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送琴

  小廝引著溫孤良去了離講室不遠的老槐樹下。


  江若弗就坐在樹下的石桌旁,而學堂的小廝正在為她奉茶。


  溫孤良看見江若弗,像是在做夢一樣,一步步走過去,都如此不真實。


  眾人都把頭伸出窗子外,看著這個方向。


  見溫孤良來了,江若弗站起身,輕笑道,

  “沒有提前和你說過,不會打擾你了吧?”


  溫孤良直勾勾地盯著江若弗,還是不可置信。


  頌卷將旁邊的琴袋子遞給江若弗。


  江若弗將琴拿出來,遞到溫孤良麵前,她笑道,


  “上次見你用的琴壞了,我問過你的小廝,說你今日有琴課,我想,這把琴也許你能用到。”


  溫孤良不敢相信地低頭看向那琴。


  他的瞳孔放大。


  江若弗眼睜睜地看著一滴眼淚從溫孤良的眸中落下,滴到琴上。


  緣著那琴的刻紋流下去。


  江若弗愣住了,


  “是這琴你不喜歡嗎?”


  溫孤良搖頭。


  江若弗不解地追問道,

  “難道是我來得不是時候,影響你了嗎?”


  溫孤良一言不發,隻是一個勁兒地搖頭。


  他眸中含著淚,盯著那琴。


  “我…很喜歡這琴。”


  江若弗鬆了一口氣,


  “那就好,我隻怕這琴你不喜歡。”


  溫孤良接過琴,抱在懷裏。


  江若弗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

  “這琴的琴弦是我上的,我選了最好的雪絲弦和鬆絲揉在一起,聽說彈起來的時候會很空靈清脆,我猜你會喜歡。”


  溫孤良的眸光看向那琴,他的指尖撫過琴弦,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江若弗笑,


  “我特地讓師傅刻了青鬆在琴身上。”


  溫孤良看向琴頭,一棵在高涯萬仞之上的青鬆,挺拔而勁挺地向上生長著。


  枝繁葉茂,淩厲堅挺。


  江若弗溫聲道,


  “你不要傷心旁人怎麽笑你的名字,你的良,是將遇良才,是用心良多,是鳥遇良木的良,你是傲立高山的鬆柏,是千萬林中最耀眼的良木。”


  “人擇明君而臣,鳥擇良木而棲,隻要你做好自己,就始終是那屹立不倒,挺拔聳立的良木,也自有良禽來棲。”


  “何必在意眼前這些胡亂輕蔑你的劣鳥?”


  江若弗看著溫孤良,眸中是溫和與笑意。


  明媚的陽光照下來,和煦而溫柔,她眸中的光也愈發柔和。


  像是在給人重重一擊。


  溫孤良怔怔地看著江若弗。


  眼淚凝在眼眶裏,卻是鼻頭又一酸,

  “大哥。”


  江若弗揉揉他的頭,


  “好了,回去吧,今天晚上,我在家裏等你吃飯,現在不耽誤你聽學了。”


  江若弗和溫孤良擺擺手。


  溫孤良也怔怔地,伸出手,對著江若弗的方向擺了擺。


  這樣的場景,從前從未有過。


  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塞滿,滿滿當當的,但是,很幸福,很歡喜。


  那些伸出頭看著這個方向的人都驚住了。


  “不是說三公子和世子關係不好嗎?”


  “這怎麽還親自來給三公子送琴?”


  說話的人被旁邊人用胳膊肘撞了了一下,

  “注意一點,什麽三公子,溫孤良就溫孤良,別亂說話。”


  有人看向陸羽,陸羽的臉色青黑,難看得很,加上剛剛的傷,更是狼狽。


  “陸羽,你剛剛還…笑人家,說有本事叫世子來送琴。”


  “就是,不是還嘲笑溫孤良和世子關係差到極點,世子根本不在意他,他和世子比起來就是一個小嘍嘍?”


  “之前這麽囂張欺負溫孤良,被打臉得慘啊。”


  “這下世子真來送琴了,有人丟臉嘍。”


  陸羽聞言,麵色更難看了,

  “說夠了沒有!”


  陸羽甩袖離開,他的跟班忙跟上去。


  溫孤良抱著琴回來。


  眾人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有坐在他旁邊,一直默不出聲的人關心道,


  “你還好嗎?”


  “給你帕子,你腦門上都是汗呢。”


  “抱歉,之前我們不該站在一旁看戲的,說實話,陸羽這次也做得太過分了。”


  源源不斷地有人出聲關心溫孤良。


  溫孤良坐在原地,呆呆地看著眾人。


  小廝將他的琴擺出來,眾人看見,不由自主地驚歎道,

  “這琴也太漂亮了。”


  “比你之前那把焦尾琴還好看呢。”


  “對啊。”


  “這琴是在哪個琴坊買的啊,真是太好看了。雕刻得真精致。”


  “這琴弦也漂亮,在陽光下像是透明了一般。”


  有人撥了一下,琴聲從琴弦中震蕩出來,聲音極有穿透力,卻又高而清脆,空靈無比。


  “天啊,這聲音太好聽了。”


  “這琴到底是在哪裏買的?”


