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禍端
大伯苻質本是一位沉穩的吏部侍郎,可他驚愕於得到的消息,進了院子之後,一聲更比一聲高。
“明珠你當真是半點不為苻家考慮,自顧自就要同王家退婚,你退婚了,你下麵妹妹們的婚事又當如何是好?”
“還有你!”
苻質怒而將視線轉到苻鐸身上,苻令珠畢竟和他隔了一層,屋裏另外一個人是他弟妹不好教訓,自家弟弟便沒有那麽多顧忌。
“整日裏無所事事,天天琴棋書畫的沉迷著,你什麽時候能收收心,管管你女兒!寵的她不知天高地厚,連王家的婚都敢退,她知不知道她要退的可是王家的嫡子!是生怕我們不會得罪王家?”
“我為了苻家兢兢業業在朝堂為官,你們就這樣拖我後腿,不求你們多有出息,但求不要給我惹事!莫要給苻家惹禍!你們能不能為苻家想想!”
苻鐸耷拉著腦袋,一副任你訓斥的模樣,蘇若兒縱使心中有氣,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挑撥兄弟二人的關係,隻能別過頭去,眼不見為淨。
反倒是苻令珠在苻質說的愈發過火,而她父親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下,冷冷地瞥了一眼苻質,哂笑道:“我自是知曉的。”
這突如其來打斷話語的女聲,令苻質下意識抬頭看向蘇若兒,隻見蘇若兒神情也是驚詫,這才緩緩看向苻令珠,愣是沒想到自身清高的侄女有膽子回他的話。
當即沉下臉來,不怒自威的模樣看上去分外恐怖,“你說什麽?”
苻令珠譏誚道:“大伯不是問我,知不知道自己要退婚的是王家嫡子,我在回答大伯,我知道。”
“大伯不必指桑罵槐,我既能做出當眾威逼退婚一事,又豈會不將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想清楚,大伯對我父親的指責實在沒有根據,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貌似同大伯也沒甚幹係。”
這話簡直就是明著說,她嫁誰,跟你這位大伯有什麽關係,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明珠!”眼見她將苻質的怒火悉數拱起來了,一向在兄長麵前唯唯諾諾的苻鐸,反倒挺直了背脊維護她,不像平常父母第一反應是先罵自身孩子一句,化解尷尬,而是直接道,“兄長,明珠說的不無道理,這婚事本就是為了她定下的,她願嫁不嫁,全憑她心意。”
苻質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愣是被這兩個人擠兌的說不上來,你要是細究,人家說的確實沒錯,他憑什麽插手苻令珠的婚事。
“好啊,你們長本事了,翅膀硬了,忘了自己是苻家人了?苻家教養你,供你讀書,我這個大伯,連過問一聲的資格都沒有了?”
苻令珠可不慣著他,若非他是自己的大伯,她肯定要先套麻袋打他一頓,出口前世沒能出上的氣!
“明珠從未忘記自己是苻家人,但苻家若想通過賣女兒求得榮華富貴,豈不是從根上就爛了,得治。”
這話簡直是明晃晃在罵他,苻質索性連自家弟弟都不看了,直視她,“明珠,你這是在跟誰說話?”
嘖,說不過就拿長輩身份來壓我,你也配。
“我今日在國子監要和沛笙比試,定下三局兩勝,我若贏了,婚事作廢,此事我誰都沒告訴,大伯一副我贏了鐵定和其退婚的樣子,想來得到的消息是我們倆個平局,之後國子監季考,所有人不得離開,因而不知後續發生了什麽。”
她輕抬下巴,勾起嘴角微諷,樣子十分欠打,“第三場比試我沒比,婚沒退,大伯安插在國子監的眼線能力好像不太行啊,這麽重要的消息都沒傳遞出去,該換人了。”
聽聽她這說的什麽話,堂堂三品吏部侍郎在國子監安插眼線,想幹什麽,監視他的侄女?還為了退婚一事興師問罪,他憑什麽?
就憑他是為了苻家好,所以得知自己和王易徽有婚約後,特別上心,想攀上人家的高枝?
苻鐸和蘇若兒反應過來,雙雙黑了臉,看向苻質的目光何止是不善。
苻質臉上青筋爆出,被苻令珠挑破裏子麵子,讓他破為不快,如鯁在喉,呼吸都不順暢了,隻道:“還不是怕你們在國子監出點什麽事。”
“多謝大伯好意,我還以為我不是去國子監念書的,而是周旋於朝堂之上,稍不注意,就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她再一次成功擠兌了苻質,別解釋了,你安插眼線不就是為了看著她麽,她真是何德何能。
索性苻質能當上吏部侍郎是有真本事的,強自鎮定下來,找到了苻令珠話裏的重點,“你沒退婚?”
