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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一晃十天,像過了十個月。


  周恒跟傅欽說了這事,兩人找上門,梁遠朝不在家。


  “你和錢可可最近聯係了嗎?”周恒想這是目前找到薄矜初最快的方法。


  “我問過她了,她說她們私底下不聯係。”


  線索中斷。


  彼時,南城最大的商場裏,梁遠朝麵無表情的站在一家名牌女裝店裏,讓人望而生畏。


  導購員觀察他半天,不敢上前。


  直到他拿起一條裙子,導購員才帶笑迎上來,“您好,請問是買給女朋友嗎?”


  梁遠朝剛觸到衣架的手觸電般收回,眉頭豎起,“不是。”


  俄而踅身出去,導購員一臉懵,腦海飛速旋轉,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麽。


  眼看著他快要走出店門了,導購還沒想出補救的話,梁遠朝折返,在女人麵前站定,問:“剛才那條裙子多少錢?”


  商場的衣服按吊牌價售賣,導購翻出吊牌,回複梁遠朝:“原價是699,年終打九八折。”


  導購去櫃台拿計算器,最終報價,“685。”


  沒省幾塊錢,不過梁遠朝不關心這個。


  “最小是S還是XS?”


  “這款最小就是S碼,如果您需要XS的,我再給您介紹一下別的款式,雖然年末了,但是我們家款式還是很新很齊全的。”


  梁遠朝不想聽她廢話,“就這條了,拿S。”


  明天就是除夕,工作最後一天還能出單,導購員笑的合不攏嘴。


  “請問您還需要看下別的嗎?我們店裏還有.……”


  “不用。”


  這家店裏他唯一看中的就是這條長袖紅裙,長度薄矜初穿應該到小腿左右,領口處有一條黑色絲帶。


  他提走裙子去了樓下的鞋店,挑了一雙黑色小皮靴。整套下來花了一千多,梁遠朝付錢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08年的物價啊,十多張人民幣能買彩電了。就是放到現在,還有好多人舍不得拿一千多隻為買條裙子和一雙鞋。


  十二點的鍾聲敲響,大年三十到了。


  梁遠朝合眼睡了四個多小時,六點多在鞭炮聲中醒來。


  辭舊迎新之際也是團圓之時,硝煙味直上六樓,伴隨著家家戶戶的爽朗笑聲。


  梁遠朝把所有窗子上鎖,隔絕了擾人心煩的喧囂。


  他置於空寂無聲的最高處,俯視低層的言笑晏晏,背靠著寂寥孤傲的蒼穹,麵對的是萬丈深淵的孤獨。


  七點一刻,天光乍亮,他穿好外套下樓丟垃圾。


  南城的傳統,大年三十這天家裏的垃圾不能往外掃,得往家裏送,等到大年初一才能清出去。


  可這與梁遠朝有什麽關係。


  這些年的除夕於梁遠朝而言不過是平常的一天,唯一與往日不同的便是外麵平添幾分熱鬧。


  他下去的時候垃圾桶已經被挪了位置,物業為了方便業主們放鞭炮,把所有的垃圾桶全移至小區後門。


  梁遠朝繞了一圈過去,回來的時候碰上幾個隔壁樓的小學生,正在互相炫耀自己的新衣裳。


  他也給她準備了新衣裳的。


  看著她們歡呼雀躍,梁遠朝冷了幾天的臉色這一秒稍有鬆動。


  樓梯最後半段,他低頭看著台階,頭頂竄出久違的少女音調,“你回來啦!”


  梁遠朝遽然抬頭,被她一個熊抱蒙住了眼。軟香的氣息湧入鼻腔,蔓延至全身。有一種叫薄矜初的毒,粘上一次這輩子都戒不掉了。


  這毒癮,他心甘情願沾染。


  樓梯危險,梁遠朝牢牢的抱著她,她的嘴角挨著他的耳垂,唇瓣翕動,“想我了沒?”


