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天早晨,omega保姆的臉色並不太好,看樣子是晚上休息得不夠。
昨晚近淩晨客人們才陸續離開,楚艾拉著白鳶跳舞的樣子還是被不少人注意到了。
有人過來邀請白鳶這個新麵孔,無一不被楚老板瞪了回去,好像白鳶自己沒長嘴巴,都要他來拒絕,像某種護食的小獸。
當然也有朋友想和這次聚會的主角共舞一曲,楚艾就會難得優雅地展示自己和omega交握的手,非常矜持地拒絕著,偏偏動作又顯出幾分得瑟。
他還要通情達理地詢問被自己強抓過來的舞伴:“你想和別人跳嗎?”
白鳶隻能緊張地搖頭。
楚艾便會很開心地抬抬下巴,繼續帶著不得要領的omega,跳一些沒有章法的舞。
兩個氣質迥異的omega流連在月夜下,涼爽有力的風拂過耳畔,讓白鳶覺得自己在飛。
他有些舍不得把眼神從牽自己手的漂亮omega身上挪開,等楚艾一轉頭,渾圓黝黑的眼珠朝自己一望,又隻有躲閃的份。
他輾轉反側,不懂是哪裏出了問題。
白鳶在頭腦中搜刮有關楚艾的片段:這個omega帶自己去醫院,把自己從家裏解救出來,給他工作,領他跳舞。
好像白鳶真的像某隻風箏一樣,自相遇起就被楚艾牽著走。那這個浪漫的夜晚,他是不是有更深的東西,正在被那個奪目的omega牽動?
他並不抗拒被楚艾“帶領”,至少到目前為止,楚艾帶他經曆的新生活,還有那些舞蹈,白鳶都喜歡極了。
他的人生並沒有太多自主的成分,而恰好楚艾又喜歡替他做許多決定,下一些無傷大雅的命令。這和從前父母或丈夫的安排有區別嗎?
有的,白鳶在被窩裏小聲答道。
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想要流淚。
從前那些沒能反抗的決定,都有許多難辨真偽的麵具,他們總說“是為你好”,而事實卻證明自己並沒有很快樂。楚艾呢?白鳶覺得暖烘烘的,臉也是,心髒也是,他知道的,楚艾的話雖然總有千萬件遮掩真意的衣裳,但其實很容易看穿。
看穿他想對自己好。
楚艾想對自己好。
那自己呢?白鳶有些戰栗地反問。
他想對楚艾好,這毋庸置疑。
令他真正覺得不妙的是,他不受控製地產生了另一個願望:
楚艾的嘴硬,嘴硬下的心軟,兩廂比較下的可愛。
楚艾所有的好。
都隻給自己就好了。
然而第二天的時候,楚艾卻好像不需要他了。
“白鳶。”
楚艾吃完早餐,擦了擦嘴。
他接道:“你有想做的事嗎?”
白鳶有些不懂他的意思,端碗去廚房的步子也停了下來。
楚艾便看著他繼續詢問:“除了當保姆,你有其他想嚐試的工作嗎?”
omega保姆消化了兩秒這個問句,他因失眠而稍顯憔悴的臉更為慘淡了。
“我……我最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嗎?”他問。
楚艾皺了皺眉,白鳶又連忙說:“是哪裏覺得不滿意嗎?你直接告訴我就好了,除了保姆……我也沒什麽想做的,會做的。”
他在緊張之餘又很快地低落下去,這番話剛說出口,白鳶又覺得自己很沒用,也意識到想和楚艾建立更親密的聯係的願望,很不自量力。
“不是,你想什麽?”楚艾不悅地說,剛打算開口又哽住了,這得感謝他昨晚的反思,覺得自己不能總對自家omega惡語相向。
他咳了咳:“我沒有要解雇你的意思,而是意識到,關係……比較好的人們,並不適合建立這樣的雇傭關係。就像,呃,辦公室戀情……一樣,於公於私都有許多不方便。”
“比如我會忍不住對你說難聽的話,因為是‘上級’容易不那麽尊重你。”
白鳶居然小聲嘟囔:“你對朋友說話也這樣呀。”
楚艾瞪了他一眼,白鳶又閉嘴了。
楚老板吸了口氣,放緩語氣說:“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做,朋友。你明白嗎?但你現在,有一點像……”
白鳶看著他,楚艾還是把那個不太好的形容說了出來。
“像在附庸我。”
“並不是說你沒用的意思。”楚艾連忙補充,“你當保姆當得非常好,我相信你在別的地方當保姆也能賺許多錢,真的,不騙你。或者說,你想試試在別的地方繼續這個工作嗎?”
