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周五那天薄矜初一到校就被王仁成找了,手裏拿著她的數學試卷。
“薄矜初,你出來。”
那明晃晃的分數就印在下麵的答題卷上,周圍好多同學看見了。
王仁成把她叫到走廊盡頭,教室裏的同學看不見外麵發生了什麽。
“你這個卷子做的很不理想啊。”
“選擇題就對了前三個。”
“填空題後麵都沒寫出來。”
“大題第一道的立體幾何,直角坐標係都建錯了。”
彼時,教室後門被推開,吳生一臉頹靡的走出來,手還拽著門把,聽見王仁成正在給薄矜初分析試卷,眼神在男人身上停頓幾秒。
就在王仁成要開門質問他上課時間出來幹嘛的時候,他一抬手,“上個廁所,憋不住了。”
王仁成的話卡住。
吳生從兩人麵前拐彎進廁所。
王仁成繼續:“還有解析幾何這題,這次考的是橢圓,焦點在X軸時,標準方程為X^2/a^2+y^2/b^2=1,a大於b大於0,最基本的這個公式都沒寫對。”
“還有數列這道題,通項公式應該是很基礎的啊,不難的,怎麽第一小題都求不出來呢。”
吳生再次出現,走到王仁成麵前故意甩了甩手,水濺到兩人身上。
薄矜初隻皺了下眉頭。
王仁成嘖一聲,“你小子到底想幹嘛!”
吳生停下,回頭,緩緩開口道:“上完廁所洗手甩手,有什麽問題嗎?還是說,您上廁所從來不洗手?”
薄矜初覺得王仁成極有可能是這樣的人。
王仁成:“你……”
吳生不給他駁斥的機會,又甩了甩手走人了。
薄矜初還愣愣的盯著後門看,忽然,後脖頸一涼,有隻手從她毛衣的領口伸進去捏住了她的頸,還不止捏了一下。
薄矜初迅速反應過來,用手去格擋畜生的鹹豬手,她力道很大,王仁成的手被她推上去,掠過她馬尾的時候,把她的皮筋扯下來了。
如絲綢般的秀發散亂飄揚在空中,最後在肩頭落定,空氣凝固。
薄矜初死死的盯著王仁成,而王仁成正把玩著沾上她洗發水清香的頭繩,對著她笑。
想起剛才吳生說的話,薄矜初心裏直犯惡心。
“王仁成,你他媽遲早要死。”
再後來,就是一小時後,第一節課上到一半,隔壁班的班主任過來傳話,說王仁成讓她去辦公室,她爸也在辦公室。
她還以為是自己落了什麽東西,他爸送過來。誰知道人是王仁成打電話叫來的。
看見薄遠的黑臉,她就猜到王仁成肯定沒說好說。
月考成績出來了,她考的很差,王仁成本來就想搞她,正好借此機會搓搓她的銳氣。
隻是她死也沒料到,薄遠上來就把空虛有的早戀罪名亂扣給她,她為自己辯解兩句還招來一巴掌。
碰上這樣的老師她還有什麽心思學習?連保住性命守住清白都成問題了,學習算什麽東西。
她也想好好學習,每次她拿著試卷回家簽字,看著上麵不盡人意的分數,覺得丟舒心的臉了,抱歉的跟她說:“媽,我這次考差了。”
舒心總是會回一句,“你哪次考好過了?”
在父母的眼裏,她早就是個差生了,說的再難聽點,爛泥扶不上牆。
嚴重點,舒心還會說:“別人考差了都知道哭,傷心自己還不夠努力,你倒是該吃吃該喝喝,也不怕倒黴。”
有一次薄矜初考差真的回去哭了,對著書桌飯也不吃。
舒心進來又是一頓批:“哭什麽哭?飯不吃了是不是?這麽點分數還不都是你自己考出來的嗎?又不是我們幫你考的,哭給誰看!”
