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塵緣事(三)
第十五章:塵緣事(三)
玉闕山。
醜時半過。
月已斜過中天。
玄淨無睡眼惺忪的醒過來,起身掃視了一眼周圍,沒有看見蕭寂的身影。
小兔子還在懷裏呼呼大睡,翻起身的動作,絲毫沒有影響到它的美夢。
玄淨無慢慢的將小兔子從懷中托了出來,把自己的外衣褪下,嚴嚴實實的把小兔子包裹起來,又在衣服上留出可以呼吸用的小洞。
“算你命好吧。”玄淨無咕嘮道。“我的命恐怕要比你崎嶇的多了。”
“這次如若有緣,下山後你會找到一個不錯的主人,以後好好跟著她,她定會讓你過得很好。”
玄淨無無奈的撇撇嘴角,也不知道熟睡在夢裏的小兔子聽沒聽到的話,但他還是情不自禁的說了很多話。
“也不知道那貨這麽長時間幹什麽去了,竟然還沒有回來。”
說罷,玄淨無鬱悶的用手撓了撓頭發。這幾日守在玉闕山,日複一日的等待著血滴玉的成熟,還要時不時的提防著血滴玉被他人或者妖獸吞沒掉,基本上就沒有安枕無憂的時間。要麽在夢裏醒著,要麽就是醒著做夢,要麽就是偶然抽出零星半點的時間,去玉闕山周圍轉悠轉悠,總得就是沒有時間消遣緊張的心情。
而且,平靜的玉闕山,因為血滴玉的事情,中途引來了流浪在玉闕山邊緣的鳧徯獸,事後又有青絲劍的傳人古孫邈荍出現在了玉闕山後山的山坳裏。種種不可抗力的跡象,都似乎將所有的巧合交匯到了令人堪憂的事情上麵。
‘血滴玉……’
知道它存在的人不會隻有他和蕭寂兩個人。
那麽,現在整個江湖和修行者的世界裏,就能肯定的事情是,此時此刻,很多人都在朝著玉闕山而來。
玄淨無深吸了口氣,稍微平緩了一下心神。
‘不知道這次在玉闕山上,會多出幾座墳塚?’
‘不知道還會不會像那年,成為第二個劍閣呢?’
玄淨無收了心神,他不能在這件事上再拖遝了,事實上他也不敢再往更深處想象這件事情。他腳尖觸地,運起元力,幾個跳躍間,玄淨無抱著小兔子就消失在了林中。
月色明亮,照的玉闕山上的樹木,像是披上了銀裝,耀耀生輝。
重疊不齊的影子,或是交錯,或是獨立,或是夯長,但總感覺好像多了些什麽,就是說不清道不明。
壯碩的主幹,粗長的枝杈,錯影交集中。偶爾可以聽到稀碎的枯葉聲,仿佛這個山上的蟲鳥不會冬眠似的,還會在這凜冬酷寒的夜晚,鑽出來與平靜的月夜相鬧逐嘻,擾出星星點點的動響聲,才會顯示出玉闕山還是活的,而且在冬天也會很熱鬧。
玄淨無已經到了當日與小兔子它們會麵的地方。然而,當他猛然間轉過頭的時候,他驀然一驚,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
玄淨無強自鎮定。
這樣的事情並非頭次遇到了,處理起來就是麻煩了些,其他的也沒什麽必要計較,免得亂了心神,失了理智,到時候想要挽回,都將是奢望。若是嚴重些,甚至是生命都會搭在著玉闕山上,想想也實在是不值得。
“都出來。”
玄淨無揮袖,淡淡輕風拂過洞口,一道晦澀不明的禁製緩緩破碎掉,裏麵鑽出了與小兔子關係很好的幾隻小妖獸。他盯著看了看,確認過沒有一隻小妖獸失蹤後,才輕鬆的點了點頭。
彎腰,佝僂著身體。玄淨無走進了洞裏,環視著周圍黑漆漆的環境。一直深入,越到後麵就越暖和,洞內的空間也隨之慢慢變大。玄淨無暗記著步數,大概在五丈外的距離,這個洞的空間逐漸變小,再往後,隻能容納的下嬰兒大小的生命。
玄淨無將抱著的小兔子放在了暖和的小洞,然後看著趴在身前的其他小妖獸,仔細的說道,“從現在開始,不要出這個洞口,等著我回來接你們出去。”
小妖獸們一個個的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沒有為什麽。”玄淨無沉著臉色,嚴肅的強調道,“兔子被我施了術,一天之後才會醒過來,而你們也一樣,不管外麵動靜多大,都安心在洞中睡覺即可,懂不懂?”
小妖獸用迷茫的眼神看著玄淨無,就像是在看怪胎一般。
“記住了。”玄淨無不放心,再次叮囑道,“就是餓,也要留在洞裏,不準出來。”
“等我回來,給你帶足吃食。”
說完,他沒有管小妖獸們願不願意,就急匆匆的朝著洞口走去。腳下元力暗流,比進洞時的速度快了很多,待到出了洞口,也才不過是幾個呼吸間的事情。
站在洞口,抬著頭,望著掛在九穹之上的月,玄淨無沉思了很長時間。
“人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知我這突發的善心,救下你們這些妖獸,老天會不會給我好運氣。”玄淨無晃了晃腦袋,心煩意亂的自言自語道。
‘他尚不見蹤影,難道所有的事情都會發生在今夜麽?’
