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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初雪那天梁遠朝什麽都沒教給薄矜初,兩人一到家,薄矜初勒令他回房補覺。


  他睡醒的時候是下午。


  薄矜初:“餓了嗎?我去買吃的。”


  梁遠朝穿上外套下床:“家裏有菜。”


  他會做飯這點薄矜初並不驚訝,一個人過了那麽多年,生活技能肯定不是問題。


  冰箱裏有他昨天買的排骨和菠菜,他把排骨拿出來放在洗菜池裏解凍。


  他家的廚房是開放式的,薄矜初趴在沙發背上看他做飯。心思全在牆壁上,那張全家福不在了。


  他回頭,“紅燒排骨和菠菜湯,可以嗎?”


  “菠菜湯裏會有蛋花嗎?”


  “有。”


  她點了點頭,那可以。


  冰箱裏剛好還剩兩個雞蛋,梁遠朝一並打了。鍋子裏的水還沒沸,梁遠朝倒了杯熱水給她端去。


  薄矜初接過水,玻璃杯壁有點燙,不過捂著暖和。


  “上午去哪了?”


  她抬頭,“你怎麽知道我出去了。”


  她早上來的時候鞋子脫在玄關的左邊,現在在右邊。


  “猜的。”薄矜初不信。她上午去找了周恒,正巧傅欽也在,肯定是有人跟他通氣了。


  她說:“我去找周恒問了點事。”


  茶幾上的手機震動,兩人同時看過去。


  周恒:她來找我問你和賴鵬的事,我說了。


  滿室沉寂。


  客廳的窗戶沒關緊實,恍惚間有風竄入,六樓的風和一樓一樣冷,她下意識搓了搓手臂,“當初是不是也很想揍我?”


  賴鵬和梁遠朝的恩怨起於小學。


  每個班級都有不對付的好學生和壞學生。梁遠朝是好學生的代表,賴鵬是壞學生的代名詞。


  兩人一年級開始就是同學,梁遠朝從小就招老師喜歡,被表揚的名單裏他永遠是第一個。班上隻要一有壞事發生,主謀一定是賴鵬。久而久之,不論哪個老師批評賴鵬,總會帶上一句,類似“你要是有梁遠朝一半好,校長做夢都要樂醒了”的話。


  賴鵬自然不爽梁遠朝,在學校裏時常給他使絆子,好在梁遠朝不和他一般見識,兩人才相安無事的度過了近五年的同學生涯。


  矛盾在六年級的時候爆發了。


  語文老師準備上一堂作文課,作文的主題與親情相關。當天布置的一個作業是讓他們回家帶一張全家福過來。


  那年梁遠朝十一歲,馬上就該升初中了。也是梁父梁母去世的第一年,當時梁遠朝還住在傅欽家。


  他抗拒帶全家福這個作業。


  放學語文老師來找他,說要拿他的當範本。那時的梁遠朝還是個小男孩,盡管內心極不情願,但還是不想辜負語文老師的心意。


  第二天,也是他擔驚受怕的一天。


  他上課很少會走神,那天意外的前兩節課一點都沒聽,直到第三節課鈴響,語文老師走進班,他懸著的心落了大半,上課後又恢複先前的緊張。


  他在心底乞求這一天過得快一點兒,祈禱著讓他把照片安全帶回家。


  那堂作文課很順利,甚至因為他爸爸穿的警服,被全班同學羨慕不已。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午飯時間。


  梁遠朝從食堂阿姨的餐車裏拿過自己的鐵飯盒,早晨放上的米已經蒸熟,菜是傅欽媽媽早起給他準備的。


  他剛打開盒蓋,飯就被人抽走了。


  賴鵬看了看手裏的飯,又看了看表情不好的梁遠朝。


  “班長,你這飯看起來好像比我的香啊,我能吃一口嗎?”賴鵬直接掏出筷子往他的米飯裏伸。


  他冷著臉說:“不能。”


  賴鵬抬起的手放下,落在他桌上,筷子充當支柱,他架著臉湊在他眼前,笑容玩味,“不吃也行,那你就讓我看看你的照片,不是都說你爸爸很帥嗎?我剛沒看清,再看一眼唄!”