從那以後,薄矜初對舒心的話免疫了。
小北門,少年如一顆鬆柏,薄矜初對著他的背影出神。
其實在水果攤門口,不算她們第一次交鋒。
薄矜初第一次注意到這位十三中的“大人物”是在2007年的春天。
南城十三中,薄衿初念高一,梁遠朝念高二。
春意料峭,桃花開的正盛,同學們卸下羽絨服,套上深藍色的校服外套。
無奈冬天的寒意還在四下流竄,狂風壓折桃枝,校園裏鮮少有人逗留。
學校有兩個門,大門朝南,還有一個小北門,本來兩邊都通,後來因為北門外麵那塊地被一個房地產商買走蓋樓了,小北門因此被封,沒人再往那邊走。
時日不勝從前,一大清早小北門那就聚了一堆人,從實驗樓頂向下望,梁遠朝和一個女生被人群包圍。
“誒誒誒,別擠我,媽的,別擠老子!”
被罵的男生不理會,頭一個勁的往人群中探,嘴裏嘟囔,“這大型表白現場,壯觀啊!”
女生手裏捧著一束黑玫瑰,對麵的男生滿臉不耐。
人群中的嘈雜聲散去,女生施施然開口,“梁遠朝,送你的。”
十九朵厄瓜多爾的黑玫瑰。
花語是:我為惡魔,且隻唯你所有。十九朵代表永遠。
女生眉眼輕佻,示意他接過去。男生神色清冷,眉頭微蹙,立在原地不為所動。
女生好賴也是個班花,還是家裏特有錢的那種,追她的人能從班前門排到後門,感情在他眼裏就是一團空氣,還是臭的,聞者避如蛇蠍的那種。
不知為何,周圍沒人敢起哄,所有人都老實的待著,等梁遠朝開口。
廣播傳出不合時宜的上課鈴,一群人扼腕歎息,而後作鳥獸散。
破敗的小北門,隻有女生手上那束玫瑰是鮮活的,散發的黑色氣息緊緊的將兩人纏繞在一起。
要說梁遠朝這人,毫無耐心,卻又極有耐心。
他厭煩別人接二連三的告白,所以每次還沒等她把話說完,他拒絕的陳辭已經闡述完畢。
可是今天居然默不作聲,害的一群人掃興而歸。
人走光了,凝固的空氣頓時鬆散,一道嘶啞的少年音響起:“滾。”
他不爽,那女生也不爽。
“要我滾可以,花拿著,以後我滾的遠遠地。”
“連人帶花一起滾。”
女生啞然失笑,走近一步,他比她高了很多,隻能拽低他的衣領,兩人才能平視。她鉚足了手勁拽著那塊藍色的布料,指關節泛白,一字一句道:“梁遠朝,我根、本、不怕你。”
女生明顯怒了。
梁遠朝任憑她拽,語氣平平,“那你是以為我會怕你?”
