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水中月
第十一章水中月
過川酒館————
醜時過半,月已斜過西邊。
殺戮消熄,烏雲密布變得漸行漸遠,月亮也開始和星星穿插在雲層中,嬉鬧著捉起了迷藏。
雞鳴聲起,微風過處已不再是入夜之後,午夜中的那般吵鬧喧囂。碧水河的河水在先前的疾風驟雨中,逐漸漲升些許高度,汛流東去的河水,攜帶著雨水衝刷而匯入碧水河的血漬,漸漸在水流中變淡,最終化為烏有。
今夜的一切,似乎在這天性泯滅的自然中,就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過川酒館的掌櫃,在梓銘宇附耳說了幾句話後,就戰戰兢兢將過川酒館裏麵和外麵的屍體,全部拖拽到了過川酒館的後麵,堆壘到一處灌木叢中,又將酒館屋後,地下所埋藏的酒悉數挖了出來,盡數倒在了屍體上,然後將一支準備好的火折子,扔在了三十多具屍體上,在冷雨連綿的夜裏,都可以盡數化為灰燼。就連老天爺都懶得慈悲心腸,給他們留具全屍,或是給烏鴉禿鷲存點兒口食的心情都沒有。
千拾雨倚在過川酒館後的門扉上,雙眼無神,她怔怔的望著屍體堆積如沙丘上的火焰,時大時小的竄動著,再而屍油加劇了屍體燃燒的速度。
烈焰衝天,卻是無人置理。
這個天下,還是不可更改的驀然無情。
千拾雨想著,也許數年之後,或是明天後天,興許還會更早,她也會成為那堆灰燼中的一份子。
沒有人守護的江湖,就是淒美而絕厲的角鬥場。
修羅地獄似的明爭暗鬥,追名逐利,權權相交之下,孤單注定會成為弱肉強食者利刃下的亡魂,甚至是孤魂野鬼。
過川酒館,碧水河畔。
她的這一站,就站到了天邊泛起了魚肚白;這一站,直到眼睜睜的望著屍體上的火漸漸熄滅;這一站,等得青瓷葉趴在過川酒館的案桌上睡著了,直至清晨的寒氣將穿著單薄的女子凍醒,方才知曉又過去了一夜。
青瓷葉微微扭動了右手,半夜不換手的枕腮而眠,實在是讓手腕有些難以吃得消。
“姐姐,該回家了。”青瓷葉的手慢慢撫過千拾雨的後背,親切的說道。
千拾雨扭過頭,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師妹。此刻眼前的一切,像極了幻夢幻影的海市蜃樓,竟然出奇的沙眼睛,視線有些模糊不清了。千拾雨眯了會眼睛後,再次睜開眼睛時,青瓷葉已經不在她的身邊了。
“青兒……”千拾雨急切的呼喊道。
“姐姐。”青瓷葉快步來到千拾雨的身後,伸手將墨花水紋劍遞到了千拾雨的麵前,“姐姐,你的劍,給……”
千拾雨含笑立,有些憂鬱的道,“我的劍……”
片刻,在青瓷葉關懷的神色中,千拾雨繼續說道,“不知道誰是誰的劍。”
“姐姐此話何意?”青瓷葉不解,問道,“劍乃兵鐵之物,而物近於人再使於人,何來誰與誰之論?”
千拾雨凝視著青瓷葉遞到手中的墨花水紋劍,許久,感慨的說道,“我是它的主人,亦是它的劍刃。”
“皆有可能……”千拾雨不待青瓷葉說話,就含含糊糊的道出了模棱兩可,令人捉摸不透的話。
“青兒,你知道過川酒館為何會取其‘過川’二字麽?”千拾雨開始挪動腳步,向著屍體燒成灰的地方走去。
“不知道。”
“忘川難渡,世人皆奢望其可過之,是為過川。”千拾雨邊走邊說道。
青瓷葉問道,“姐姐這般說辭,與之過川酒館有何相聯?”
千拾雨頭也不回的說道,“青兒,你不覺得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麽?”
“過川酒館的掌櫃,小字不識,卻偏偏將這座酒肆取名為過川酒館,是因為什麽?”
