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噩夢

  所有人都出去後, 苻令珠讓潘伯婕起身,別動不動就下跪,問道:“你當真要嫁給他?據我所知, 他家境不豐,而你現今是王府的表娘子, 你能嫁給更好的人。”


  潘伯婕笑笑,順從的在她身旁坐下, “知道表嫂是為了我好,這些伯婕都考慮過了,伯婕能嫁給誰呢?有誰會真心娶一個寄居在府上的表娘子呢?”


  “我的娘家是潘家, 不管他們對我如何, 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會娶我的人,無不是有求於表哥表嫂的, 我若嫁給這樣的人家, 便是日後受了委屈, 也隻得將苦果自己咽下。”


  “大郎不同,我們年少情誼,彼此看重,我若嫁過去, 便是低嫁, 婆母又是我的奶娘, 受不了屈,最多,就是錢財上費勁些,不過總歸要比我在潘府上好很多。”


  她說了許多,卻是將自己心裏話都講了出來, 想要同苻令珠分享,隻覺得,表嫂會理解她。


  苻令珠聽完暗歎,到是個拎得清的。


  又有些恍惚,這般目標明確之人,讓她想起了在國子監處處要跟她爭第一的宣冶。


  既然潘伯婕已經考慮清楚,知道自己未來要麵臨的是什麽,她自然不會有阻攔之理,便戲謔道:“既如此,你覺得你二人婚事,何時辦才好?”


  潘伯婕臉頰微紅,這時才像是一個要嫁人的小娘子般羞澀,“伯婕是想著,越快越好,遲則生變。”


  說完,她似是有些不敢看苻令珠,一雙杏眼水光微閃,“我不是不相信大郎,他若是真想娶我,定會盡全力,再說,還有表哥和表嫂,再怎麽也不會不管我二人,我就是。”


  她垂下眼,聲音細若蚊蠅,“想有個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


  苻令珠恍惚一瞬,前世她和苻汝真逃出來後,所作所為,又何嚐不是想有個家。


  潘伯婕在王府看似過的如魚得水,但也不乏小心翼翼討好之意,在潘家就更不用說了,要日日夜夜防備後娘的手段,隻怕十分疲憊。


  她想要個自己的小家,又怎能不成全。


  當即點頭道:“我會同祖母講的,潘家那裏,也自有你表哥處理,放心備嫁便是。”


  潘伯婕起身盈盈給她施了一禮,“之前表嫂問我的話,伯婕現在回答,伯婕是真心仰慕表嫂的,這些時日,多謝表嫂照料。”


  而後她又道:“本不該伯婕多嘴,但表哥對伯婕亦有恩情在,表嫂就別同表哥鬧別扭了,像表哥那種一心對表嫂好的郎君,不多了。”


  苻令珠挑眉,這潘伯婕竟是看出來了。


  看出來又怎樣,王老狗再好,也不會是她的良人,她等著和離呢。


  哎,她看著潘伯婕哀歎一聲,明明是給王老狗準備的可人兒,她竟是要親自送她出嫁,看她嫁給別人。


  這叫什麽事!


  不管心裏有多少怨念,潘伯婕和薛穀的婚事,在她這裏就算同意了。


  祖母倒是沒被兩人哄得同意,單獨叫薛穀盤問一圈,而後才點頭默認。


  現下,就差王易徽回來,讓他去潘家說上一聲。


  被念叨著的王易徽終於在天蒙蒙亮的時候回了府,此時苻令珠還在睡夢中。


  他一身的疲憊,便是遮掩都遮掩不住。


  先是去隨著年紀增長,覺也少了的祖母那裏請安,告訴她自己回府了,而後才回了自己的小院。


  進屋看了眼睡得正熟的苻令珠,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示意采荷不必聲張。


  等苻令珠醒來得知王易徽回來,趕緊收拾了一番,要去他麵前表現。


  問了時辰,興衝衝出了門,便要去演武場。


  據她觀察,王老狗絕對是個自製力極強的人,該什麽時辰便要做什麽事,風雨無阻,就算是從金吾衛回來,都沒有放鬆過一天。


  可人還沒走出兩步,便被采荷叫住了,“夫人,郎君如今在書房。”


  書房?


  苻令珠腳尖一轉,難不成今日不鍛煉,改看書了?

  書房門口,小廝蹲在那裏唉聲歎氣的守著。


  看見她來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苻令珠蹙起眉,覺得有些不對,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書桌後麵並無他的身影,看的書籍也維持著他走時的樣子,他根本沒有翻看。


  囈語聲從軟塌處傳來,嚇了苻令珠一跳。


  她蹙起的柳葉眉就沒放下去過,轉過屏風才發現王易徽此時滿頭大汗的蜷縮在軟塌上。


  明明是個手長腳長的郎君,此時卻抱著自己,隻占了半張軟塌。


  偶爾半夜睡夢中,她會夢見王易徽噩夢驚醒突然坐起,現下看他這副樣子,不是做噩夢了是什麽。


  感情那些根本就不是做夢。


  而是真實發生的。


  倒是沒想到,強悍如王老狗也會做噩夢。


  要她說,都是該的。


  心裏罵著。


  苻令珠行動卻是不少,先是搭了個軟塌的邊坐了下來,探頭張望背對著自己的王老狗,現下狀態。


  而後掏出自己汗巾,一手撐在軟塌上,一手給他擦汗。


  汗巾剛碰觸到他,就被他抓住了手腕,力道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好心沒好報了不是,手快被掐斷了!