女生的警告像一記綿綿拳,打在梁遠朝的身上不痛不癢。
好,好極了。
她把花摔進男生懷裏,頭也不回的走了。
接下去的一個月,關於玫瑰表白的輿論還沒發酵足,那個女生突然消失了,緊接著就有另一個消息傳出來了,她轉學了。
起初大家猜測那女生是因為梁遠朝才走的,直到女生的朋友出來辟謠,是因為那個女生全家移民了。
原本轟動全校的事件突然斷了後續,頓時變得索然無味,慢慢的一個又一個校園八卦冒出來,那件事很快被人拋之腦後。
薄矜初第二次見梁遠朝是在後街的雲裏巷。
薄衿初的姑姑住在雲裏巷,小巷子都一樣,與繁華毫不沾邊,卻格外熱鬧的市井小地。
有老人,青年,小孩和煙火氣。
她被姑姑喊出去買醬油,從小店出來經過雲裏巷,恍然間好像聽到一聲悶哼,抬眼看見細細的電線上停著幾隻麻雀,薄衿初以為是自己幻聽,吹著口哨往家走。還沒走出三步遠,巷子裏的滾打聲愈漸清晰。
有人打架。
這回她聽清了,甚至還能分辨出是群架。
薄衿初當時隻有一個念頭,晦氣。
帆布鞋踩過凹凸不平的破水泥地,她一手提著玻璃瓶的生抽,另一隻手摁著諾基亞N73回信息。
“起來,繼續。”
這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
薄衿初忽然來了興致,退回去,藏在巷口看。
場麵混亂,誰打誰都看不清楚,隻是看見有個男生雙手插兜,眼神如刀,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眼前人胡亂扭作一團。
那不是眾人皆知的梁遠朝嗎?她悄悄打開手機的攝像頭,錄了一段長達一分二十秒的鬥毆視頻。
末了,薄衿初把醬油放在地上,手機收回兜裏,做出了一個極為大膽的舉動,她笑著拍起了手,一下又一下,煞有節奏,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過去。
前一秒還被混亂嚎叫充斥的小巷子,後一秒立馬凝聲。
“這群架比賽真精彩,特別是這位裁判,太稱職了,一點都不擾亂選手。”
一群人當場懵逼,還從來沒人敢諷刺梁遠朝。
“走了,你們繼續。”她拾起地上的醬油,拐進大道。
梁遠朝的聲音穿牆而來,“有本事站著別動。”
她還就真不動了,轉了個身,頗有耐心的等著他來。
梁遠朝從雲裏巷走出來,薄衿初本以為他身上多少會粘上一些血腥味,卻沒料到是醫院的酒精味。開口沒了方才的狠氣。
“視頻。”
“什麽視頻?”她裝作若無其事。
“剛才拍的。”
薄矜初假裝思考,“我有把手機掏出來過嗎?”
梁遠朝冷冷的盯著她,兩人對視,劍拔弩張。
“沒有最好。”
有,他也不怕。
男生剛走,薄矜初一時興起叫住了他,“梁遠朝。”
他轉身,“有事?”
“要在一起嗎?”薄矜初和其他的告白者不一樣,其他人是認真,緊張還有極度害羞。而她,坦蕩不羈,甚至會讓人覺得她在玩弄他。
梁遠朝半天沒反應。薄矜初還趕著把醬油送回去呢,轉身扯出一個得意的笑容,走了。
不過,梁遠朝好像不記得她了。
“梁遠朝,你到底為什麽幫我?”她又問了一遍,還說:“我欠你很多人情了。”
陽光插入少年的發絲,他鮮少的溫柔時,“記得還就好了。”
一個讓她滾了無數次的人都會站出來保護她,而她的父親卻連最起碼的信任都給不了。
薄矜初是難過的,更多的是酸楚,要走的路還很長。她終於理解顧綿說的那句,因為你不是那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人。
現在她是了。
“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會那樣。”還是說你們男人都這樣,從來不喜歡去了解事情的原委,行動遠比思想快。
梁遠朝想,會哪樣?在辦公室裏的那樣嗎?突然發狂,對著王仁成臭罵嗎?
少年低頭,甕聲甕氣:“那你想說嗎?”
她想說,她憋得快爆炸了,“想。”
梁遠朝突然冒出一句:“小心有蛇。”
薄矜初從地上蹭一下彈起,手拽著他衣袖,神色慌張,“別嚇我。”
“沒嚇你。”
“哪裏啊?”毫無防備的她,暴露一切,鼻音濃重,眼眶紅腫。
他低聲笑,“騙你的。”
薄衿初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那年冬天,是她度過的最痛苦卻也最溫暖的冬天。她始終堅信,木棉花開的時候,她會從灰暗中走出來的。
梁遠朝不習慣主動挑起話題,最後還是薄衿初問他,“梁遠朝,你逃過課嗎?”
“沒。”
“梁遠朝,我好熱。”
“嗯。”
“梁遠朝,我想去你家吹空調。”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