千拾雨的身後,青瓷葉一聲不吭的聽著她的姐姐娓娓道來的故事。“碧水河,碧水所向之處是為東。而東者,西高東低,是為落。所以,碧水東落,謂之碧落。”
“碧落者,上至位;然其在上,故而有之‘上窮碧落下黃泉’之說。”
“再者,碧水東流,繞過不知多少康莊大道,直指帝都而往,莫過於是紫陌之論。然而,且不論紫陌碧落的去處,但此兩者的最終歸宿,都會在帝都駐留。而世間所在之地,都不過是紅塵的部分而已。”
“紅塵之內,紫陌絞繞紅塵,碧落下行東都,黃泉在獄為鬼,這一切的一切,都似乎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指引。”千拾雨停下腳步,擰著眉看著地上的一堆灰塵,沉思了片刻後,方才轉過身子,看著青瓷葉的雙眼,認真的道,“青兒,這或許就是一種預兆。”
青瓷葉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
“他們不應該停留在這兒,孤魂野鬼應該去往孤魂野鬼該去的地方。”千拾雨說完,袖袂帶起一股勁風,掃向了後麵的骨灰上,骨灰隨著千拾雨衣袖上的風飄上了空中,再而隨著碧水河畔刮過的微風而消逝的無影無蹤。
千拾雨伸手拉過青瓷葉的右手,兩個人並肩而行,緩步走到了碧水河畔的邊緣,然後停下來。
千拾雨放開青瓷葉的五指,將墨花水紋劍輕輕向下擲出,筆直的插進了腳下的泥土中。她背著手臂,昂著頭,挺起胸,靜靜的感受著昨夜雨疏風驟之後,滂沱大雨刷新出來的血腥味兒,依舊沒有消散幹淨,還能在這旭日初升的清風裏,感受的到一絲絲殘血絕情的屠戮時,所帶來的血肉模糊的味道。
左邊,此刻的青瓷葉也顯得很安靜。她凝視著千拾雨剛才所說的故事裏的碧水河。
青瓷葉的心頭不禁泛起了種種猜疑。
昨夜,站在過川酒館扉門旁的那三個女子,其實她是認識的。然而出奇的是那三個女子並沒有因為看見她,而對她指名道姓的說出來,所以她也就隨之選擇了沉默,畢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她不想像她的姐姐,千拾雨一般,為了一種執拗而腐舊的寄托,就將餘生都搭在不切實際的行為中。
而那種行徑,有可能會毀掉千拾雨的後半輩子。
所以,既然上天安排好了,要一定毀掉其中一個人,那麽這個人就由她代替,去接受不可避免的天劫。
祭魔箭本該是沒有歸屬的,然而卻能逃得過地獄使者的追捕,也算是命中命,水中月一般的機緣了。
這是她,青瓷葉餘生唯一能夠做的,對得起血香劍傳人的事情了。
碧水河畔,千拾雨輕輕嗅著迎麵撲來的清風,漸漸可以感覺的到血腥氣息隱沒在濕露泥土中,漸而有了自然之中蒼生靈物應有的清香。比如晨露的清爽,比如泥土揮發的芬芳,江南樹木草根從深地裏頑強生長出來的馥鬱香味兒,等等這些可以使人心情舒暢的氣息。
半晌,千拾雨在青瓷葉的深思中,清淡的說道,“葉兒,你去了劍閣。”
這句話既像是直白,又像是疑問。
青瓷葉聽了,不假思索的坦言告之,“是的,姐姐。”
“那劍閣之主,佁止然的為人如何?”
“心有羈絆,甚多。”青瓷葉想到了那夜佁止然為了救暖暖,那種拚了性命也要保護自己小師妹的作為,當真讓人驚心動魄。
青瓷葉想了想,又道,“若沒有能人從旁佐助,劍閣恐難以再立世了。”
“那你了,青兒?”千拾雨剛好在青瓷葉的話說完,就問了這個問題。
然而,青瓷葉似乎明白千拾雨的心思,所以就耳不過言,緊接了一句話,“姐姐,你呢?”