玄淨無心頭咕嚨著。
隨即拔地而起,身子掠向疏影橫斜的月光裏。
……
夜已很深。
臨近寅時的玉闕山,清風徐來,夾雜著利劍似的冰刺,但卻不是在下雪。
實際上,玉闕山下雪的次數也不多,前邊剛剛落完鵝毛大雪,後邊就會消融殆盡,片雪不留。
然而,縱然如此溫和的季候,但還是因為它是座山,所以也免不了冬梅天的凜冽天氣。
風中雖無雪無霜翎,但玉闕山的冷依舊是它的殺手鐧,催命符。
後山的山坳中——
蕭寂冷眼旁觀的站在繅絲花林旁,此時他已經退到了花林的東麵,跟之前站立的位置有了很長的距離。顯然之前古孫邈荍的那一劍,把他逼得很重。
斜對麵,古孫邈荍已經收了劍,氣息依然平穩。但因立在山坳的上麵,玉闕山的風刮著她的衣襟獵獵作響,乍然看去,倒是比之前更多了份巾幗不讓須眉的鏗鏘之氣。
“你有些疲憊。”古孫邈荍提著劍說道。
蕭寂尷尬的笑笑,明了似的說道,“青絲劍果然是真正的強大。”
“隻是,你這樣的目的,我之前竟然沒有看出來,也算是我愚蠢了。”蕭寂不待古孫邈荍接話,繼續說道,“先前長途跋涉,從西域蠻地到這東南玉闕山,也遇到了些麻煩,但到都被我一一躲過了。甚至是江南樂府的府主,都沒有碰到我絲毫。然而今夜,唯一讓我不可能猜到的是,在這小小的玉闕山,我會輸在你的手中。”
古孫邈荍淡然自若的將劍收回劍鞘中,“想你這樣的人,本不應該輸在七情劍中任何一把劍下。然而你太過於狂悖,自認為有數不勝數的武學秘笈作為資本,便將所有對手視之為螻蟻,這就是你的軟肋。”
“所以我的贏,不過是你送與我的而已。”古孫邈荍邊說邊向花林走去。“嶮巇劍出現在了安豐帝朝的邊城。”
蕭寂看著走入花林的古孫邈荍,問道,“是何人?”
“一個讓我退避三舍而不能與其交鋒之人。”悠揚的聲音從花林裏蕩出。
“名字?”蕭寂又問道。
“東門餘。”
“是他。”
蕭寂聽後,佇立在原地,紋絲不動。他既是驚訝不已,又很難以理解。
久久,幾刻鍾的時間過去了,但他還是沉思在古孫邈荍的話中。
泠風吹過,陰寒的風驟然刮得更大了,蕭寂悚然清醒了過來。他抬了抬右手,手臂上忽然湧出絲絲血跡。
青絲劍不愧是神兵利器,傷人之後才會慢慢顯現出傷勢,確實有些可怖。然而,這對於家學淵源無比厚實的蕭寂而言,雖然難辦,但不過是麻煩了點兒。
蕭寂抬腳向山坳外走去,邊走邊想著古孫邈荍說的話,就其真假,也不知是幾分,但還是心裏麵有許多疑問。
‘東門餘?’
‘嶮巇劍?’
‘難道又到了另一個盡頭了麽?’