這個問句拋出去,楚艾和白鳶都沒有說話。
好像他們都不願意。
白鳶默了幾秒,答道:“當然可以,那誰來照顧你呢?”
或許是別的保姆?
明明是楚艾自己提的,但他現在的臉色又很難看了,白鳶說可以?還當然可以?先不說楚艾不願意別人來照顧自己,指不定當麵順從背地裏罵自己事多呢,白鳶?白鳶當然不會,白鳶那麽縱容自己……更何況,一想到自己的待遇要轉交給另一個人,他心裏就憋得慌。
直到現在兩人才完全意識到,他們之間根本不是簡單的靠金錢維係的雇傭關係,否則沒這麽多忸怩和不舍得。
“我覺得吧,我們磨合了這麽久,臨時換人也並不好,對你對我都很麻煩。”楚老板哼哼唧唧地反悔,“這樣好不好?你當我的租客,租金是平常的簡單打掃和早晚餐,其他的大塊時間呢,你去找份工作,可以嗎?”
白鳶沒什麽意見,輕輕點了頭,又忍不住問:“為什麽呢?雖然我大概明白,你覺得我太依賴你了……也的確是的,走到今天,的確是你一直在幫我,我、我也很謝謝你——”
“就是這個原因呀?”楚艾像看笨蛋一樣看他,“你不能總是被我幫,白鳶。我也沒有看不起保姆的意思,都是正經工作,沒有高低貴賤。而是,你覺得不覺得這樣,和你從前,僅僅是有沒有薪水的區別?”
他不喜歡將白鳶“放在屋子裏”的感覺了。
“而且一直當我的保姆,你會覺得自己一直在靠別人,靠我,容易覺得自己不是很有用,對不對?你應該……脫離我試試,能明白嗎?”
白鳶似乎明白了,有些出神地點了點頭,而又補充:“還是有區別的。”
“給你做飯,我挺開心的。”
楚艾臉紅了。
他撇過頭不看那個亂說話的omega,大聲說:“反正你要試著找找別的工作,學些新東西也可以,總之,不能老想著當保姆。答應我嗎?”
白鳶終於笑了下:“嗯,我明白了。謝謝你。”
“不用客氣。”楚艾看回去,“那這點我們達成共識了,還有另一件事。”
“什麽?”
“你跟範卓文的離婚。”
楚艾敲了敲桌子。
接下來的日子白鳶便忙碌起來。
和從前的忙碌很不一樣,不是想著買什麽菜,琢磨有沒有到聯係工人檢修的時間,而是一種很無序但又過分充實的繁忙。
他在楚艾的建議下報了許多學習技能的班級,還是用自己當保姆的工資繳的費用,這點讓白鳶覺得很開心。
有糕點製作、手工編織、楚艾極力推薦的鋼琴課——白鳶後來才知道,是這個幼稚的omega小時候受過鋼琴課的摧殘,也很想讓自己嚐一嚐練琴的痛苦。
以及一個小語種的課,上課的是一位性格跳脫的西班牙外教,楚艾對此有些不滿意,因為每次上完課白鳶身上總會有點alpha的味道。
“老外的信息素一個個都這麽衝呀?”他總要嗅嗅白鳶的衣領,然後嫌棄地說:“臭死了。”
白鳶會回一句楚艾聽不懂的西語,楚艾就斜一眼過去:“知道你厲害了,肯定在說我壞話,是不是?”