此時,兩個人麵色嚴肅,扭頭直視著對方,目光炯炯有神。
“我有,羈絆,一個。”青瓷葉抿著嘴,真真切切的答道。
“我也有一個,羈絆。”千拾雨撇著嘴角,不卑不亢,清晰可見的說道。
此刻,兩個女子,兩個命運交格成千絲萬縷的感情中,兩個人都掏心掏肺的表達了內心深處最純粹的想法。卻都又含糊一詞,都不想說出各自心中的那份羈絆,究竟為何為誰為哪事。
她們兩個相互對立,相互凝視著對方瞳孔深處,那猶如幽潭古淵一般深邃的眼睛,希望著在清晨陽光的映射下,透過視線可以折射出各自所要表達的意圖。包括她們自己對自己想要闡述的感情,在不明說出來的時候,能夠通過外部條件的刺激,讓的對方知曉並牢記在心裏。
可惜,似乎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就是因為多了一層又一層的玄乎和探試,才變得如此難以捉摸,不可猜測。
許久,應許是兩個人都互相盯的吃力了。千拾雨就先開口道,“回家了。”
“回家。”青瓷葉憨笑道。
兩個人說罷,千拾雨依然主動的用左手牽起了青瓷葉的右手。
不知是刻意為之,還是昨夜的一場不帶人性的殺戮,扭曲了現實應該有的和諧,讓平時都少言寡語,清淡不近人情事故的千拾雨,有所觸景生情,才一次接一次的拉著青瓷葉的手指。
然而,雖是這般親熱可掬的舉動,讓青瓷葉從未感受過姐妹親昵行為的她,有那麽一會兒喜形於色,難加掩飾。但更多的是這種情切帶給她的感覺,多了一種驚慌失措的悸動。
青瓷葉不明白,為什麽豆蔻年華時的兩個人在一起,總是打打鬧鬧,嬉戲調皮,笑口常開的兩個女子,可到了及笄之齡後,卻變得疏遠了許多。而且這種疏遠,一直持續了十載有餘。
是因為血香劍的故事?
還是因為其主人的心性影響了千拾雨?
亦或是她本就是孤兒,到了笄年,隨著性子的成熟,刻意為之?
青瓷葉不懂,也想不明白。她對她的感情是真摯不悔的,可千拾雨就是不明白,還是根本就沒有想要明白的心思。
千拾雨牽著青瓷葉的右手,散步似的在碧水河畔走著。往常,若是隻有他一個人,行路似趕路,雖不像快馬加鞭,十萬火急的邊關軍卒那麽疾步匆忙,但也快到了沒有時間去欣賞身邊的風景,而今天一改之前的走馬觀花式的身姿,從容不迫的輕踏著鬆閑的步伐,觀賞著世間她從來沒有察覺到的霽月光風。
牽著青瓷葉的手,千拾雨兩人緩緩走過過川酒館。眼睛過處,千拾雨看著人去樓空的葦草木樁搭造而成的過川酒館,如今視線裏隻剩下了昨夜喝完烈酒後,隨意擺放在桌案上的空碗。或碗口朝下,或陶碗平放,或滾落時沒有回歸正位,斜在桌上的,還有地上的,自己屋角的。七七八八,零零落落,蕭條而又淒冷了許多。
以前,縱使過川酒館再怎麽沒有人,但還有個掌櫃在裏麵,還有她這個不像酒鬼,但就是酒鬼的酒鬼在這裏,準時準點兒的,死皮賴臉的蹭吃蹭喝。可如今,往事隨風,人煙易逝,徒增了幾分傷感。
“青兒,過川酒館從此將不複存在了。”千拾雨由衷感慨道。
“沒事兒的,姐姐。”青瓷葉左手撥了一下耳際的長發,當即說道,“以後每次下集市時,我把你帶上,你想喝什麽酒,就悉數買了回去,讓姐姐喝個夠,喝個爽快,可行。”
千拾雨牽著青瓷葉左手的右手,輕柔的搓揉著青瓷葉的手心手背,嗔怪道,“傻丫頭。”
青瓷葉笑著,心裏樂嗬嗬美滋滋的跳動著,她挑唇相譏,“我才不傻了呢。”
兩個人就這麽並排而行,在經過碧水河畔的一棵大樹時,千拾雨不知不覺中,將右手中的墨花水紋劍磕到了樹幹上,卡在了樹幹和樹皮的粗縫裏。千拾雨低頭,看了一眼右側的大樹,引入眼簾的殘破不堪的樹幹,滴落著淚哭訴著無情人的絕情刃。
千拾雨的思緒一下子又帶了昨天晚上。