  “嗯。”


  一件視若珍寶的東西突然不見了,找了好久,找遍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依然未果,就在準備放棄的時候,它突然冒出來,這種感覺用欣喜來形容太過草率。應該用驚喜——又驚又喜。


  少年緊緊的叩著她的腦袋,紅了眼眶。


  他過往的近十八年裏,失去了最親的家人,他最懂得思念的酸楚,他以為他學會了排解。直到遇上她,她兩次失約後一聲不吭的消失,把他的神經磨碎。


  “我來陪你過年了。”


  “嗯。”


  “梁遠朝!”薄矜初氣急敗壞,站在比他高一級的台階上,不用仰頭,氣勢十足,“你隻會說一個字嗎?以前是滾,現在是嗯。嗯嗯嗯,嗯個屁!再嗯一次我馬上走。”


  她有膽凶他,沒膽看他。


  梁遠朝長腿一抬,傾身把她困在樓梯扶手旁,手攬上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用力一提。


  “啊,你幹嘛!”


  “梁遠朝!放我下來!會掉下去的!”


  扶手隻是一根細杆,根本坐不住人,全靠梁遠朝勻實有力的手臂撐著。


  薄矜初環著梁遠朝的脖頸,兩手在他頸後死死交握。背後是六層高的樓梯井,薄矜初恐高,猛然一看像深淵。


  “還走嗎?走的話我立馬放手讓你走。”


  這他媽.……怎麽走!滾下去腦子開花上西天嗎?

  “我沒說要走,我的意思是你再敷衍的回我一個嗯,我就走!”


  “嗯。”
……

  操。


  薄矜初擅長‘變臉’。“阿遠——我怕。”剛才的氣焰殆盡。


  梁遠朝還是不肯放她下來,“去哪了?”


  該來的總會來,躲不掉。


  薄矜初趴在他肩上,盯著落漆的白牆出神。他是黑暗中一匹孤狼,她是臭水溝裏的蛆。


  “去哪了?”梁遠朝又問了一遍。


  “去姑姑家了,她一直加班到昨天,我幫忙帶弟弟。我們今年在奶奶家吃團圓飯的。”


  梁遠朝這才把她抱下來,“那幾點回去?”


  “四點開始,差不多五點結束吧,晚上他們有活動,我還能出來。就是要委屈你年夜飯晚點吃了。”


  她頭發粘了一點白屑,梁遠朝替她撥下來,恰好瞧見門口的地毯上放著好多紙袋,“帶東西了?”


  “嗯,”她跑上去把東西拎起來,“快開門,外麵好冷。”


  梁遠朝把門打開,給她拿了雙棉拖,“帶了那麽多,都是什麽?”


  “暫時保密!”她蹦躂到梁遠朝的臥室,東西丟在床腳,麵朝天花板倒在他的大床上。他昨天剛曬過的被子,蓬鬆柔軟。


  薄矜初貪戀的不想起來,外麵有碗勺碰撞的輕聲,她連續三天隻睡了三個小時,疲倦放大,困意突襲。


  恍惚中梁遠朝好像進來過,給她開空調蓋被子。


  睡了四十分鍾,渾身散架了一樣,眼睛像被膠水粘住了,費了好大勁隻能撐開一條細縫。


  好累。


  如果可以,她想一直躺下去,不吃飯,不讀書,不工作.……就這樣躺到閉眼離世的最後一天。


  她迷迷糊糊翻身下床,去廁所洗了把冷水臉,半清醒著出了房間。


  餐桌上的白煮蛋涼了,梁遠朝不在,旁邊留了張字條,“我去買菜,電飯煲裏有粥。”


  薄矜初的肚子應景的叫了兩聲。


  電飯煲裏的小米粥冒著熱氣,聞起來超有食欲,她盛了一大碗,就著一隻冷的雞蛋,咕嚕咕嚕喝完。


  梁遠朝還沒回來,她把帶過來的東西拎到客廳。


  叮咚,門鈴響。


  她從沙發上彈起飛奔過去,兩人隔著貓眼對視,不是很好看,卻異常喜歡。


  她開門,他說:“忘帶鑰匙了,吵醒你了?”


  “沒,醒了有一會兒。”她揉揉眼睛,“買什麽菜回來了?”


