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且聽風吟【下】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且聽風吟【下】
若瑤忽然感到害怕,那樣無力而深重的懼意就如同初與漓珂趕回的那一日,其實就在分別的原地,她看見厚厚的青幔圍住,而他卻不在。
漓陌一襲白衣,容顏亦是蒼白,她看見他們回來,眸光動了動,開口,你回來,就不要再走了吧,公子不會留你,可我希望你能陪著他,不會太久了。
他在青幔之後,若瑤看不見,漓陌說,公子療傷從不在人前。
記憶的片段如流星般閃過,若瑤無力的閉眼:“他每一次閉關,其實都是療傷,是不是?我竟然以為還是和從前他入藏風樓修煉一樣。”
“是一樣。”漓陌無視若瑤震驚的眼,繼續漠然開口,“姑娘也不必自責,就連茗塵穀上下,知道的人也不過二、三,更何況,公子是刻意想要瞞你,那麽你是絕無可能看出任何端倪的。”
“他到底怎麽樣了?”若瑤啞聲問。
漓陌漠然的聲音裏帶上了些許痛到極致的麻木:“我不知道,公子從來不說,也不讓我們看。我隻知道他很不好,可是我無能為力,隻能看著他甚至是用毒來壓製體內的傷,一次又一次。”
回到茗塵穀以後,漓陌給若瑤看了他自己開出的藥方,平實無華的溫良方子,她的心,在那一刻,如墜冰窟。
頑疾需猛藥,若為吊命,隻要溫方,這個道理她如何不懂。
所以,當體內的傷病肆虐無忌的時候,他隻能用毒來壓製,經年累月。
若瑤看著他側臉異常優美的弧度,深吸了一口氣,走過去直視他的眼睛:“你救了我那麽多次,我一直欠你診金,你總說沒有想好要什麽,那麽現在我幫你想。你從前是讚過我聰明的,你相信我,我總會找到法子治好你的傷,就當做欠你的診金。我知道你的醫術高我太多,可是‘醫者不醫己’是老話了,你讓我幫你號脈,即便我不行,還有漓陌,你讓我看看好不好?”
說到後麵,若瑤幾乎是語帶哀求了。
而他深深看她:“你夜夜挑燈看醫書,白天又成日陪著我,甚至不惜以血入藥,就是為了要治好我的病?”
若瑤一怔,不明白他從何得知,尚未想到說辭,他已經輕輕一歎:“其實你用不著自責愧疚的,我如今這樣並不是因為你。先師曾斷言我活不過弱冠,多活的這些年月,已經是上天恩賜了。”
一陣風過,海棠花落如雨。
他的聲音響在漫天花雨裏,聽來極淡:“我自出世起,全身上下便沒有一處不帶傷病,那些傷病裏麵,至少有一、兩種,就如今來看,無藥可治,還有三、四種,到目前為止,連名稱也不曾有。所以先師收留了原是棄嬰的我,本意是用做試藥,後來大概見我意誌與天分都還有些,才轉了念費心醫治,可畢竟醫者醫病不醫命,以毒壓傷雖是飲鴆止渴,卻也不失為延命的法子。”
若瑤震動得說不出話來,而他轉眸,靜靜看我:“先師對我有恩,我會救你,也是因為我答應過他,要全力照拂臂上有月牙胎記的女子,所以即便‘畫鬢如霜’會有一定反噬,我仍會不遺餘力。但我如今這樣,是自幼以來的積重難返,如我所言,我的性命,早該是到頭的,並不是因為你。”
若瑤定定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不管怎麽樣,我還是想要你好起來,你答應我,總會有辦法的。”
他深深看她,幾不可聞的輕歎,沒有再說話。
一夜疾雨。
到了天明,推窗望去,原本滂沱的雨,經了一夜,如今也轉為淅瀝,漸漸停了。
若瑤到藥房,漓陌將藥籃遞給她:“公子不在房中,去了若耶溪畔。”
若瑤點點頭,將寫好的方子遞給她:“漓陌姑娘,這是前日你寫給我看的方子,我重新加了一味藥做引子,勞煩姑娘先熬著,今夜我們再試過。”
縱然經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縱然知道隻是杯水車薪,可是,若瑤與漓陌還是一次次的嚐試,不願意放棄。
漓陌接過方子,沒有說話,回到茗塵穀以後,她一直很沉默。
若瑤提著藥籃來到若耶溪畔,遠遠便看到了海棠花林前的那一抹淡墨青衫,待得走近,心卻沒來由的一沉,那一片因為暴雨而殘敗於地的海棠,還有他孤絕清冷的背影,不知為何,竟讓她心底略略的害怕著。
若瑤將藥碗遞給他,他接過喝下,遞還回來的時候注意到她的視線,隻是淡淡道:“凋零才是常態,盛開隻是一種過去,隻要盛開過,也就沒什麽好遺憾的了。”
若瑤越發覺得害怕,強自笑著岔開話去,說要彈箏給他聽。
他沒有拒絕,和她一道步入海棠花林中的小亭,她彈箏,他在一旁看著,到了後來,他靜靜走到另一把箏旁坐下,和她一道彈完這一曲舒愜安寧的音符。
相視的時候,他的眸光很深,看著若瑤靜靜開了口:“瑤兒,你昨天提起的診金,我已經想好要什麽了。”
若瑤走到他身邊坐下,給了他一個輕鬆笑意:“你知道我現在兩手空空,萬一付不起可怎麽辦?”
“你可以的。”他淡淡笑了下,“我隻是要你今後無論何事,都不要去顧念旁人,隻以你自己為重,好好的生活,安然過完這一生,這樣,即便在九泉之下,我見到先師也能有所交代。就以這,當做是你欠我的診金吧。”
若瑤心底驟痛,藏在衣袖之下的手心死死握緊,麵上卻依舊隻是微笑:“怎麽聽著像是我撿了個大便宜一樣。”
他也笑,卻是深深看她:“答應我。”
若瑤的眼睛灼熱的疼,於是不動聲色的站了起來轉過身去,暗自做了幾個深呼吸,才勉力穩住聲音開口道:“我答應。”
轉而調試過自己的情緒,睜開眼,重又回頭對他微笑:“可是,還是我撿了個大便宜呀,你明明救了我好多次,卻隻跟我要一次的診金。”
他的眸光忽而變得悠遠,越過若瑤去看她身後的海棠花林,過了良久,才緩緩開口:“如果,我還能再要一次診金,瑤兒,許我來世吧,如果有來世,你便與我一起,日日年年,看海棠花開。”
他忽而起身,並不等若瑤回答,甚至在她根本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已經極快的抬手拂上她後頸的睡穴。
若瑤驚急而努力的想要睜眼,卻控製不住身體的軟倒,她感覺自己跌進一個縈散藥香的懷抱,眼角的一滴淚,終於掙脫,筆直掉落。
恍惚中,她仿佛聽見他的聲音,那樣低沉,又那樣輕。
他說,不要讓我傷心,所以,你不要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