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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我生命裏一切閃閃發光的東西,都是我強求來的

  馬其遠隨口提到的“燒倉房”故事,唐影碰巧讀過。


  什麽是“燒倉房”?故事裏的富二代描述:其實很簡單。澆上汽油,扔上擦燃的火柴,看它忽地起火——這就完事了。


  這不是犯罪麽?故事裏的男主角得知富二代的這項愛好,表示疑問。可富二代卻說:“燒的是別人家的倉房,確實是犯罪。但那些無人問津的倉房,又有誰會在意呢?”


  “那麽,下一次燒的倉房確定了嗎?”


  “是啊。已經定了。”


  兩人的對話到這裏結束。第二天,富二代帶著新交的女朋友揚長而去。而此後,男主角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孩。


  初讀那個故事的唐影並不理解其中隱喻,直到此刻她才明白,馬其遠們口中的“倉房”,不過是指富二代交往的那些懷揣著野心與渴望、好看又貧窮的女孩們。


  她們自信自己始終知道自己要什麽。可她們不知道,他們愛的就是這份自信——那種向上的欲望、渴求尋求捷徑的野心,是他們眼裏最值得一燒的倉房。


  愛情的快樂早就嚐膩,各色各樣的姑娘,再不能激起別樣心情。但毀滅可以,毀滅的快樂,是最奢侈又新鮮的刺激。


  他喜歡帶著她們領略另一個世界:私人飛機、遊艇、奢華服飾與食材……再看著她們一點點從單純、努力到被物質洗禮,習慣這種生活之後,再提出分手,看她們絕望、落淚、懇求,丟掉僅有的尊嚴。不同的女孩子,擁有不同的崩潰風景。對於年輕姑娘意誌的摧毀,就像燒掉一座倉房。


  試圖跨越階級的感情,不過是一場殘酷遊戲。


  唐影這才發現,食得鹹魚抵得渴——大佬的票子,從來不是好賺的。


  天真以為自己掌握了傍大款的終極奧義,是把他當成老板。卻不知多一個老板一點也不難,難的是,與此同時接受他把你當成一個玩物,以及作為一個“玩物”,可能麵臨的結局。


  也是,她和Michelle本質上又有什麽區別呢?同樣是年輕小姑娘,野心勃勃懷揣著那點情緒價值試圖換得另一個世界的入場券。李老板不會真心愛她,馬其遠又何嚐不是?他們的眼睛銳利像鷹,一眼看穿她們的伎倆。


  做人附庸與替人打工終究不同,它出賣的不僅僅是青春、身體、心力,更有尊嚴,與獨自站立在世間的能力。


  唐影表情越涼。


  連司機都能感受到氣氛變冷,順手在調高音箱的同時也把車內空調溫度挪高了一度。


  馬其遠看得出唐影此時落寞心情,自己也沒了趣味。畢竟,到了他這個年紀,與年輕小姑娘相處更多是為了找樂子,而非尋煩惱。鬧別扭這樣的狀況,於他永遠是一個否定詞匯,他之前所期待的情緒價值,轉眼成負。他直覺希望迅速結束這次會麵,讓唐影將這份情緒自我消化。


  兩人默契不再說話,司機知趣加速行駛,將唐影送到樓下時,馬其遠莫名提起了一句:“我之前跑步認識的一個女孩,也住在這個小區。”


  唐影很想硬氣回上一句:“林心姿是吧?我知道。她是我室友。哈,大叔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把我們小姑娘當玩具的同時,我們也隻是將你們當飯票呢?”


  當然結果還是慫。


  她點點頭,用最後一點心力恭維:“是麽?那還真是緣分。”


  馬其遠笑了笑。說你早點休息。司機應聲下來,替唐影開了車門。


  路燈在另一旁,邁巴赫車身影子覆蓋在唐影身上,車子發動,隨著油門響起,車輪從她單薄的影子身上狠狠碾過。


  唐影回家的時候,隻有力氣倒在床上。 就想這麽睡死過去,可惜不行——她掙紮了半天,總算起身從床頭櫃一側扯出一張卸妝濕巾,胡亂抹在臉上,眉粉眼影睫毛膏腮紅口紅將卸妝紙揉成狼狽調色盤。另一手習慣性掏手機,刷遍微博微信朋友圈豆瓣,腦子轉速跟不上手速,最後還是打開淘寶——


  她想起替王玉玊搬家的時候,翻出一大堆吊牌未拆的衣服和化妝品。她當時驚訝問,你囤這麽多東西是要擺攤嗎?