  “魚,蝦,排骨,還有幾個素菜。”


  “那麽多我們哪吃的完。”


  “留到明年吃。”這是南城老人在年夜飯的時候最常對孩子說的一句話。


  南城經濟落後,傳統習俗卻很富足。年夜飯的時候不能把飯全吃完,必須要剩一口留給明年。大年初一除了祭祖,不可以外出進行任何活動,走親訪友從年初二開始。煙花要在十二點準時放。


  “那我們中午隨便吃點吧,叫上周恒和傅欽?”


  梁遠朝把手機遞給她,“那你給他們發個信息。”


  周恒和傅欽剛進門就嚇的不敢往裏走。幾天前在這趕走他們的人正在廚房裏做飯。


  傅欽:“這飯裏不會下毒吧……”


  薄矜初白了他一眼,“不是飯,是麵。”


  她隻會下麵。梁遠朝說他簡單炒幾個菜就好了,薄矜初偏不,一定要讓他們嚐嚐她煮的麵。


  一盤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蔥油拌麵,上桌後,滿室蔥油香,賣相頂好。


  傅欽和周恒開吃,眼看著麵即將被送進嘴裏,啪——啪——接連兩下,梁遠朝的筷子打在對麵人的筷子上,兩人手一抖,麵滑回盤中。


  梁遠朝盯著兩人,“說謝謝了嗎?”


  周恒和傅欽:“.……”


  薄矜初說:“沒事,快嚐。”


  蔥油拌麵是薄矜初的招牌,每一次做她都無比期待對方的認可。


  梁遠朝執意要兩人道謝,板著臉:“快點。”


  周恒隻要不打架,聽話的不得了,他差點給薄矜初鞠躬,“謝謝。”


  傅欽:“謝謝。”


  突然覺得盤子裏的麵不香了,甚至有點魔幻,好端端的一盤麵變成了狗糧。


  麵的口感很讚,她下了一整支,全吃光了。


  飯後四個人坐在客廳裏打雙扣。玩的死局,對家不換,薄矜初和梁遠朝對家,周恒和傅欽對家。


  周恒:“56789。”


  薄矜初壓死他,“10JQKA。”


  傅欽炸,“四個三。”


  梁遠朝也炸,“四個K。”


  傅欽就這一幅炸,被梁遠朝堵了心塞,“阿遠,我手上還有那麽多牌,過一次我也跑不了啊。”


  梁遠朝看著手裏的牌,漫不經心道:“她也還有很多牌。”


  你都不給她出的機會,我為什麽要給你機會。


  傅欽覺得今天過來就是個錯誤。


  一個小時下來,薄矜初跑了好幾次第一。梁遠朝就算自己走不了,也一定會把左右兩人精心設計好的牌拆亂。


  玩到後麵大家已經對輸贏失去了興趣,索性聊起天來,手上的牌摸到什麽出什麽。


  薄矜初對傅欽說:“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是那種清風霽月,溫潤如玉的翩翩少年郎。”


  這個評價高了,周恒聽了咋舌。


  梁遠朝丟完手上最後一張牌,說:“他是人前衣冠楚楚,人後衣冠禽獸。”


  傅欽撿起抱枕扔了過去,“小心我告你誹謗。”


  梁遠朝無所謂的聳肩,這一次周恒也站在了梁遠朝這邊,“他,確實。”


  傅欽不怕別的,就怕這話傳到錢可可耳朵裏。


  每個人的性格都是一個多麵體,不同的對象,不同的正麵。


  人走後,薄矜初把那堆袋子再次從臥室抱出來,“這是我送你的新年禮物。”


  “我也有禮物給你。”他指了指茶幾上擺放的精美包裝。


  薄矜初把袋子拿掉,紙盒推到梁遠朝麵前,“拆開看看。”


  他收到的禮物,第一個盒子:一套黑西裝和一個暖手袋。第二個盒子:一雙黑皮鞋。


  “喜歡嗎?”


  “喜歡。”


  “我們阿遠那麽帥,過年也要有新衣服才對。”


  舊年的最後一個擁抱,有濕涼的東西不小心觸到薄矜初的耳尖。太陽來東方過節了,金燦燦的熱意把那一點濕意抹去,讓人以為是幻覺。


  她打開梁遠朝送給她的禮物,是一條紅色長裙和一雙黑色小皮靴。


  她終於知道,那個眾人眼中鐵石心腸的少年為什麽會流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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