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倒戈

  第三百六十六章倒戈

  天子輟朝,總不是長久之計。


  辛恭不服軟,旁人也會服軟。


  至少在朝臣眼中看來,趙盈能走到今天,靠的可不是她的慈悲心腸。


  聽說近來清寧殿禦前服侍的小宮娥打死了好幾個,因為天子太容易發怒了,一句話說的不對,哪怕是茶溫不對,立時就拉下去打死不提。


  這種消息也不知道誰放出去的,反正還挺有用。


  起初辛恭帶頭上書,那些人跟著一塊兒上折子,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本趙盈連朱批都沒有,原樣發回,然後第二天他們就接著寫,接著往禦前送。


  後來連徐冽都做慣了,走個過場,送到清寧殿,他象征性的替趙盈翻兩本,就讓人拿走原樣發出去了。


  可清寧殿裏這樣的消息一出,到了第二天,禦案上的奏本少了一大半。


  趙盈又臨朝了。


  還帶著虞令貞一起。


  其實宋昭陽勸過她。


  虞令貞年紀太小,什麽都還不太懂,現在把他帶到太極殿去見這樣的場麵,恐怕沒什麽好處。


  趙盈卻深以為並非如此。


  就是小小的年紀才該經曆一番磋磨,否則他一帆風順的長大,有這麽多的人為他保駕,他今後真能做個頂天立地的好皇帝嗎?


  太極殿上朝臣口風轉變得快,不過總有些所謂忠貞之士,忠的是趙家江山,趙氏皇族,仍舊在太極殿上據理力爭,說什麽也要勸言天子,得把虞令貞的姓給改回來。


  再後來,他們就不上朝了。


  以禦史台為首,三省六部,乃至京兆府大理寺,還有五城兵馬司,甚至是禁軍中的兩個副統領,擅離職守。


  天子不是能輟朝嗎?


  他們怎麽就不能罷朝呢?


  隻可惜,沒什麽用處。


  六部各有人節製,且基本上也都是趙盈自己提拔上來的可用之人,少了他們,六部事務不會受到一丁點兒的影響。


  禦史台中還有杜知淮坐鎮,事情鬧大的時候,辛恭態度太過強硬,趙盈索性借機抬舉杜知淮,從前不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叫他跟辛恭平起平坐嗎?眼下這時機正合適。


  如此一來,自然不怕禦史台中無人主事。


  連又閑散在家中的杜知邑都被重新啟用,仍舊是在禦史台當差,可見朝中是真的不缺這些人。


  “辛大人,這麽下去,可不是個辦法啊……”


  辛恭一個眼神過去,先頭開口的某位禦史訕訕的就收了聲。


  一旁的裴副都統大馬金刀跨坐著,一拍桌案:“大不了就是辭官不幹了!新帝尚且年輕,如此不知輕重,天家血脈之事也如此兒戲,我等為朝廷效忠,也都是先帝一手提拔,難道為了自己的前程,就眼看著皇帝如此胡鬧,作踐先帝留下的大好基業不成嗎?”


  “但……但是燕王殿下不是也沒說什麽嗎?”京兆府的韋承光歎了口氣,“除了燕王殿下外,如今京中宗親,無一人說話的。晉王府、淮陽郡主府、昌平郡主府,還有常恩王府,說句實話,仔細想想,皇上登基之前,就已經掌握了朝局,大局皆在天子掌控之中,咱們這些人……”


  韋承光的話音戛然而止。


  在辛恭府上的這次聚會,自然是不歡而散。


  從辛府出來,有人匆匆追上韋承光:“伯明兄,伯明兄且慢,等一等我。”


  韋承光聞言回頭去看,正是最先開口卻被辛恭一個眼神給擋了回去的禦史左高陽。


  他腳下放慢,正要說話,眼見裴喻之大步流星從府門口來,黑著個臉,是衝著他們二人方向追上來的,顯然來者不善。


  於是韋承光反而快步迎上去,一把按在左高陽的左手手腕上,示意他閉嘴。


  身後裴喻之已經追了上來,鼻音極重,冷哼一聲:“你們二人,該不會是想要臨陣逃脫,真打算打退堂鼓吧?”