“沒事兒吧,姐姐。”青瓷葉關切的問到。
千拾雨搖了搖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沒事兒,隻是樹幹與樹皮卡住了劍罷了。”
“咱們回家……”千拾雨笑著說道。
這次,青瓷葉走在了千拾雨的前麵,她拽著千拾雨,催道,“快點兒了,姐姐。”
千拾雨含笑不語,眯著眼一副苦海無邊,回頭不是岸的愁眉苦臉的樣子。
許久————
當兩個人的身影漸行漸遠……
中途,被青瓷葉拉扯的千拾雨,突然睜開雙眼,在不被青瓷葉察覺的時候,她回頭又看了一眼那棵剛才卡主墨花水紋劍的大樹。
眼神恍惚,千拾雨再次看到了蕭寂直立在那棵大樹旁邊的身影,一句‘你死,我安……’的話,此刻又縈繞在千拾雨的耳朵裏。
拘於寧靜的心,再次下起雨時,或將不再是涕泗滂沱,也不會狂風驟雨,而是遙遙無期,不知音訊。
“一紙相思寄與月,可知情淺情深蹉。十許日月更迭夢,閨中香紗繾綣絲。兒郎天得玲瓏心,六竅外依贈佳人。佳人環顧佳人故,莫過紅塵紫陌幽。思來遠憂猶最酒,世人但笑點絳唇。——月歸去”
千拾雨被青瓷葉拖拉的有些翻騰倒胃,但更讓她不舒服的是還能清楚的記得昨晚蕭寂的一舉一動。
那句輕描淡寫的‘你死,我安……’,那番無所畏懼,泰然自若而又咄咄逼人的辯難,在那樣鮮血淋漓,令人作嘔的場景裏,他是那麽振振有辭,從容不迫,絲毫不落下風與對手。
千拾雨有些想不明白。
蕭寂縱其能再大,再廣,再深,再強,再目中無人,難道他不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了麽?
記憶再次拉扯著千拾雨回到了昨夜,抬手就是翻雲覆雨,血濺三尺的種種畫麵。
“蕭氏有兩脈。”蕭寂諷刺似得神色,看著在自己爪力和掌力下掙紮的蕭鎬,還有蕭老,鎮定自若的說道,“蕭咒一脈所載書錄,裏麵就有詳記。”
“據說上古之期,蕭氏古族蕭咒一脈,因為被你等一脈反戈相向,無奈之下,蕭咒隻能選擇在問氏先祖討伐諸魔的戰場遺跡上,向著蒼天下了個戰帖。”
蕭寂頓了頓,表情鄙視般的望了望黑雲壓城的天空,仿佛欲要穿雲看月,然後再看到傳說中,當年無比淒厲,慘絕人寰的上古戰場。他自嘲的笑了笑,說道,“這貼既已發出,當是無可反悔。蕭咒不僅為了顏麵,更是為了讓他自己,以及你們所有人看到,道的盡頭遠無止境,任憑奇才芸芸,能人異士何其多,也不過是徒勞罷了。想要在他蕭咒的手中翻雲覆雨,那就不如一起沉淪地獄,還這個天地一片寧靜祥和,安樂諧睦之地。”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未能瞞天過海,他的摯愛紅顏竟也得知了此事,拖著十月懷胎的身子前來協助他。本來她是快要臨盆在即的女人,然而那一戰之中,不幸被小人算計,最後不僅因為她而惹怒了蕭咒,致使蕭咒一劍之下,屠戮了幾乎三界之內所有的高手,還導致他的摯愛之人成為了一個活死人,常年隻能靠著補藥續命,但終究還是沒有臨產。”
“後來,蕭咒在千辛萬苦的找尋下,得知鳳凰精血能補其虧虛,便以一命換一命的方法救醒了永寂長夜的愛人,本想使得她與孩子好好活下去,豈料生子之後的她,選擇了和蕭咒一同赴死。留下了不過時許的嬰兒,在其近身婢女的保護中,千方百計的在這偌大的世界中苟延殘喘的活了下去。”
“然而,百苦方知理,萬難可得才,那孩子最終還是活了下來,還成了大才。”蕭寂突然間猛然回頭,憤怒的氣息牽帶起了百脈筋絡的元力,驟然中撕的衣襟獵獵作響,頭發虛空而動。
他眉眼緊皺,對著蕭老大聲叱喝道,“你說,這賬該如何算?”