  王玉玊搖頭,說這些是我的藥——有句話不是說嘛?女人的心理健康和她的購物欲成反比。我工作特壓抑、或者半夜加完班特脆弱的時候,我就上淘寶。買買買買買,支付那一刻,就會被治愈。


  當時唐影如遇知音,恨不得拽著王玉玊的手說我懂懂懂懂!隻是我工資低,買得少一些。但花錢確實能讓我開心。


  購物網站販賣的欲望,多多少少,填補與滋養白領內心——


  隻可惜,現在不是了。


  唐影歪在床上刷了半天的淘寶,琳琅滿目卻激不起她一點一滴的購買欲望,拇指漫無目的在商品界麵上滑動,心卻飄到另一個地方:

  當你愛上一個人,他便成了你唯一的藥。


  下一刻等唐影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坐在了車裏,像病入膏肓的病人去求藥——夜晚實在方便叫車,趁她的衝動還未被理智蠶食,車到樓下,她“噔噔噔”跑下樓,北京初夏的風從耳邊吹過,像是一場夢幻滅後另一場羅曼蒂克的私奔,車裏在放蔡琴的老歌,適合夜晚也適合思念。


  再過十分鍾, 她站在許子詮的小區前。


  她的腳步莫名地著急,像是怕十二點後魔法消退一切打回原形的灰姑娘。


  她記得車裏剛剛放著的蔡琴,在唱:莫等夕陽西下點點殘霞,隻剩下無盡的牽掛。


  聲音遺在腦子裏,腳步像是走動的分秒針。


  隨著步伐,理智一點點又回來,她變得躊躇起來:在2020年,別說單身男女,哪怕是男女戀人都有一項心照不宣的禁忌——不搞突然襲擊。男女之間任何時刻的突襲,都可能得到驚嚇。


  就在她伸手將要撳門鈴的前一秒,腦中羅曼蒂克的背景音樂消失,隻剩樓道裏孤零零的穿堂風聲。風吹涼了她的一時腦熱:

  ——要是開門的是個裸女怎麽辦?

  唐影徹底冷靜下來。


  最終她站在許子詮門前,將耳朵小心摁在門上,盡可能聽到屋內動靜。聲控燈暗了下來,四周變得安靜。她扒拉著他的門,像一隻壁虎。


  想了很久,她避開門鈴,終於很小心很小心地衝門縫喊了一聲:“許 子 詮——”


  回答她的,是樓道裏重新亮起的聲控燈。


  他出門了。


  她抿抿唇,泄氣,背靠在他的門上,忽然覺得命運著實殘酷——


  性感內衣還穿在身上,約會卻沒有了重新開始的機會。


  低頭掏出手機,猶豫半天,最後隻給他發了一句:“今天抱歉哈,下次請你吃火鍋賠罪。”


  沒想到對方秒撥了語音過來,劈頭就是,“你回家了?”


  唐影一愣,心虛支支吾吾:“對…剛、剛到家。”


  那頭像是信號不好,過了會兒才響起許子詮的聲音:“哦。”頓了頓,又問:“你,嗯…和他吃完飯了?”


  唐影點點頭,樓道的地板太硬,她換了個姿勢,看著窗外遙遙月亮,說:“嗯,吃完了。你呢?你不在家嗎?”


  他也不避諱,聲音輕輕,“嗯~我沒在家,後來和朋友出去吃飯的。”


  似乎還擔心唐影不想歪,又補充一句:“和一個妹子。”


  再補一句:“長挺好看的。”


  三句話一句比一句討厭,她頓了幾秒,恨不得直接伸腿踹他家門,聲音幹幹:“噢。忘記你後宮三千。”


  “是吧?”他笑了笑,囑咐:“麻煩下次好好珍惜我。”


  徐子詮此刻站在破舊的樓道裏,一手插兜,一手拿著電話。樓道的燈隨著他的腳步亮起,他又輕輕扣了扣門,沒有人應。


  想起她口中那句:“剛到家。”有些嘲諷勾了勾嘴。舊小區筒子樓的樓道窗戶很大,能看到對麵高高的棕櫚河大樓,以及樓頂上一輪圓圓混沌的月亮,他看著月亮,一級一級走下樓梯。


  唐影耳邊貼著他的聲音,不滿他的快樂,隻問:“所以今晚的火鍋,吃得很開心咯?”