  溫孤良坐正了身子,


  “這是我大哥自己揉的琴弦,琴身也是他特地找師傅刻的,外麵可沒得賣。”


  眾人驚歎道,

  “世子親自做的?”


  “別碰,小心碰壞了,這可是世子親手做的。”


  “我的天哪,你大哥對你可真好。”


  “陸羽自己還在那叫囂呢,殊不知溫孤良是低調,陸羽還造謠說人家和自家大哥不和,我看和這裏最不和的就是他了!”


  “就是!仗著自己有個貴妃姑姑就天天在學堂裏橫行,陸候府算是什麽?溫孤良可是陳王府嫡子出身,都沒見人家得瑟,陸羽見人不張揚,還欺負到人頭上來了。”


  “就是就是。”


  陽光落下來,照在那把琴上,溫孤良的心裏像是有暖流流動一般。


  隻感覺這陽光把四肢百骸都浸透了。


  ———


  天色漸晚,廚房把菜熱了又熱。


  見溫孤良往這邊來,頌卷忙道,


  “爺,三公子來了。”


  江若弗忙道,

  “快讓廚房上菜吧。”


  下人們捧著菜肴魚貫而入。


  溫孤良走到門口,看著燈火通明的懷虛院,卻止住了腳步,有些緊張和怯弱,不敢上前。


  頌卷出來,忙跑到溫孤良麵前,

  “三公子,您還在等什麽呢?世子爺都等您好久了。”


  “您快跟奴才進來吧。”


  溫孤良被引著進來。


  他還是第一次進大哥的房間。


  燈火通明,一陣飯菜香味傳來。


  他看見大哥在笑著看他。


  那笑意雖然很輕很淺,卻和善而溫柔。


  與他曾經見過無數次的樣子不同。


  溫孤良被引著坐下來,江若弗給他夾菜,

  “你每日去學堂也辛苦了,多吃點。”


  溫孤良怔怔地看著她。


  江若弗隻是溫聲道,


  “今日在學堂裏都學了些什麽?”


  溫孤良聞言,雖有些遲鈍,但也磕磕絆絆地講起來。


  昏黃的燭光下,畫麵溫馨無比。


  而主院裏,李氏等了許久,都不見溫孤良回來,


  “怎麽回事,三公子呢?還沒下學嗎?”


  侍女踟躕道,

  “三公子早就回來了。”


  李氏疑惑道,

  “那為什麽不來吃飯?你再去傳一遍三公子吧。”


  侍女道,

  “三公子今天在懷虛院和世子一同用晚膳,不會來了,王妃還是先動筷子吧。”


  李氏驚訝地反問道,


  “和世子一起?”


  侍女道是。


  李氏怔怔坐在原地。


  竟是久久未有回神。


  世子請了良兒一同用膳?

  侍女道,

  “王妃,三公子也傳話來說,讓您不必等他了,他要和世子一起,您還是先用膳吧。”


  李氏追問道,

  “今天早上,世子喝了我送去的粥嗎?”


  侍女道,

  “喝了,一切如常。”


  李氏拿起筷子,麵對著滿桌的菜肴,竟是伸不下筷子。


  眼睛裏竟慢慢聚集起霧氣來。


  世子…不僅是在慢慢接受她,也在慢慢接受良兒嗎?


  江若弗送走溫孤良,走進書架間,看向角落裏那卷畫卷。


  她慢慢地彎下腰來,拾起那畫卷,


  世子將這畫卷藏在最深的地方。


  也是藏在了心底的最深處。


  得知她被王妃照顧一夜,他落荒而逃。


  卻偷偷畫下王妃和三公子溫孤良相處時大笑的畫麵。


  明明對溫孤良不假辭色,卻偷偷記下他最落寞的樣子,生動無比,仿佛就在眼前,筆觸間的憐惜之情幾乎壓抑不住。


  其實世子是渴望的吧。


  江若弗展開那副溫孤良過生辰的畫卷。


  畫卷中燈火滿堂,眾人圍坐。


  溫孤良坐在眾人中間,對著滿桌菜肴。


  他笑了起來,缺了一顆門牙的笑容卻顯得那樣有感染力。


  江若弗看著畫卷,輕聲道,

  “溫孤良,賀你生辰,福壽安康。”


  畫卷下方寫著一行小字,

  明德八年,二月二十四日。


  花朝前夕,賀福壽安康。


  ——


  夜色漸沉,江若弗沉入夢鄉。


  獸煙散盡,日光棲窗。


  頌卷低聲喚道,


  “世子爺,世子爺。”


  “不是說要去踏青嗎?已經辰時了。”


  “再有一會兒就是辰正一刻了。”


  溫孤齊被吵醒,他坐起身來,


  “小玉?”


