實在夠仁至義盡。


  白鳶臉色僵了一瞬,最後還是點了頭。


  他沒主動問楚艾昨晚是不是沒睡好,楚艾也並不關心白鳶的眼淚。


  兩人都頗有種被某種事拽住的感覺,讓整個早餐都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焦躁、煩悶,和猶豫。


  猶豫要不要從泥沼裏站起來,怎麽站起來,之後又該如何走下去……多累啊?


  還是幹脆沉下去,算了。


  白鳶在想他的夢。


  楚艾在想周鏡。


  他斷不是白鳶那樣渴望轉圜的性子,隻覺得黏糊,惡心,於是總一張削人的刀子嘴,像要把粘在身上的穢物剔下去,不帶停頓地問候了周鏡及其祖宗十八代,而現在,徒留一股不願示人的傷心。


  整間病房都罩上一層濃厚的霾,無處流通白鳶的僥幸,放肆沉積楚艾的鬱結。


  實在該讓這截然相反的兩者打一架。


  便來了,白鳶的手機突然震響,像要在這兩個omega中央分出一道天塹。


  白鳶接了電話。


  “小鳶?”


  是範卓文的聲音,楚艾倏地望了過去,白鳶察覺到他的目光,沒由來地坐直了。


  “嗯,怎麽了?”他答道。


  “我到家了,你在哪兒?”


  “我、我……”白鳶太少撒謊,又在做打胎這般忤逆的事,汗都下來了,半天沒說話。


  他做了夢,他在夢裏問自己,非要離婚嗎?


  “怎麽了?不舒服?”電話裏傳來範卓文擔心的聲音,“我收到了社保卡的自動短信,說你去三醫院掛號了,生病了嗎?”


  楚艾見他不回複,也不出聲,冷冷地看著。


  白鳶直覺自己的退縮被看穿了。


  “小鳶?”範卓文還在喊他,不乏溫柔地問,“還在醫院嗎,要不要我接你回家?”


  他好想回家。


  楚艾還是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那張頗為顯小的臉流露出孩童般的殘忍審視,讓白鳶幾乎就要朝電話裏的人點頭應肯的話,生生卡在喉嚨裏。


  他十分滑稽地張著嘴。


  終於,楚艾不看他了,讓白鳶好不容易吸上一口氣,而又再次製住了呼吸。


  楚艾開始盯著他的肚子。


  白鳶流淚了。


  他也不知道這股默契從何而來,但他就是明白了楚艾對自己的提醒:是你說的,害怕肚子裏的寶寶沒有健康完整的愛。


  白鳶幾乎能從楚艾的眼神裏看到如有實質的恨,好像肚子裏的孩子將來也會恨自己懦弱的omega父親,好像白鳶原諒了範卓文,就站在了隱瞞與欺騙的陣營,埋下了下一次如出一轍的痛苦,給他懷裏注定要被欺騙的孩子。


  它的父母根本沒有彼此相愛,也沒有基本的忠誠。


  白鳶攥著手機的手指微微發抖,或許他根本就知道,範卓文真的不愛自己,他隻是不願承認。


  白鳶必須做出選擇,做一個勇敢的不被愛的可憐蟲,還是繼續做一個守著假幸福的膽小鬼。


  omega或許的確很脆弱,更何況是孕期的omega,但事情又從不絕對,至少對白鳶這個軟弱的人而言,想讓懷裏的孩子擁有確信無疑的幸福的信念,此時高踞他本人的幸福之上。


  既然注定沒有,就不要奢求一個無意義的開場,它必須死掉,白鳶不哭了,他迎上對麵那個omega的眼神。


  它必須死掉,不論是肚子裏無辜的寶寶,還是自己想從範卓文身上得到愛的念頭。


  “我不在醫院。”他朝電話道,“在外麵買東西,晚點回來。”


  範卓文沒有多想:“好,要我接就打電話。”


  電話掛斷了。


  兩個omega一時都沒有說話。


  楚艾不再看他,他知道是自己慣常的凶惡的眼神懾住了這個omega,但那並不是裝相,楚艾的確看穿了白鳶的猶豫,他眼底的恨也是真的,道理太淺顯,從前的範卓文騙自己,如今的白鳶要是選擇對範卓文的出軌視而不見,他就也是楚艾的敵人。


  可是白鳶看上去真的很痛苦。


  楚艾抿了抿唇,沒忍住開口:“是你老公?”


  白鳶無力地點點頭。


  楚艾殘忍地繼續:“為什麽舍不得?出軌的人渣,有什麽好舍不得的?”


  白鳶怔了一下,朝楚艾歎氣般笑了一下,似乎在向什麽認輸:“舍不得的呀,他,其實很好。等沒了孩子,離了婚,”他頓了頓,“我就沒地方去了。”


  楚艾的確有些被白鳶的悲傷感染,而又看不慣這樣悲弱的姿態:“難道你整個就隻能去你老公那裏了嗎?”