白鳶笑一下也不回答,他剛剛說的是“你好可愛,像小貓一樣”。
估計楚艾知道了會和自己絕交。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白鳶甚至不太敢去上課,很沒信心,總覺得自己個三十歲的omega出來學東西,有點丟人,也怕自己做不好。
直到在課上碰到了比他大上十歲的白領,或者小到連長杆木針都抓不穩的小朋友,白鳶才真正放鬆下來。
“總感覺一個月的課程,最後也學不到什麽。”
他也猶豫地跟楚艾說過這點。
“當然學不到什麽。”楚艾無語地看著他,“難道你還真覺得練一個月琴就覺醒成音樂家啦?還是會做幾個蛋糕就能去米其林上班?”
“就是去試試啊。”楚艾伸了個懶腰,“看看有沒有感興趣的東西,有的話以後就長期培養,學會了,至少能白天有事做,賺點錢,對吧?我還給你在網上看了個程序員的課,還有練播音的,不過估計你沒什麽興趣。”
白鳶覺得有點好笑,又忍不住心疼自己的錢:“好貴啊,要是最後都沒做成,感覺好浪費。”
“這有什麽。”楚艾朝白鳶不時傳進消息的手機抬了抬下巴,“你今天不還跟我說新認識的新朋友很有趣?編織課結束的時候,那個小朋友還做了個小玩意給你吧?認識認識新的人也是好的。”
他心裏其實有點不痛快,但也知道隻讓白鳶全盤依賴自己、有自己這一段社會關係,很自私。
聽罷白鳶也沒來說自己的好話,起身去房間了,楚艾癟癟嘴,果然新認識的朋友都比自己性格要好吧?
他不高興。
白鳶又出來了,朝自己走了過來,楚艾語氣很不耐煩地問:“幹嘛?”
年長的omega像變魔術一樣,從背後拿出一件毛衣。
他的動作很傻,拎著灰藍毛衣做展示,舉得太高,把他整個人都擋住了,又放下一點,露出自己的眼睛,朝楚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的結課作業,回來再補了點細節才弄好。”
毛衣的正麵織了個白色的貓腦袋,臉色很臭,黑眼珠瞪得溜圓。
兩頰又各自有一團淺粉色的紅暈。
楚艾看了看白鳶“想被表揚”的眼神,馬上反應過來,這毛衣是送自己的!
而又迅速和毛衣上的貓咪高度相似地紅了臉:“什麽意思!?”
“給你的呀。”白鳶牽過楚艾的手,帶他摸摸料子舒不舒服,“不喜歡嗎?”
“誰喜歡了?”他胡亂呼嚕這條毛衣,“這個圖案,醜死了!幼稚!”
“是嗎?”白鳶稍微湊近紅臉蛋的小omega,也不知道在指什麽,“我覺得還挺可愛的……真的不喜歡嗎?”
他輕輕把毛衣往自己這邊扯了扯,像要收回去。
楚艾馬上用力抓住了,瞪了白鳶一眼:“……也沒有那麽不喜歡,我看這個毛線還是很舒服的。你要拿走嗎?不行,這是我的了。”
白鳶輕輕笑了一下,楚艾的臉更紅了,他想,這個狡猾的omega一定自作多情地覺得我喜歡了!我才沒有!我是給他麵子,不讓他白織那麽多天。
楚艾也不說話了,很謹慎地打量了白鳶一眼,好像在確認omega不會把禮物收回去,就迅速抱著毛衣往主臥跑了。
哎呀,白鳶有些苦惱地去廚房準備晚餐了,楚艾怎麽這麽可愛呢?