  梁遠朝把飯盒奪回來,看都沒看他一眼,“讓開,擋著光了。”


  賴鵬舌尖抵了抵腮,壞主意冒出。


  他再次奪走梁遠朝的飯盒,往教室後麵跑,“不給我看,你就別吃了。”


  那是梁遠朝最大意的一次,他被賴鵬引誘過去了。


  人離開座位,賴鵬一個眼神,前麵的男生接收到信息,把書包從梁遠朝抽屜裏扯出來,東西掉了一地。


  照片連帶著相框被男生高舉過頭頂。


  照片被掏出的那一刻,梁遠朝眼神淩厲,像一頭沉睡已久的雄獅突然被驚醒,“給我放下!”


  旁邊的女生被嚇了一跳,紛紛退至牆邊。


  他越是憤怒,賴鵬玩的就越是開心。


  “誒誒誒,傳給我。”


  掏相片的男生其實也沒想怎麽著,單純就想再看一眼,沒想到梁遠朝勃然大怒,眼下這塊燙手的山芋,扔的越早越好。


  男生扔的很準,相框砸在賴鵬手上,後一秒,誰也沒想到,他鬆手倒退一步,相框應聲而落,砸的稀爛。


  賴鵬是故意的,絲毫沒覺得抱歉,一臉虛偽的說:“不好意思啊,沒抓住。”


  其他同學能感受到梁遠朝的怒意,但是沒想到他會打人,還是往死裏打的那種。


  賴鵬被一股不尋常的爆發力摁在牆上,拳頭接二連三的落在他的腹部,臉也挨了一拳。


  女生的尖叫聲此起彼伏。


  有人去喊了老師。


  班主任進來的時候,梁遠朝沒有收手的意思,甚至當著老師的麵把他踹倒在地上。


  “梁遠朝!住手!”


  梁遠朝不打了,轉身撿起照片,相框的四個木邊沒斷,他也撿起來,不過中間的玻璃全碎成了渣子。


  別人不敢靠近的危險品,他直接用手抓了一把,玻璃染上血,旁邊的老師也看愣了,“梁遠朝,”老師一時語塞,憋了半天說了句,“那是玻璃。”


  那一刻的梁遠朝太過陌生,他的眼神裏全是對賴鵬的怒氣和恨意,聽不見任何人說話。


  梁遠朝捏著一把碎玻璃,在賴鵬麵前蹲下,語氣完全不像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活像個魔鬼。


  “如果再搞我,我一定讓你生吞下去。”


  賴鵬是個有仇必報的人,那次卻沒有找機會還手,因為他用挨一頓打換來了一個驚天大秘密——梁遠朝父母死了。


  既然如此,他想報仇,也不急於一時。


  沒幾個月,升了初中,兩人還是同校,不過不同班。那個初中管得嚴,特別對問題學生嚴懲不貸,恨不得裝個監控綁在他們身上。


  所以賴鵬在學校還算收斂,等放學一出校門不知不覺就晃蕩到梁遠朝麵前。


  他一次又一次挑釁,傅欽和周恒好幾次想揍他,愣是被梁遠朝攔下。任他像條瘋狗一樣亂吠,叫累了自然就回去了。


  以賴鵬的成績,九年義務教育撐死了,初三畢業各奔東西,以後賴鵬不過是同學會上那個眾人鄙夷的角色,無關緊要。


  後來事態的發展再一次出乎意料。


  初三最後一個學期,所有人都沉浸在中考的氛圍裏,除了賴鵬。


  賴鵬看上了梁遠朝班上的一個女生,女生用梁遠朝為理由拒絕了賴鵬。


  她說:“我隻喜歡像梁遠朝這樣優秀的男生。”


  賴鵬第一次追女孩子就被拒絕,心裏極度不平衡。


  那天下午,梁遠朝一行三人在球場上打球,賴鵬氣勢洶洶的趕過來要和他單挑。


  梁遠朝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投了個三分轉身欲走。


  賴鵬不善的話語響起,“爹媽死的早脾氣還那麽拽?你媽沒在夢裏教你做人嗎?”