  他又覺得憤怒了:“你還沒三十歲,人生剛剛開始,把‘去處’全係在一個alpha身上,才是真的沒用!”


  白鳶被他訓得很窘,又好像被點通了什麽,喃喃地說:“我,從前沒想過做別的。”


  他覺得每天守在家就也很足夠了,丈夫的資產十分豐沃,給他創造的生活條件已經很好,白鳶甚至覺得這是他自己獨自打拚根本換不來的,要這樣說,根本是他占了便宜,還有什麽別的好想?

  “那就現在開始想。”楚艾替他拍了板似的,“不是要當保姆?我覺得非常可行,有打算就好好去做。”也不知道昨天否決這點的是誰。


  楚艾到底不會安慰人,幹巴巴補了句:“以後會好的,白鳶。”


  白鳶倒真的被這個小omega安慰到了,因為楚艾好像什麽都不怕,讓他感到自己在被推著向前走,向前走……


  護士敲門進來,告知再過半小時就到預約手術的時間了,楚艾應下。


  窗戶被護士打開了,還在玻璃花瓶裏插了株白色的花,白而飽滿的瓣向下垂著,十分好看,是一株雪滴花。


  等待的半小時裏他配合醫生的囑托,陪白鳶聊天。


  他主動告知了自己的alpha男友也出軌的事,並給白鳶看了照片。


  白鳶十分震驚,拿出自己收到的照片,告訴楚艾後麵的alpha是自己的丈夫。


  楚艾佯裝不知,白鳶又問他早上麵色不好,是不是為出軌的事?

  楚艾承認了,滿臉不在乎,又有些告誡的意味,描述了自己是怎麽扇alpha男友的巴掌,今天又是怎麽拒絕對方的求和的,話裏話外都在暗示白鳶要堅定。


  白鳶全程震撼,又有些揪心,以及很微妙的,聽到楚艾暴烈行徑而產生的快感。


  兩個性格迥異的omega倒也奇異地產生了些惺惺相惜。


  讓白鳶覺得,原來真的有omega可以,可以活成楚艾那樣。他知道自己不是楚艾那樣的omega,但有omega可以如此強勢,具有魄力,不害怕失去,就已經給了他某種力量。


  時間到了,白鳶躺在病床上,被推進了手術室。


  楚艾說他會在外麵等白鳶出來,白鳶朝他感激地笑了下。


  剛剛他也斷斷續續傾訴了一些與範卓文的婚姻關係,他們非常相敬如賓,而範卓文也會給予一些溫暖的關懷,楚艾毫不留情地指出,你的alpha丈夫可能僅僅需要一個在家暖房的omega,好充沛精力,在外麵尋歡作樂。


  白鳶無法否認,因為他和範卓文之間的確很溫馨,但從未有過激情。


  是的,無論夢中多麽美好,他很清楚他們之間不具有豐滿的愛,如果白鳶沒有懷孕,他甚至覺得這樣的關係也沒什麽大不了。但很幸運也很不幸地,這對伴侶努力良久,終於讓低級omega懷孕,白鳶攥著驗孕棒,幾乎高興得要哭出來,轉眼就收到了丈夫出軌的照片。


  就像楚艾拎著奢侈新衣,想和男友共進晚餐,最終卻等來他跟別人玩4P的消息一樣。否則也不至於一路開到賓館,掌摑到手疼,多難看。


  那種當頭一棒的震撼是極強的,幾乎讓白鳶馬上做出打胎的決定。要是在平日,白鳶會一輩子替範卓文守著這個秘密也說不定。


  這都不過是至今為止24小時內發生的事,將一切都攪得稀巴爛,而又讓生活顯得如此明晰,揭出一副一眼望到底的醜陋。


  但白鳶感到的安全,終於看到所謂的“生活”的安全。


  向前去,向前去。


  醫生在注射麻醉了,白鳶緩緩失去了意識,籠罩在灰黑的混沌裏。


  其實他沒有跟楚艾說,自己也很少觸及這個想法,除去對範卓文的希冀,對那點幸福的不忍割舍,他仍然十分、十分舍不得這個孩子。


  為什麽?當然有omega的天然本能,沒人會舍得的。


  除此之外,除去這些年調理身子的努力,除去父輩的壓力,除去對養育新生命的期待,白鳶一直覺得,這個孩子會是第一個、唯一一個,全心愛自己的人。


  或許他早就知道丈夫不愛自己了。


  早就聞到過範卓文身上的其他味道也說不定。


  應該說清楚了吧!每次寫著寫著就會發現超出自己預設的心理,人還是蠻複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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