  頌卷反問道,

  “什麽小玉?”


  溫孤齊定睛一看,看清楚了眼前人。


  他揉了揉太陽穴,

  原來是換回來了。


  “沒什麽,我說我起來了。”


  頌卷忙給溫孤齊更衣。


  拿了繡坊送來的那件新衣裳,一襲白衣,沒有太多花紋繡飾,很是適合踏青穿。


  溫孤齊喝早上的粥時還在想,他現在過來,江若弗估計還沒有學會怎麽折花紙,突然換回去,隻怕是一竅不通。


  頌卷道,

  “爺,這粥您還喜歡喝嗎?”


  剛剛喝了三天稀粥的溫孤齊下意識點點頭,

  “挺好的。”


  頌卷聞言喜道,


  “您喜歡就好。”


  上了車往城外走的時候,溫孤齊才意識到,他似乎去的是今日江若弗撲蝶會要賞春的地方。


  “怎麽不是去獵場?”


  頌卷詫異道,

  “爺,您忘了?”


  “是您答應太後娘娘要去城東花林踏青,回來講給她聽的啊。”


  溫孤齊追問道,


  “那陳璟呢?我約了他去獵場的。”


  頌卷笑道,


  “您就放心吧,陳公子也得了太後娘娘的令,和您一起去城東踏青。”


  溫孤齊沒話了。


  路上遇上陸丹若死氣白咧地要和溫孤齊坐一輛馬車。


  溫孤齊讓她上了。


  陸丹若拿出花紙在車上練著,卻始終折得歪七扭八。


  她終於把花紙一扔,抱怨道,


  “怎麽這麽難啊。”


  溫孤齊看不下去了,拿了一張花紙,修長的手指翻飛,不一會兒就折出一朵牡丹來。


  他隨手將牡丹扔到陸丹若身邊。


  陸丹若拿起來,驚歎道,


  “表哥,你除了生孩子還有什麽是不會的。你也太厲害了吧。”


  溫孤齊“……”


  他揉了揉眉心,靠著車壁假寐了。


  陸丹若想出風頭,所以學了最難的牡丹,可是又折得不像樣子。


  這會兒看了溫孤齊折,又興致勃勃地繼續練習起來。


  而江若弗一早醒來發現自己在江府,懵了好一會兒。


  小玉推著她穿衣裳洗漱出門。


  坐在馬車裏,她仍舊怔怔。


  不是應該一次比一次換的時間長嗎?

  為什麽這一次才換了三天就換回來了?

  那豈不是世子要和她一同去踏青?


  小玉看她走神的樣子,忙囑咐道,


  “小姐,咱們可得趁這次機會好好玩玩,這一次為著做給杜嬤嬤看,大夫人讓每位小姐都有資格出遊,往後咱們可就不一定有這樣正經參加宴會的機會了。”


  江若弗呆呆地點頭,卻猛然想起來。


  她還不會疊花紙。


  江若弗忙道,

  “你可有將花紙帶在身邊?趕緊教教我好嗎?”


  小玉不解道,

  “小姐您不是學會了嗎?怎麽還要教您,小玉疊得可沒有您好。”


  江若弗聽得頭都疼,


  那是世子學的。


  她怎麽會疊?


  待會兒疊花紙祈福的時候,她豈不是會貽笑大方?

  小玉急急忙忙地重新教江若弗,奈何江若弗竟是學不會。


  笨拙地一遍遍疊,小玉看著都奇怪了,


  “小姐,您昨天還疊得虎虎生威的,怎麽今天居然不會了。”


  江若弗沒時間搭理小玉,急得焦頭爛額。


  偏偏馬車馬上就到了地方。


  撲蝶會的那些小姐們都聚在一起,三五成群。


  桃花煙煙霞霞滿林,人麵桃花相映紅。


  彩蝶飛舞,圍繞著花蕊和人。


  江若弗硬著頭皮下了車。


  江抱荷盛氣淩人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屑地嗤笑一聲。


  江茉引雖然沒少來過這種聚會,但沒什麽熟人,她下意識湊向江蘭潛和江若弗。


  江蘭潛卻走開了,穿著一身打眼的紅色衣裳,走進了那些小姐堆裏,和認識的姐妹們談笑。


  江若弗和江茉引一同走著,江若弗想要練一下折花紙,奈何礙於江茉引在,她隻能按下不表。


  江茉引還指著遠處的一樹杏花,驚歎道,

  “除了桃花梨花,這兒還有杏花呢。”


  江茉引跑上去。


  江若弗想追,卻跑不了江茉引這麽快。


  越跑,路上的人越少。


  忽然,一隻手抓住了江若弗的手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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