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求娶

  朱氏得知江若弗剪了那珠簾,氣得伸手一把揮落桌上的東西,嗬斥道,


  ”滾,都給我滾!”


  “她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我百般示好,她卻敢剪了我的簾子!這不是在向我示威是什麽?”


  “她這般微賤的東西,得了幾分顏色就開染坊,她真以為陳家會願意讓一個娼妓之女做兒媳嗎!”


  “竟然還不願意接受我的安排,如此這般下去,往後她隻能給最下賤的奴才作配!”


  她抬手拿起一個茶杯就要往下砸。


  侍女忙勸道,

  “夫人,別砸了,使不得啊。”


  “夫人小心氣壞了身子!”


  朱氏瞪她一眼,

  “別砸?難不成我連砸兩個杯子的權力都沒有了嗎!”


  朱氏把杯子往遞上狠狠一砸,眾人忙躲開,本就已經是滿地的碎瓷片,如今更添狼藉。


  眾人卻是對這段日子越來越暴躁的朱氏敢怒不敢言。


  現如今大夫人還在禁足,卻屢屢坐不住地去主動害人,害人便算了,後宅裏的婦人沒有一個不算計的,可是大夫人到底是在禁足,不僅僅是謀算還是平日行徑,都不見一絲一毫的收斂。


  現如今砸的這些東西還要她們記錄下來,到時候去庫房領新的回來,這賬又要記在大夫人的月例上扣。


  老爺都說了,什麽時候把這副南珠墜子的錢扣完,什麽時候才能解除禁足。


  可是現如今大夫人這個樣子,什麽時候才能扣完月例,解除禁足?


  朱氏秀眉倒豎,狠狠道,


  “那溫家的二公子,雖是庶子,但卻是左馮翎家的兒子,她一個娼妓的女兒,縱是打馬也趕不上,縱使是她要嫁,都要洗幹淨祖籍歸到我的名下才夠格,我已經對她夠忍讓了!她竟然還不知足!如今竟然還敢向我示威了,她以為明雲羅的身份傳揚出去了,她還能嫁給什麽人!”


  朱氏瞪著眼咬牙切齒道,


  “往後她隻有被玩厭了丟棄的份兒,她妄想飛上枝頭,卻不知自己和她娘一樣,隻是個玩物罷了!”


  “還想嫁去陳家,想當嫡妻!做夢!當真是做夢!”


  正此時,一個丫鬟匆匆進門,見一地的狼藉,丫鬟麵色擔憂道,


  “夫人,府裏來人了!”


  朱氏眉毛倒豎,握緊了手中的茶杯,

  “現在還有什麽人來需要通秉我!”


  丫鬟緊張地不敢看朱氏,


  “夫人,是溫府的嫡公子來提親了。”


  朱氏鬆手,手中高高舉起的茶杯猛地墜地,“刺”地一聲碎開。


  那碎片彈跳開來,有幾片甚至穩穩地紮進了地板縫隙裏。


  她抓住那丫鬟的肩膀,


  “你說什麽?”


  丫鬟直直跪下來,哭訴道,

  “溫家的嫡公子來江府提親,說要聘七小姐為妻!”


  朱氏竟站不穩,結結實實地摔倒,眾人忙上前去扶她。


  朱氏的手摁在了方才的碎瓷片上,手心被割開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液流出,染汙了一片地板。


  朱氏卻麵色急躁,用帶血的手揪住丫鬟的領子,惡狠狠道,


  “你可聽清楚了?”


  丫鬟跪道,


  “夫人,奴婢聽得千真萬確,是左馮翎夫人帶著溫公子直接上門了,而且言之鑿鑿,說溫公子在撲蝶會上對七小姐一見鍾情,非她不可。”


  “溫夫人實在沒辦法了,這才帶溫公子親自上門求娶。”


  朱氏的目光一白,幾乎要昏厥過去。


  ——


  溫清岑已是飲了第二杯茶,看上去像是很平靜,實際上手心都要攥出汗了,白淨光潔的額上也略出了一層薄汗。


  先來迎的是江伯啟,互相見禮後,眾人落座。


  溫夫人四十歲的光景,皮膚細膩,雖然已有了一些皺紋,卻是笑紋多,苦紋少,臉小小的,總是帶著溫和親善的笑意。讓人一見就覺得麵善。


  “今日突然前來確實是失禮了,隻是為著兒女的事情,也不敢耽擱。”


  “既然已經來了,那便恕莽婦直言,我聽聞內史大人有一位千金,今年恰十六,出落得很是大方清麗。”


  江伯啟心道。


  原來是說親來了。


  “不敢當,想必夫人說的是我的四女兒江抱荷?”