“千年之怨,言之不存。”蕭老緩緩眯上了雙眼,歎息道。
蕭寂聽後,怒上加怒,“不存,何謂不存?”
“千年時光,也未能磨滅千年前先祖先輩留下來的恩恩怨怨,致使我蕭咒一脈差點兒絕後斷根,無法薪火相承,中途莫不是尋得妙方妙法,還有我今天的蕭寂麽?”
“數千年來,你等不想著齊心合力為蕭氏光耀門楣,重振旗鼓。而盡做一些鼠目寸光,雞鳴狗盜之事。”
“這世間哪有捷徑坦途可找……”蕭寂突然聲震九天的嗬斥道。
“你該死,迂腐不化,冥頑不靈的東西。”蕭寂說罷,忽然兩手之間元力聚增數倍。澎湃湧動的元力,在狂暴野蠻的噴吐出蕭寂的手掌心時,蕭寂猛的再次提神凝力,將彷如野性不被馴服的猛獸一般的元力,強行灌轉倒回,狠狠的壓製在蕭老的天靈蓋和蕭鋯的心腔上。
此刻,不知是因為什麽,或許是將死之人,臨終之時看到了與常人不一樣的痛處。還是在既已成定局的死亡之下,人心有所悔改。蕭老抬頭望著怒不可遏,站立在他身側的蕭寂,老淚難抑心中之傷,艱難的搖著頭,悲切的說道,“傻孩子,你若經常這樣怒氣填胸的,遲早會遭到反噬之痛的。”
然而蕭寂,像是充耳未聞,折轉過頭狠厲的看著咫尺之內的蕭鋯,說道,“你身為蕭家小輩,不恪盡職守,慰勸祖輩滋蔭蕭氏家族,反倒苟心不平的摻和種種於事無補的錯誤之事。你這種心思算計,謀事為己,心胸狹隘之人,不應該降臨在這世間,徒惹紅塵煙雨。”
“該死……”聲音如厲鬼,聽者雖不臨其境,但還是讓人不寒而栗。蕭咒左爪探向蕭鋯的胸前,在蕭鋯慘厲的疼痛聲中,他麵色不改的將蕭鋯的心,連帶著血肉從胸腔裏撕扯了出來,元力包裹,蕭寂不賴煩的將蕭鋯的心隨手一丟,就扔到了碧水河中。
“魚可養民,喂了魚罷。”
蕭寂在蕭鋯絕望而扭曲的麵色中,那雙因為疼痛而充滿血塊的眼神裏,他狠決的說出了這句話,然後看著蕭鋯綿軟無力的跌倒在深夜的寒雨中。
鮮血自缺失了心的地方,不間斷的噴湧出來,跟著深淺不一的低窪水,流過蕭寂的腳底下,再到碧水河中。
殷紅的血水,彎彎轉轉淌過地麵的土沙上,像極了忘川河裏的魔刃,誅萬魂而注其性,終成血河湍騰的忘川。
百鬼莫渡,千魂憾懾……
碧水河畔,那一棵並不粗壯的樹下。
蕭寂漠然無情的眼睛,從蕭鋯的殘屍上,又挪回到了蕭老的身上。然而這位現在跪在蕭寂腳下的老人,風燭殘年之季還老當益壯的長者,在此之前跋山涉水,不停的為蕭氏另外一脈尋求著折轉機遇的時機。可如今,當跪在他人的膝下時,已經成了白蠟枯槁的消瘦之軀。威望不複,苟延殘喘的傾訴著勘破紅塵後,茲於小輩的疼愛,亦是每位老人天性深處不可磨滅的根須。本該在頤養天年之際,兒孫滿堂,承歡膝下的最後時光,用來付諸無妄的欲念,這是他的錯。
也是世人的錯……
本性不改,難治貪婪。
欲英明躋身千載頌,豈知無常時在左右……
“你這不過是賒水遠海,鏡中看月罷了。”老人閃爍不定的眼光,總是想要凝視正在看著他的蕭寂,可是就是瞳孔難以再聚集成一個點兒。悲鳴顫抖的話音,像是受了重罪而在道觀前懺悔的醒悟人,最後又將聖人的哲理,盡情的傾訴給了至親至愛的兒女孫輩,勸誡他們莫要執迷不悟,貽誤了前程。
“蕭寂,你當真覺得蕭氏一族可以在這世間屹立千年萬年而不倒嗎?”