“沒有,”苻令珠斬釘截鐵的回答,“我改主意了,提出比試隻是想試探沛笙對我的心意,因而第三場比試沒有進行下去。”
她適時做出一副嬌羞且哀怨的樣子來,“要不是我主動叫停比試,我和沛笙今生就沒有緣分做夫妻了。”
“我啊,不忍他一人撐著王家,現今王家就他一個過了弱冠的男子,難的很,我想和他共擔風雨,誠如父親所言,沛笙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也是歡喜於他,想嫁他的。”
我呸,王老狗哪裏頂天立地了,恩……這話說的好像不對,人家能當大將軍,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行吧,誇就誇了吧。
和厲害的人做對手,總好過和豬腦子們。
苻質狐疑的看向苻令珠,她這話稱得上大膽,哪有小娘子直接說自己希望嫁人,還舔著臉說自己歡喜人家的。
但她完全沒有必要欺瞞他,他自己的女兒也在國子監讀書,這麽大的事情,一問就能問出來,也是他得到消息被震得心神動蕩,直接就找了過來。
“也罷,既然沒有退婚,那便是好的。”
他緩和下來,苻令珠可不想放過他,因而他話音剛落,她就一副被冤枉的委屈表情。
苻鐸是個寵孩子無度的,不然不能為了她放棄自己理想,縮在長安城,還花錢捐了個五品小官,她想做什麽都支持。
她被苻質莫名其妙訓斥了一頓,焉能置之不理,當即就攔下了苻質要走的腳步,他不爭不搶,甘願在兄長麵前當一個扶不起的弟弟,那是因為他是嫡次子,不想破壞兄弟二人的感情。
但哪能比的上他的掌上明珠。
“兄長,既冤枉了明珠,便需同她道歉,我們做長輩的,總要以身作則。”
苻質看著自家好弟弟,無語凝噎,半晌同苻令珠道了歉,“今日確實是我冤枉了明珠,隻要一涉及苻家的未來,總是有些過度緊張,記得明珠最愛舞文弄墨,我那裏還有一塊上好的墨,回頭就給明珠送來。”
明珠笑道:“多謝大伯,那明珠就不客氣了。”
隨即她望著苻質堪稱有些蕭瑟的背影,眼裏笑意不見,取而代之是無情的涼薄。
她苻令珠從不認為自己是好人,前世若非他苻質信誓旦旦為了苻家好,想讓苻家更上一層樓,投靠了不該投靠的人,沒有那眼見和實力,卻想要從龍之功。
也不會,樹倒猢猻散,讓他們苻家被認定為黨羽遭受滅頂之災。
流亡之苦,逐漸減少的族人,她沒有人收屍的父親,自盡的母親,嗷嗷待哺直接餓死的侄女,全拜他一人所賜。
豈能不恨,豈能不怨?!
不是說一句為了苻家就能抵消的。
前世是他早早斬首於菜市口,她才沒有機會問問他,後悔嗎?
現在距事發三年,還有時間。
她拂了拂袖,愣是做出了一種行雲流水的瀟灑之感。
都是為了苻家,且看誰能贏。
回頭看見還望著她的父母,恨意消失不見,她的父母啊,還在,真好。
心裏美滋滋的,她父親當真是一如既往的寵愛她,明明剛才還不希望自己退婚呢,麵對苻質的指摘,卻說自己想退婚就退婚,那般維護她。
因而特別乖巧道:“我記得大伯那塊好墨,父親惦記了好久,女兒不才,借花獻佛,那塊好墨就轉送給父親了。”
苻鐸頗有些受寵若驚,還小心地將棋盤擋在了身後,生怕苻令珠又想起這茬,讓他和那塊墨失之交臂。
蘇若兒將礙事的夫君瞪開,拉著明珠重新坐了回去,“明珠,你所言可屬實?當真要嫁給沛笙?”
苻令珠就差拍著胸脯指天發誓,自己不退婚了,“真的,阿娘,我想嫁給他。”
“好,你和沛笙的年紀都不小了,阿娘這就給王家遞話,將你們兩個的婚事給定下。”
看著父母兩人臉上欣慰的笑容,她想,自己做的沒錯。
能讓父母開心,嫁給王老狗算什麽。
蘇若兒一臉心疼的看著苻令珠,“明珠,阿娘知你心中所想,一點時間都不能浪費,早早就讓她們將熱水燒好了,一會兒好好洗漱一番,在去你父親書房拿書看。”
“對對,明珠,《左傳》你學的可通透?有什麽地方不懂,父親隨時等著給你講解。”苻鐸期待的接話。
苻鐸這人雖不愛做官,可學識紮實、博聞多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是能和國子監最大的官,國子監祭酒稱兄道弟的奇人。
苻令珠看著一副為她著想的阿娘,又看著開始詢問她有何地方不懂,確定自己要得一塊墨,心情大好,想為自己答疑解惑的老父親。
簡直想哽出一口老血。
真的,倒是也不必……
剛回來考完試的她,不想看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