  “王老狗!啊,呸。”


  叫錯名字了。


  “沛笙,夫君,你醒醒。”


  王易徽攥著她的手不放,更往自己懷裏塞了塞,苻令珠整個人被帶著向他那倒去,左手都快撐不住了。


  “夫君!”


  他整個人沉浸在夢中,對她的叫喊沒有半分反應。


  維持著這個姿勢太難了些,苻令珠往前挪了挪,手臂剛不緊繃,就見王易徽另一隻手也抱了上來。


  好樣的。


  她整條手臂現下都在王易徽的懷裏了。


  坐在軟塌上的她向天翻了個白眼,隻聽王易徽嘴裏又發出囈語。


  該不會說著什麽辛密吧。


  她來勁了,將撐在軟塌上的手移到他腦袋旁,整個人半趴了下去,想把耳朵湊在他嘴邊,奈何這人頭也窩著,隻好將臉放在他臉的上方。


  “娘,娘,不要……”


  嘖,娘?

  苻令珠懷疑自己聽錯了,長安公主和王易徽不合幾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一個沒把人當親生兒子,一個沒把權勢滔天的公主當親娘。


  王老狗能夢見他娘?

  不應該啊。


  王易徽此時還陷在被長安公主鞭撻的噩夢中,嘴裏囈語不斷,她又趴下去仔細聽了聽。


  “娘,我沒錯,別打我。”


  “疼,好疼……”


  “好疼……”


  苻令珠怔愣在那,有些不可置信,王老狗剛剛是在叫疼?


  這個男人,前世的時候,麵對數萬敵軍都不變臉色,屠城之事都幹的出來,竟然也會喊疼。


  遙記得,當年她當監軍和他不對付的時候,他拖著她站在城頭,拉弓射箭,幾乎是一箭一個準,後來城門打開,他勇武的一馬當先,不知斬落多少人。


  大勝歸來時,他的黃金鎧甲上麵全是刀痕,背後還插著一隻羽箭,人卻隻用嘲諷的表情看她,那一眼,她至今想起來還覺得心悸。


  這樣的人,怎麽也會喊疼呢。


  “哎呦。”


  她神思恍惚間,手沒撐住,整個人摔了下去,頭直接磕在他的側臉上。


  鼻子戳到他的下巴,一股酸疼直衝腦門,抬頭的瞬間,眼淚不受控製的掉了下來。


  正好低落在他的唇間。


  “誰?”被她動作驚醒的王易徽,眼神迷蒙,動作卻下意識先做了出來,箍著苻令珠的手臂,將她整個人壓在身下。


  手臂死死抵在她的脖頸處。


  鼻子還疼著的苻令珠,頓時覺得無法呼吸,隻好用手拍著王易徽的肩膀。


  “明珠,”王易徽人清醒過來,趕緊鬆手,“沒事吧?”


  能沒事嗎?


  鼻子疼,脖子也疼。


  苻令珠用力推他,王易徽連忙給她騰地方,哪料她自己翻了個身。


  軟塌僅一人臂寬,哪裏是房間中可以隨意翻滾的床榻,她這一動,頓時半邊身子懸空在軟塌上。


  她又淚眼朦朧的看不清楚,在掉到地上之際,王易徽眼疾手快撈她,人隨著她掉了下去,卻將她抱在懷中,自己悶哼一聲,臉色愈發蒼白起來。


  苻令珠揉了揉眼,將剛才因鼻子被撞而湧出的淚水擦幹淨,就對上王易徽帶著些許痛楚的臉龐。


  他淺棕色的眸子半眯著,剛才摔下軟塌時,她手拽到了他的頭發,現下黑發全鋪散在地上。


  而她的一隻手還伏在他的胸膛之上。


  軟塌不高,就算加上她的重量,王易徽都不至於發出聲音,麵露痛苦來。


  可苻令珠滿腦子都是王易徽叫疼的聲音,又被美色衝擊,手忙腳亂的起身,哪裏還能注意到這些。


  瞧瞧,她是不是好心,還給他擦汗,她自己脖子剛才沒斷了。


  他就是活該被摔。


  但站起身,一看王易徽那副樣子,自己又有些底氣不足,索性一甩袖,留下一句,“我生氣了!”


  眼不見為淨,她走了。


  走出門,小廝還蹲在原地,微微回頭望向書房內,說道:“你家郎君醒了,進去伺候著,然後讓他趕緊回房用飯。”


  小廝欣喜起身,她沒等他回話,自己健步如飛走回房間。


  奇了怪了,她跑什麽。


  不過是聽見王老狗叫疼,至於麽?


  既然不至於,你就坐下來別亂走了。


  苻令珠重重呼出一口氣,坐在梳妝台前,也不知怎麽想的,伸手碰向自己的梳妝盒,從裏麵拿出花鈿,又像是碰到了什麽紮手的東西,扔了回去。


  書房中,躺在地上的王易徽半晌才緩過勁兒,軟榻上還留有她的汗巾。


  一摸濕滑的嘴唇,有淚。


  用舌尖掃過,鹹的。


  他低低笑出聲,有些虛弱,“生氣了還告訴了我。”


  作者有話要說: 口是心非苻令珠,實錘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