  梁遠朝垂著的手緊握成拳,六年級那一架周恒和傅欽在場。


  周恒攔在他之前動了手,他打人比梁遠朝還凶,賴鵬的鼻血和嘴角滲出的血混在一起,腥味十足。


  周恒直接把他的手折了。


  “要不是不能割舌頭,斷的就不是你的手了。”


  校園鬥毆,賴鵬重傷,周恒被開除是學校下的最後通告。


  事情並沒有結束,賴鵬從醫院出來的當天晚上,找了一幫人堵梁遠朝,他的手就是那次受傷的。手筋斷了,幸好處理的及時,恢複不錯,能提重物,但也留下了後遺症,那隻手常年冰涼,不僅冷,而且疼。


  她問他,她砸碎相框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想揍她,像揍賴鵬那樣。


  他說:“我不打女生。”


  此言一出,薄矜初蹭一下從沙發上起來,當即脫了厚重的羽絨服。


  梁遠朝一怔,“你幹嘛?”


  薄矜初撩起一邊手臂的毛衣,露出細嫩光潔的小臂,伸到他麵前,心底有氣,“這兒,你打過的,忘記了?”


  在教學樓前的花壇旁邊,她快被王仁成惡心死的時候。


  想起來了嗎?

  他不說話,她舉著的手也不肯放下。


  梁遠朝替她把毛衣拉好,語氣變得柔和:“生氣了?”


  “沒。”


  嘴都撅的能當掛鉤了,還沒有,死鴨子嘴硬。


  梁遠朝握拳掩笑,“把外套穿上,我去看看水。”


  “你笑我?”


  “不敢。”


  不敢個屁!


  “我看見了!”


  他不承認,“沒有。”


  梁遠朝往廚房走,沒注意身後的人正在醞釀大招。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掛到他背上,梁遠朝怕她摔下去,趕緊用手托住她的腿。


  女孩子的身體異常柔軟,尤其是胸前那兩團,明顯感覺到她發育的很好。


  梁遠朝耳尖泛紅,拖著她的手不敢動,半僵在原地。


  薄矜初死死的箍著他的脖子,怒斥道:“為什麽要打我!”


  那會兒還是夏天,他和她根本不算認識。在周恒家莫名其妙被她罵禽獸,還被她用煙頭燙了。這梁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總之當時最不想看見的就是她。


  鍋裏的水已經沸了,梁遠朝身子往前傾,伸手關水。而後頭一偏,問道:“要不讓你打回來?”


  一秒的功夫,她的牙齒咬上他肩頭的肉。力道不大,就留個牙印。


  梁遠朝偏頭問她:“現在心裏舒服了嗎?”


  她忽然喪氣,腦袋耷在他肩上,懨懨答:“沒。所以你後來沒有選擇一中是因為周恒嗎?”


  “嗯。”


  十三中離周恒家近。


  周恒講這件事的時候,薄矜初問了他一句話,“你上職校,你爸媽怪過梁遠朝嗎?”


  周恒搖頭。


  他說:“他要是被開除一輩子就完了。”


  真的有人會不顧生死保護朋友。


  “那我打碎的那個相框.……”


  他知道她想問什麽。


  “拍全家福的時候,我媽讓攝影師單獨給我照了一張,你打碎的那個是我從單人照上換過去的。”


  兩個相框都是他媽媽準備的。


  “對不起……”


  又開始下雪了,窗玻璃一層白,雪花簌簌落下,暴雪不如暴雨急躁,不如狂風猛烈,溫柔鋪天蓋地而來。


  “我重嗎?”


  “不重,”他加了句,“還可以多吃點。”


  “那你給我做?”


  “好。”


  末了她又問:“去過墓地了嗎?”


  “淩晨去的。”


  薄矜初換了個肩頭趴,看著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手環的更緊。


  “以前坐大巴車途徑墓園的時候我會因為害怕立馬閉眼,可是現在好像……突然間就不怕了。”


  “嗯,我也是。”


  她用後腦勺輕輕撞了下他的脖子,“梁遠朝,我好像很喜歡你啊。”


  他把她放下來,圈在懷裏,“你才知道嗎?我早就發現了。”


  至此多年,薄矜初都忘不了那場初雪,那場把兩人緊緊拴在一起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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