  溫夫人卻是垂眸一笑,

  “非也。”


  “四小姐蕙質蘭心固然可愛,奈何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唯有心悅二字才成就姻緣,我膝下隻有清岑一個孩子,他年少氣盛,不懂禮數,在撲蝶會上隻見過七小姐一次便為之傾心,央求我無論如何都要為他聘娶為妻,我左右打聽,聽聞七小姐年紀恰好,氣質端莊,命婦便鬥膽帶著聘篋婚書前來與內史大人商談兩個孩子的婚事。”


  溫夫人擺擺手,隨侍便遞上一個盒子。


  溫夫人道,


  “這是婚書,還請內史大人過目一覽。”


  溫夫人遞上一張羊皮紙,江伯啟接過。


  婚書的前麵內容倒是和別的婚書大差不差,隻是這後麵的內容卻讓江伯啟的瞳孔不由得微微放大。


  三十處田莊,十個玉石鋪子,以城西半數丹砂礦脈,還有一些別的珍貴器皿物件為聘禮。


  江伯啟捏住羊皮紙的手都有些汗濕了。


  他是知道左馮翎溫鑒出身商戶,其父早年是江南一代的名商,一朝賭礦成名,被叫做活範蠡,但江伯啟卻沒有想過,溫鑒竟然這麽豪闊。


  這得是多豐厚的家底才能拿出來的聘禮單子?

  不說那三十個莊子。


  就說玉石鋪子,溫家的玉石金器鋪子在長安之中幾乎是壟斷了玉石這個行業在王公貴族中的商易。


  就連宮中負責織造的司局也要看溫家的麵色。貴人們使用的玉石金銀製品,也大多都來自溫氏。


  所以溫氏的玉石鋪子一般都是極大規模,且東西樣樣造價不菲,極拿得出手,一家的價值可頂旁人十數家。


  沒想到左馮翎竟然拿出了十家這樣的玉石鋪子作為聘禮。


  要知道,哪怕在長安之中擁有一家溫氏的玉石鋪子,幾乎就是後半生無憂了。


  而那城西京畿的丹砂礦脈,更是令人覬覦,能在長安京畿周圍買地還撞上了礦脈的,就僅此一人而已。


  不少人對此趨之若鶩,因為長安用的丹砂一直都從外地運來,不說開采的成本,就說單單把這丹砂運到長安來,就已經花費甚巨。


  所以長安的丹砂都一直賣得極貴,但溫氏卻打破了這局麵。


  長安京畿的丹砂橫空出世,沒有多少運輸的成本,甚至還能讓人上礦直接挑選,哪怕是再好的丹砂,價格都並不會頂天。


  一時之間,連同丹砂的生意,溫氏也壟斷大半。


  朝廷看上了這礦脈,想收購,但溫氏已經連同其他丹砂供應一起成立了商會,把價格勻下來,達成共識,這才不至於斷了其他供應的財路。


  因為牽扯整個丹砂行業,且人員盤根錯節,前一任治粟內史並沒有把收購丹砂礦脈這件事情辦下來。


  可是現在,溫氏卻跟看個小玩意兒一般,竟是隨手就送了半數丹砂礦脈。


  這如何能讓人不動心!

  江伯啟腦子裏思慮不斷,而江若弗則往這邊來了。


  冰藍色的絲緞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澤,江若弗的發絲在淺金色的陽光中都在發著光,因為營養不良而造成的麵色蠟黃在這段時間很快褪去,回歸原先的膚色。


  雪膚紅唇,濃眉深目,一雙細長清冷的眼睛,偏偏睫毛極濃極長,像是開了花一般繚繞她墨黑的眸子,纖濃的睫毛略遮住了她黑白分明的瞳仁,卻愈發顯得眸中露出來的那一點清光動人。


  如紗如煙的一頭青絲束成墮馬髻,眼眸和發色的濃墨,皮膚的雪白,唇如櫻桃般紅,形狀如花瓣,三種顏色混在她身上,美得驚心動魄。


  溫清岑看著她提起裙子走過台階,墨發隨著清風而動,有一縷掠過她的雪白的麵頰,輕輕搭在她秀氣精致的鼻梁上。


  一雙眼睛似有意似無意地看向了他的方向,溫清岑的心驟然停頓了。


  整幅畫麵裏,他隻看得見她走在青石階上,長裙迤邐,一步一動,裙擺像湖水一樣蕩漾開來,如花盞綻放。


  陽光和微風在一起纏繞她的裙擺,和煦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灑滿了她全身,她像是踏著光而來一般。