蕭寂難得平靜的搖了搖頭,說道,“不管是水中月,還是鏡中月,我不怕。至少我不膽怯,蕭老。”
“你到頭來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蕭老吃力的說道。
“縱然這般,我心依然。”蕭寂盯著蕭老的眼睛,慢慢加重了元力帶給對方的壓力。
欲要生,便要知生死。這是這個蒼生界的規則,然而多少人走到盡頭時方才看到了‘生門即死門’的道理。
蕭寂回過頭,看著過川酒館周圍的這一眾少男少女,心想著有多少人明白這個真理,有多少人現在,或是之前就已經懂了。
目光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有一個人不承多讓的接下了。
淖習公子此時站在過川酒館的扉門前,雨線交織成的劍,絲毫沒有讓他感覺到寒厲。他接住了蕭寂投過來的目光,迎著珠簾似的夜雨,他們不知道都在看對方的什麽,但就是倔強的紋絲未動。
許久,在蕭老沉重的喘息聲中,兩個人都同一時間收回了各自的眼睛。蕭寂看著膝旁的蕭老,淖習公子也看向蕭老。
“癡子啊……”蕭老在合上眼的最後一刻,沉長而悲憫的長歎了口氣。
這口氣,應許是這個時間段,最舒暢和最無力的回聲了。
眾人聽得,莫不為之惋惜……
為著要強不弱的人的一輩子,低下了年輕而又桀驁不馴的頭顱。這是尊重,至少為了至死不悔的一生,老者做到了,年輕人卻才堪堪走了不到一半兒。
蕭寂也低下了頭。他是累了,多年來的兩脈不和,勸降刺殺都相衝突的爭鬥中,他心力交瘁的選擇了迎麵而上。這是強悍到一定程度後,展現出得脆弱,還有怯懦,都需要衝動去捍衛勇氣的存在。
蕭寂慢慢轉過身,踔遝著泥水血漬的腳步,頂著風雨,望著碧水河畔的另一麵,遙遠的再不能遙遠的地方。
此刻,扉門旁,淖習公子看著視線裏孤單淒冷的身影,眯了眯眼,再次睜開時,他的眼睛中倒影出了萬裏殘陽落暉中的刀戈劍戟。一閃而逝,像是走神,忘了遮掩。
“蕭公子,好手段。”
聞言,蕭寂頭也不側的說道,“豈敢,與之淖習公子相媲美,那是在找不自在。”
“是麽?”淖習公子道。
“不是麽?”蕭寂反問道。
淖習公子笑笑,“安豐帝朝能有蕭公子這般人物行過,實當有幸。”
“淖習公子這般言語相激,莫想得到意外的驚喜不成?”
“蕭公子言之差異,我等當是豪傑酒中的豪傑,何來言外之意啊。”
蕭寂道,“聞說淖習公子當年是縱馬疆場的少年,翩翩俊郎,可今日既見,莫過於山野蔽鄉的村婦,無理取鬧。”
“嗯……”淖習驚訝的側過頭,望著蕭寂的側臉,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殺伐淩厲的蕭寂,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哈哈哈……”此刻,還沒等淖習公子反應過來,千拾雨已經捧腹大笑。趴在過川酒館的桌案上,像極了一隻調皮而又惹人愛的鬆鼠,一會兒雙手拍著桌子笑,一會兒捂著臉笑,一會兒抱著腳笑。千姿百態,實在讓在此的眾人汗顏。
“姐姐!”青瓷葉嗔怒道。
“我……我就笑笑嘛。”說完又捂著嘴開始笑得合不攏嘴了。
“傳聞蕭氏與問氏,都是世不出的奇人,當真所言不虛。”淖習公子說道。
“那你了?”蕭寂問道。
“能夠承載三百年的江山,你說這是不是也會是一種實力的象征?”
蕭寂背起雙手,轉身看著淖習公子,“能夠與蕭氏更古老的問氏一族並駕齊驅,那閣下看這是不是本事呢?”
淖習公子凝視著蕭寂,許久說道,“有你在,可保他萬無一失,那如果是有你我在,是不是可保他性命無虞了?”
“你需要的是能夠挑起天下大勢的人,而我,正好可以夠得著你們心裏的那道門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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