……
玉闕山。
東南麵的密林中。
寒月高掛,在皓白的月光映在這裏,看見的都是荊棘漫山的叢林,凋零了繁茂的葉子後,依舊還有最尖銳的刺,將這裏紮的密密實實。
然而,眼光過處,奇怪的是這漫山遍野的荊棘從中,最裏麵,最中央的地方,長著一棵參天大樹。樹的主幹三人可抱,枝幹伸展開來,樹冠足有九丈之距。如此巨大的樹木,在這玉闕山上顯得格格不入。
蕭寂站在山坳上麵,覆眼盡是荒涼蕭瑟的景象。而在這片冰山一角的地方,除了那棵足夠令人敬畏的大樹,和這處山坳裏的緋色繅絲花,便隻有寂靜的風,肆虐在這個無人問津的玉闕山上。
蕭寂突然有些感觸,天大地大,人再怎麽強橫,也不過是這風塵歲月裏的滄海遺粟。和這天地中的自然之象比較,很脆弱,很卑微。
蕭寂回頭,對著看不見人影,但依舊身處花林裏的古孫邈荍大聲說道,“希望下次見麵,我能夠領教到五百神器譜裏的青絲劍的威力。”
“但願能如你所願。”說著,古孫邈荍躍上繅絲花的枝頭,足尖踩在花瓣上,雙手背負,右手攥著青絲劍。此時的她,風吹過,衣裳飛舞,颯爽英姿,絲毫沒有了剛才的那種沉重感。“不過……”
古孫邈荍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遠處傳來了另一個女子的聲音,“何必等下次,就今夜見個分曉,也算是五百神器譜的佳話了。”
遠處說的話音沒有消散,蕭寂和古孫邈荍就聽見兩道破空聲迎麵襲來,分別擊向了他們兩個人。
“祭魔箭……”蕭寂驚呼道。
“神器譜五十列的祭魔箭?”古孫邈荍也同樣大感詫異。
祭魔箭來勢凶猛,眨眼間就已經隔空射向了他們兩人。而站在花林盡頭的蕭寂,當然是首當其衝了。
殺箭冷羽,在寒冽的風中穿行而過,刺耳的破空聲,就像是穹頂之上墜下的神戟,奪命滅魂的威壓倏忽而來。
蕭寂見狀,雖然心下不怎麽瞧得上這一擊的威力,但也不敢在這般殺器前稍有鬆心。尤其是在首次遇到祭魔箭的時候,誰也保不準祭魔箭會不會像人們口中所說的那樣厲害,所以為了保證不會出現像先前青絲劍那樣的失誤。蕭寂不敢再自傲,還是選擇了出手。
他單手朝前,手臂迅速揮出,元力盡數湧出,衣袖迎風而動,抬眼間就是一道雄厚的元力化成的屏障擋在了身前。
箭矢所過,淩厲的勢頭不可阻擋。
然而蕭寂在揮了下衣袂後,便是負手而立,不再理會迎麵而來的祭魔箭。
祭魔箭停了下來——
被看似綿軟無力,吹彈可破的屏障擋住了去勢。
蕭寂擋下了。
僅僅揮袖之間……
身後,距離蕭寂四五丈開外的古孫邈荍。
花林之中,花葉之上,她依然背著手,雙足輕點著花蕊。
在看到映入眼簾的祭魔箭後,神色未改,不急不緩。隻是這這樣做法,跟蕭寂相提並論,古孫邈荍就顯得太過於驕傲了。
畢竟,蕭寂的境界要比她大足足一個滿境有餘。
“擋下它……”古孫邈荍淡淡的說道。
古孫邈荍背手攥著的青絲劍,似乎可以聽懂她的話,脫鞘直衝天際,瞬間即逝。在流光般的錯覺中,青絲劍自空中墜下,猛然間頓在了古孫邈荍的胸前,豎劍身前。
光華濺落,青絲劍耀眼奪目。
“叮”的一聲,祭魔箭和青絲劍撞到了一起。
嗡嗡聲不絕於耳,青絲劍與祭魔箭相互僵持不下,顫抖著,兩柄絕世神器各不相讓,都欲要各進半步。然而遲遲未果。
擋下了——
簡簡單單的一劍。從祭劍到格擋下祭魔箭,也不過須臾之間。
古孫邈荍靜靜的看了看蕭寂,又望向荊棘叢林裏的那棵大樹。
數丈外,蕭寂也心領神會的瞄了一眼古孫邈荍,若有所思的在左手手掌中,撣了撣自己的右手中指。
同樣的不費吹灰之力。
同樣的幹淨利落。
同樣的簡單迅捷。
但祭魔箭依舊還在與蕭寂的屏障,以及古孫邈荍的青絲劍爭鋒相對著。
古孫邈荍和蕭寂不約而同的挑眉望向遠處。回收心神,他們都全神貫注的注意這一箭的射來的方向。
“看來跟傳聞中的不怎麽相似啊。”蕭寂盯著那棵參天大樹,眼神陰翳冷厲。“傳聞中,當年祭魔箭的主人,僅憑一箭,就在中原腹地,把地處萬裏之遙的西域王宮射塌了,可謂是威震八方,灌耳之雷。”
“而你,似乎欠缺些火候。”古孫邈荍也嘲論道。
“是麽。”隱匿在遠處大樹上的人聽聞到這樣的話後,不依不饒的說道,“開胃而已。”
“接下我這一箭,再給我說這些沒理沒據的話吧。”
遠處的聲音嫋嫋縈繞,還在這片空曠的地方回響。而那人拉弓時元力膨張的聲音,也讓身處山坳的古孫邈荍和蕭寂聽得清清楚楚。
擔弓滿張,箭在弦上,待發之勢,風雷嘯聚。
祭魔箭——
這般景象才對得起它的威名。
片刻之後,玉闕山天象突變。
風聲驟急,雲匯星跌,暗月逐浪。天靈之氣以狂風巨浪般湧動,匯集在鶴立雞群的大樹周圍,荊棘折風,漫天針刺散向四麵八方。
祭魔箭——
離弦之箭,便是勢不可擋的殺招。
蕭寂聞聲,眼神詫異間更添戰意。
古孫邈荍聽聲,立即躍身而起,扶搖直上。
“這一箭,塵緣舊事。”
隱藏在大樹上的女子揚聲說道,“這一箭,器譜不再。”
“五百器,三百刃,從此陌路相逢,將重寫神器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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