  樹影搖曳,陽光被剪成細碎的淺金色光斑,她步步從明暗斑駁的樹蔭下走過。


  發上步搖輕晃,隨風搖曳,一如他的心,無法靜止下來。


  從前在書本上讀過的惑陽城,迷下蔡,傾國絕色,這一刻在眼前生動而具象地延展開來。


  記憶裏的麵容雖然也秀美,但卻略有些遮擋和內斂,這一刻,她的美貌毫不遮掩,鋒芒畢露。


  緊緊抓住了人的七魂六魄,誘人一再沉淪。


  溫夫人都有些驚訝。


  江若弗竟是這般驚人的美貌?

  難怪清岑會一見傾心,苦苦尋到她的身份,央求她上門提親。


  這樣的容貌,當真是太過出眾了,隻怕是放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被看見。


  溫清岑看著她一步步走來,他的心跳似乎能穿透皮膚,能讓在場的人都聽清楚。


  他的心口都在發燙。


  她…將額發梳上去竟是這般樣子的嗎?


  江若弗一步步走來,他愈發能看清楚她的模樣,精致的丹唇瑤鼻,巴掌大的臉,還有耳朵上小小的一顆紅痣,都與記憶中的那隻見了一次卻讓他印象深刻的人重合了。


  溫清岑的眼睛都看直了,眼神不自覺沉落在她身上。


  江若弗走到江伯啟麵前,


  “給父親請安。”


  江伯啟點點頭。


  江若弗轉而向溫夫人請安,

  “若弗見過夫人。”


  她的動作輕緩平穩,大方落落卻又溫柔。眼神恭敬,並不因為好奇而張望。


  一下子就給了溫夫人好感。


  溫夫人忙親手扶起她,卻又沒多說什麽,隻是讚許地拍了拍她的手,

  “好姑娘。”


  江若弗走到溫清岑麵前,溫清岑忙站起來,江若弗垂眸,行了個平禮,

  “見過溫公子。”


  溫清岑看著她,心口跳得他全身的血脈似乎都在發顫。


  他將手中拿著的扇子反轉,握著扇尾與她拱手行了一個平禮,溫聲道,

  “見過若弗妹妹。”


  聲音都浸著緊張,略有些輕顫。


  他看著她,墨黑的瞳孔裏倒映著小小的她。


  近距離看她,他連她的每一根發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樣鬆軟如煙的一頭青絲,用霜花銀簪子挽起來,搭在發間,像是墨黑如紗的一頭青絲上落了雪,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撫去她發間的雪。


  步搖隨她的動作略晃,冰白色的珠子與她的墨發交映生輝,眸中清光微冷,她抬頭看著他,溫清岑忍不住自己看著她的視線。


  她不知道,在他眼裏,她的模樣有多動人。


  這一刻的她,簡直要人的心,要人的命。


  溫夫人笑道,

  “今日一見,果真是落落大方,脫俗絕塵的一個姑娘,也難怪清岑會念念不忘。”


  “江大人,這兩個孩子也是有緣分的,在撲蝶會擲花選婿的時候,若弗恰恰好就丟中了甕,這可不就是會嫁給溫姓夫婿嗎?說句托大的話,這京城裏和江家門第門當戶對的溫氏,左不過就是左馮翎府罷了。”


  “而且我聽聞撲蝶會時,那甕雖然放得離姑娘們擲花枝的位置很近,可當場除了若弗,竟是再無人扔中那個甕,江大人,您說說,是不是一場上天點頭的緣分?”


  江若弗聽見溫夫人重提上次擲花枝的事情,她下意識抬眸看了溫清岑一眼。


  溫清岑正好在看著她,江若弗一抬眸,就對上了溫清岑灼灼的視線。


  像是要把人吸噬進去一般。


  江若弗才發現,縱使有些青澀,但溫清岑也生著一雙桃花眼。


  隻是她卻並不覺得那雙眼睛有多動人。


  她看著溫清岑那雙眼睛,似乎能透過那眼睛去看見另一個人。


  也許是見過了真正完美的,那樣一雙看人自含情,卻天生帶三分涼薄的眼睛,江若弗對上溫清岑的桃花眸時,並無感到一絲驚豔。


  平心而論,溫清岑的容貌生得極好,隨溫夫人。


  尤其是深邃的那雙眼睛,不僅僅是也有幾分含情的意思,亦帶著少年人的害羞與膽怯,不敢直直看她,但那雙眼睛也好看得足以讓未出閣的女子心頭一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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