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殿下從來都不記這些
他這個禮物不是隨時能拿的出來的，說要讓她等等，至於禮物是什麽，李卜守口如瓶，半個字也不肯透露。
席間皇帝又問起李卜，問他想好沒有，想要什麽封賞。
這次沒有人敢接話，羅蕊扭頭看著羅敷，也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之前皇帝讓他回去好好兒想想是給他機會，要還是堅持打公主的主意，皇帝這次恐怕就要翻臉了，所以這次是給他施加壓力，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兒，當著羅敷的麵兒，逼他把話咽回去。
李卜站起來，目光緩緩從羅敷身上掃過，一寸一寸看的仔細，眼神流連，雖不曾有隻言片語，但這一眼落在眾人眼裏，他是何居心，不需說出口，所有人皆明。
羅敷回視他，不摻雜任何情緒，平靜的仿佛他隻是個陌生人，這麽平靜，不禁讓人懷疑，可隻要視線稍稍往下就不難看到，她持杯的手在顫抖，手背青筋凸起，分明是緊張的。
李卜注意到了，因此拱手一拜，慢條斯理道：“為陛下分憂，臣……不敢討封。”
這句話說出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皇帝臉上也重新浮現出滿意的微笑，叫他免禮：“有功就賞，有過就罰，你有功，朕若不論功行賞，豈不是讓人說朕糊塗？”
八成又是些金銀珠寶，良田鋪麵之類的，李卜已不覺得新鮮，又懶得去裝，因此給不出什麽特別驚喜的表情。
皇帝卻看著他，唇邊揚起一抹弧度，拍拍手，讓何玉宣讀聖旨。
李卜跪下領旨，前麵都是萬年雷打不動的詞，念到後麵，李卜聽到光祿寺卿四個字的時候心裏已經明白了個大概，抬頭望向皇帝，皇帝笑看著他，表情耐人尋味。
不想給他加官進爵，最好的辦法就是給他找個媳婦兒，也順便在他床頭安個人，皇帝的旨意，不是他想拒絕就能拒絕的，這個老婆，他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李卜已經跪下領旨了，要是這會兒站起來反對，就是抗旨不遵，搞不好，老婆推不掉，還惹一身罪。
要形容李卜現在的心情，那簡直就跟吞了一隻蒼蠅一樣，惡心，想吐還吐不掉。
羅蕊笑的春光燦爛，撐著下巴問羅敷：“什麽叫偷雞不成蝕把米？什麽叫賠了夫人又折兵？我當他有多勇呢，鬧了半天也就是個花架子，那麽會說，這會兒怎麽不站起來反抗聖旨呢？”
羅敷麵無表情，抓住羅蕊的手腕狠拽一把把她拉過來，低頭看著她笑：“三姐，我不喜歡人陰陽怪氣的跟我說話，我忍了你一次又一次，別逼我對你動手，姐妹之間，別的不說，最起碼麵子上得處的讓人能看過去吧？他怎麽樣跟你沒關係，再有下次，挨打了可別自己找地兒哭。”
羅蕊恨恨瞪著她：“我不過說他兩句，你著急生什麽氣？莫非你還真的想嫁給他？懷意，你喜歡上他了？”
“關你屁事？”
“惱羞成怒，看來你真的喜歡上他了。”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也不好跟她算賬，羅敷受夠了她，幹脆往她心上紮一刀：“我知道你因為江鄯記恨我，覺得我搶了你的男人，但現在你應該恨的人不是我，江鄯有女人了你還不知道吧？也是，隔著這麽遠呢，你怎麽可能知道？你們倆的關係也沒好到他什麽都告訴你，但為免你傻等，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醒醒吧，他心裏壓根兒就沒有你。”
還是搬出江鄯來更有用，羅蕊臉上的幸災樂禍即刻被震驚擔憂替代，羅敷鬆開她，她卻不依不饒起來，抓著她問：“他有女人了？什麽時候的事？那個人是誰？”
羅敷甩開她：“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李卜跪在地上久不肯伸手接旨，皇帝臉上的表情由喜漸漸轉為怒，何玉情急，低聲提醒：“李將軍，快接旨啊！”
李卜扔不肯接。