  如今還能撐得住事兒的,其實也就他們這幾個人。


  底下附和的那些,大多成不了氣候。


  韋承光冷眼看著裴喻之,並沒開口。


  左高陽左右為難,長籲短歎:“裴大人,這也不是我想打退堂鼓,可皇上的態度也這樣堅定,咱們是臣,她是君,自古以來隻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幾時見過臣下逼迫君上的?又不是要逼宮——”


  說起逼宮,他反而底氣足了些:“裴大人祖上有名望,我們比不了你。也是徐統領他麵冷心熱,如今裴大人這樣做,他不跟你計較,可我們實在是不成啊。”


  裴喻之冷嘲熱諷,陰陽怪氣的把左高陽罵了一頓,那真是幾乎指著人家鼻子罵,罵罵咧咧了一場,他倒是出了氣痛快了,邁開長腿徑直走遠。


  左高陽是敢怒不敢言,轉頭就去看韋承光:“伯明兄,你說這叫什麽事兒啊!難道為先帝盡忠的隻有他裴喻之一個?還是隻有他辛程一個?

  那早前上折子,難道你我二人沒上折嗎?

  現在事情弄成這樣,主意都是辛恭出的,反倒被皇上晾在這兒——


  我早就說了,這朝堂離了咱們,難道真就不成了?

  他是仗著孝溫皇後,仗著辛家,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依我看,伯明兄,咱們兄弟該進宮麵聖,到皇上麵前去服個軟,不然再這麽鬧下去,官位不保,咱們就該卷鋪蓋卷兒滾蛋了!”


  他跟韋承光都不是世家子。


  年輕的時候寒窗苦讀,熬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上來。


  當日也確實是一腔熱血上了頭,真就信了辛恭的鬼話。


  而且說句實心話,他們也確實是想著,有辛恭這個出頭鳥在,無論如何也責不到他們身上來。


  結果倒好,天子大手一揮,該怎麽著就怎麽著,索性不理會他們這一茬了!


  不是喜歡罷朝嗎?成日裏告假不上朝,那就歇著去吧!

  朝廷該怎麽處置每日事務就怎麽處置,多他們一個不多,少他們……顯然也不少。


  這事兒可就不太成了。


  韋承光始終沒開口,左高陽就有些急了:“伯明兄,你倒是給句痛快話。


  你說那辛恭,他將來是要襲爵的人,就算沒有了朝廷裏的官位,人家早晚也是國公爺,還有河間府辛氏可倚仗,娶的又是太原王氏的姑娘。


  那裴喻之——他死了多少年的親娘是個郡主,他高祖父是救聖駕有功的大功臣,皇上就是真要擼咱們的官兒,隻怕也擼不到人家頭上去!


  伯明兄,底下那些人,不過是跟著咱們就幹吆喝。


  真正領頭主事的,到如今,除了辛恭跟裴喻之,可就隻有你我二人。


  你倒是說句話啊!”


  他是真急了。


  韋承光盯著他看了好半天:“到禦前去告罪,此事平息,事後我自然沒什麽,得罪辛恭和裴喻之,總歸我身在京兆府,同他們也打不著交道。


  我行的正坐得端,也不怕禦史台找我麻煩來。


  可是你呢?”


  左高陽吞了口口水:“你說……我要是求皇上,給我調個官位,不在禦史台待著了,可能嗎?”


  ·

  韋左二人入宮時徐冽就在宮裏,逗孩子玩兒。


  聽說他兩個進宮,笑著就把虞令貞抱到了內室去。


  清寧正殿上,趙盈端坐寶座之上,令左右宣召韋左二人入內覲見。


  趙盈不開口,韋承光和左高陽跪在殿下就沒起身。


  僵持了大約有一盞茶時間,趙盈才笑著淡淡開了口:“愛卿行完了禮,要說什麽快說吧,老這麽跪著幹什麽?”


  左高陽鬢邊盜出一層冷汗來。


  韋承光就把話接了過去:“臣今日是進宮來請罪的。”


  趙盈哦了聲:“兩位愛卿何罪之有?”


  這……


  這到底是打算計較到底,還是不打算計較了的意思?

  韋承光在心裏過了兩番兒,但他機敏,一開口,不說自己有什麽罪,隻是陳起情來:“臣的奏本,還有左大人的奏本,皇上想是都看過的。


  臣和左大人並不是為了一己私利,先前所思所慮,也是為了皇上,為了大齊江山穩固,不願見到民間流言四起,謠言紛傳的情況發生。


  隻是這兩日,臣和左大人再三商議過——”


  他深吸口氣,話音一沉:“臣仍舊不認為先前做錯,但臣錯在以罷朝來要挾天子,此乃大不敬之罪,所以臣今日進宮,是來請罪的。”


  “這麽說來,韋卿還是覺得,趙王該改姓了?”