真想摸摸他的腦袋……再抱一抱他。
想到這裏,他也有點臉紅了。
等過了這個月,白鳶也並沒有發現有自己特別喜愛的事。
課程的確上得開心,但白鳶不覺得自己願意全盤從事其中的某一項,說不定還沒給楚艾做三餐開心呢,他嘴裏又蹦出個西語單詞,楚艾估計跟“我的親娘姥爺”差不多。
他換了個話題:“那離婚的事呢?這都十一月底快十二月了,範卓文什麽態度?”
白鳶想了想:“應該快鬆口了,他說在擬離婚協議。”
楚艾狐疑:“真的?他突然想開啦?”
白鳶點點頭:“這個月也很少聯係我,我媽也沒怎麽來電話……都這麽久了,應該是真的。”
楚艾又很精明地問:“那財產分割,你大概能拿到什麽啊?”
白鳶搖了搖頭,他真的不太清楚。
楚艾又恨鐵不成鋼了:“到時候我讓我律師去跟他那邊交涉,你等著簽字吧。”
白鳶會不那麽靦腆地笑一下,然後說:“謝謝,你真好。”
楚艾哼哼:“那當然。別傻笑了,想想真的沒什麽喜歡做的事麽?或者……喜歡的東西?”
白鳶抱著抱枕,坐在沙發上想啊想,楚艾就坐在一旁看他苦惱的樣子。
是嘛,當保姆的時候,要不是晚上自己強硬要求omega陪自己看電視,白鳶連沙發都很少坐,自覺把活動範圍限製在了次臥和廚房,不是必要打掃都很少進其他房間。更別提像現在一樣,每個周末都會和楚艾一起在家庭影院看電影了。
畢竟現在白鳶的勞動相當於租金嘛,他也有使用房屋的權限,保姆自然是沒有的。
其實這是楚艾在聚會過後,也就是白鳶輾轉反側的那個夜晚,冥思苦想出來的決定。
他想讓白鳶走出自己的房子,雖然他並不那麽情願這麽做,但不走這一步的話,白鳶就始終缺乏“自主”,為什麽楚艾想要白鳶擁有自主?
因為隻有那樣,楚艾才能平等地跟這個omega建立雇傭以外的關係。
他們是老板和保姆,起居都在一起,看上去跟情侶同居沒差,但其實又隔得很遠。
就像我們和朋友經曆許多事,共同銘記,通過這些鞏固友誼,可能七老八十了還在回憶,或者不幸決裂了,也是要哭上一哭的。但雇傭關係不同,誰記得每天上班和同事或上司一起做的事呢?這也就是公司團建凝聚集體的必要性,隻有拋開刻板的“工作”,他們才能有真實的溫度,才能走近。
楚艾作為公司老板,自然很明白這個道理。
否則即便真實,白鳶對自己的縱容哪怕全是真的,楚艾也會忍不住揣測,那個omega是不是顧忌自己的身份,不敢發脾氣?那實在是太糟糕了。
何況楚艾也想看看這個omega,拋開有的沒的,展現更真實的樣子。
看看這樣的白鳶,是不是也會讓自己臉紅。
產生一些奇怪的心跳。
別讓他覺得自己缺愛到被一個保姆寵著,都要受不住。
事實證明,現在的白鳶比以前更容易讓自己心悸了,楚艾有時候甚至覺得,從前的omega保姆是無意招惹自己,現在則幾乎有些故意的成分了。
那個年長的壞omega。
他還在那個夜晚想,等到白鳶隻是白鳶,會不會也會很在意自己呢?
他想要白鳶在意自己,不是關心東家的那種,他想要白鳶關心楚艾。
就像白鳶也希望楚艾隻可愛給自己看,隻別扭地對自己好一樣。
他們在那個美麗的夜晚共同祈願,又共同閉上雙眼。
似乎都默默給出了自己的一部分,用來交換自己想要得到的另一部分。
簡而言之,白鳶要從屋子裏走出去,才能坦然地走進來。兩位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