  吃到現在還舍不得回家。


  “你猜?不過認真的,今晚的毛肚很嫩,鴨血也新鮮。最棒的是它們家腦花,那叫一個入口即化……下次得帶你去吃。當然了,如果你再放我鴿子,我隻好再叫別的妹子陪我去吃。” 他這麽東拉西扯,頓了頓,才問,“你呢?我怎麽聽你的語氣,像是不怎麽開心?”


  窗外的月亮被一塊烏雲遮住了,唐影扶著樓道裏的窗,涼颼颼對他說 :“是啊,我確實今晚很不開心,但聽到你和別的姑娘吃得開心,我也稍微替你開心一些了。”


  “喲——”許子詮笑起來:“我這麽重要?”


  “你很重要的。你不知道嗎?”她也笑。更笑自己三更半夜送炮被拒之門外。


  他走到樓下,在此回頭看了一眼唐影家的窗,三樓,一片漆黑。嘴角勾了勾,又垂下,忽然認真:“我不相信。既然我這麽重要,為什麽今天還丟下我?”


  既然在乎,為什麽騙我“已經回家”?

  她一怔,迅速反問:

  “既然你這麽介意我丟下你,今天怎麽不讓我留下來?”


  既然介意,為什麽轉身又約別人?

  兩個人都沒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許子詮才說,“唐影,我、我不太會挽留。”


  頭頂的月亮被棕櫚河大樓擋住,她小區的破路燈還沒有修好。他在黑暗裏踩著自己的影子,對電話認真解釋:“我長這麽大,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做勉強。你說這是裝逼也好,說是自信也好。確實如此,凡事我喜歡順其自然,無論是感情、還是其它。我信奉強扭的瓜不甜,或許是一種底氣。因為自始自終,上天給我的一切,從來都不會太差。”


  這世上,是你的,終歸是你的;不是你的,也無需強求。他從來不相信什麽是獨一無二。畢竟擁有的太多,已不怕錯過。


  “可我卻相反。”


  黑色侵襲了樓道,她站在黑暗裏,以同樣的認真語氣告訴他,“我特別喜歡強求。我和你不太一樣,我生來普通,長得也普通,我生命裏一切閃閃發光的東西,都是我奮力強求來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對這個社會說一句‘順其自然’,絕大多數人都在逆水行舟。你口中的不勉強,倘若放在我身上,就是甘於平庸。”


  所以她不舍也不會放棄從身邊遊過的任何一個哪怕渺茫的機會,她是至下溯流而上奮鬥不息的人,任何一根稻草,都可能是救贖。


  “那麽……”最後她記得,許子詮問她:


  “唐影,你有沒有考慮,強求一下我?”


  黑色的樓道裏,隻有電梯上上下下的小小紅色指示燈,唐影伸手摁開電梯。他的問題更令自己覺得可笑。


  在電梯數字變換的時間裏,她對許子詮說:


  “又或者你呢,許子詮,你有沒有考慮,學著勉強?”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在電梯門關的那一刻,信號暫停。唐影抱胸站在電梯裏,唏噓今晚真是神奇,一場幻滅緊跟著另一場幻滅。你奮力追逐的人,從骨子裏看輕你;而你動心的人,隻願意站在原地。不是每一場衝動的奔赴都能迎接一個好結局。至少,唉,她應該慶幸的,被拒之門外,也好過,開門的是一個裸女。


  電梯門開,唐影叫車回家,車流融入北京的夜裏。


  許子詮也沒有繼續站在原地。


  語音通話突然掛斷,兩人默契不在繼續。他將手機揣進兜裏,走在沉睡的水泥馬路上,一盞盞路燈與車輛,從頭頂與身旁滑過。他想笑自己傻。心不在焉吃完了火鍋,就趕到她家樓下。想等她、見她、守著她…衝動輕易讓理智離家出走。


  他明明已經在學著勉強。而結果,卻是失望。


  他心灰沿街走了很久,才想起要掏手機叫車,這時才發現手機震動,好幾條提醒——


  360智能門鎖。


  十多分鍾前的係統消息:


  “逗留警報請查收。發現有人在家門口可疑逗留,點擊詳情查看完整視頻。防止惡性事件發生,智能看家守護您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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