  韋承光抿進了唇角,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就點頭說了聲是。


  左高陽在旁邊一個勁兒的拽他都沒能攔住他。


  進宮之前分明不是這樣說的!


  然而韋承光話鋒一轉,又續上自己前話:“隻是皇上有皇上的考慮,臣認為趙王不該姓虞,仔細想來,是臣狹隘——虞氏一族忠貞,是大齊肱骨棟梁,先帝昔年受小人蒙蔽,錯殺虞氏滿門,致使虞氏絕嗣。


  如今皇上誕下一子,先帝膝下又沒有可過繼虞家的孩子,此舉,是皇上深明大義之舉。


  且當初先帝曾寫下罪己詔,昭告天下,還虞氏以清白。


  皇上如今令趙王從虞姓,是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也將虞氏冤案徹底了結。


  是臣等心胸思慮遠不如皇上,才做出這等糊塗事來。”


  拍馬屁,韋承光也是一把好手。


  能把這種話說的這樣冠冕堂皇,認錯服軟之餘,還不忘吹捧天子一番,他也算是個人才。


  趙盈便笑了:“起來吧,老跪著,倒顯得咱們君臣生分了。”


  韋承光直到此刻才敢起身,還順帶著拉了一旁的左高陽一把。


  趙盈看了一眼左高陽:“左卿怎麽一言不發?”


  左高陽自問他不會像韋承光一樣說那麽漂亮的話,但皇帝有沒有在生氣,他還是看得出來的。


  既然不生氣了,這事兒暫且就算是過去了。


  他下意識去看韋承光,韋承光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那就說明進宮之前那番說辭,現在還是可以說的。


  故而左高陽又拱手做一禮來:“臣慚愧,臣心中所想,韋大人方才都已經說完了。


  皇上叫臣開口,臣……臣倒是另外有個事情,不吐不快。”


  趙盈挑眉:“左卿一向是心直口快的人,有什麽話,你說吧,今日清寧殿沒有外人,隻咱們君臣三人,你想說什麽隻管說,朕皆不與你計較,恕你無罪。”


  那就是準許他放肆了。


  這種放肆,斷不會衝著天子去。


  那就隻能是衝著辛恭和裴喻之。


  左高陽不得不佩服韋承光。


  進宮前韋承光說,倒也未必一定得是他離開禦史台,在皇上心裏,想攆走的那個,恐怕另有其人。


  現而今看來,韋承光又說中了。


  “臣等今次這般行事,定下心想來,也無不是受了辛恭煽動蠱惑。”左高陽也沒敢抬眼看趙盈,沉了沉聲,繼續說道,“起初固然也是臣等自己認為,趙婉從虞氏之姓大為不妥,頗有混亂皇室血脈的意思在裏頭。


  但是辛恭幾次煽動,包括這次罷朝告假,也是他的主意。


  先帝恩高,辛程當日是破例封賞,皇上登基以來,對他更是頗多照拂與推恩,連他府中女眷也多有恩賞。


  隻是依臣看來,辛恭恐怕並沒有把先帝與皇上的恩典記在心上。”


  他終於抬起了頭,眸色堅定,倒是一臉正氣:“辛恭之所以敢如此行事,無非是仗著孝溫皇後與河間府辛氏的名頭,覺得無論他在京中如何放肆,在皇上麵前如何言行無狀,甚至是當殿衝撞天子,皇上也拿他沒奈何的。


  如此種種,細細想來,令人心驚——”


  左高陽適時收了聲之後,韋承光不緊不慢的在一旁補道:“先帝朝時,薑氏一族,便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狂妄自大,驕矜自負。


  辛恭今日所言所行,比照昔年薑承德,並無不及之處。”


  薑承德最後幹了什麽事,又是什麽下場,自不用趙盈開口。


  這兩個人,今天不光是為了服軟,還大有要把辛恭給掀出朝堂的用意啊。


  交情還挺好,為了左高陽今後還能在禦史台待下去,連辛家也一並得罪了都不在意。


  趙盈笑而不語,好半晌後隻說了句朕知道了,就打發了他二人退下去:“這些話,且不要拿到外頭去說,辛恭,自然有辛恭的好處,你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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