何玉歎氣：“陛下心意已決，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再說了，家裏多個女人有什麽不好的，您今兒就算抗旨不遵，陛下親自定的婚事也沒有收回的道理，到時候還鬧得一身不痛快，這又是何必呢？”
他在戰場上遊刃有餘，算計人也能拿出一百個心眼兒，何玉口中這麽簡單的道理他如今卻聽不進去了，固執的挺拔的跪著，手像斷了一般抬不起來。
皇帝臉色已慍：“李卜，你這是何意啊？”
“臣……”
“你可知抗旨不遵是何罪？”他還沒把話說完，羅敷已截斷他的話站起來：“你才有功勳，好不容易官至三品，這一切都是如何得來的你自己最清楚，沒道理自己親手葬送自己的前程，陛下是一番好意，光祿寺卿之女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如何就配不得你了？別一時糊塗，真拿自己當個人物了。”
眾人唏噓，大概是沒想到羅敷會這時候站出來，李卜也沒想到。
皇帝看向羅敷，妄圖從她臉上的表情中找到半點蛛絲馬跡來窺探她此刻的心情，但奇怪，最終什麽也沒看出來。
這頓飯吃的人人膽戰心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卜終於伸出手，接下了聖旨。
在他接下聖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皇帝臉上的表情也緩和了，氣氛輕鬆起來，宴席繼續。
李卜手裏捏著聖旨，心情沉悶，鬱鬱寡歡的連喝了好幾杯酒。
抬眼看向對麵，羅敷朝他舉杯，敬了他一杯，還說了什麽，看口型像是——恭喜。
剛剛她站出來提醒他，讓他不要跟皇帝對著幹，當下沒有別的選擇，隻能接下聖旨。
其實她剛剛完全可以不聞不問，因為她了解他，甚至如果再推波助瀾，用一副委屈不舍的表情看向他，那李卜絕對會站起來，說他不願意娶什麽王盈盈，然後因為違抗聖旨獲罪。
用盡一切手段讓他走投無路去死，這是羅敷之前一直沿用並且遵守的道理。
但剛剛會站起來提醒他不要違抗聖旨，那樣的結果是她自己都意外的。
光祿寺卿跟皇帝早就商量好了，犧牲一個女兒，換取朝邦穩定，這買賣，穩賺不賠。
隻是可憐了王盈盈，羅敷見過她幾麵，是個有性格有傲骨的姑娘，不知道嫁給李卜之後要怎麽生活。
席散，難得李卜還能清醒走路，周圍的同僚們都來恭喜道賀，他敷衍著應承，看著手裏的聖旨，覺得諷刺又可笑。
羅敷走在他前麵，起風了，素婉去拿披風，讓她站在廊下等，她回頭，見到李卜，也難笑出來：“還不回去？”
“方才.……多謝殿下。”
謝她提醒，同時他也驚詫於，羅敷這樣關切的舉動。
如果他剛剛真的抗旨不遵，皇帝雖然不會殺他，但大概又會被貶職，本來在潼關他的處境就不容樂觀，若是被貶後再回到潼關，跟薛讓一旦發生了衝突摩擦，他應對起來會很吃力，皇帝要的就是這個效果，看他們狗咬狗，反正哪一方落敗他都不吃虧，如果他敗了，正好能借機打壓薛讓，如果薛讓敗了，他無權無勢，對付起來也不算難。
所以在能力還不足以支撐他去違抗聖旨的時候，妥協才是最聰明的做法。
羅敷扯扯嘴唇：“謝我？你腦子壞了？我不是在害你嗎？”
“臣又不是傻子，好壞還是分的出來的。”
“王盈盈是個挺好的姑娘，回頭見了人家好好說話，成了親也好好對她，她可能也沒得選擇，畢竟是一個姑娘的一輩子。”
李卜癡癡的看著她：“那臣的一輩子呢？”
羅敷道：“話別說的這麽早，日久生情，說不定你會喜歡上她呢？”
“日久生情.……”他點頭應著：“這話不錯，但臣這麽多年隻對一個人生過情，花這麽長時間喜歡一個人，再要花多兩倍的時間去忘了她，然後再花同樣的時間去慢慢喜歡上另一個，這麽算下來的話，等臣喜歡上她，恐怕要等到下輩子了。”
李卜指著天上的月亮道：“成豫十年，那年也是個中秋，陛下帶殿下出宮去看花燈，就在琉璃河旁的寶翠齋，殿下那天穿了一身紅，在紅紅綠綠的一堆花燈中看著並不起眼，花燈看到一半殿下領著幾個宮女太監去河邊放自己折的花燈，臣當時距殿下僅幾步之遙，聽見殿下放花燈的時候許願，願望太多，一個不夠，於是就把臣手裏的借走了，沒過多久來還，還了兩個，殿下讓臣許願，臣許了，然後殿下又放了一盞燈，說是幫臣許願，許願讓臣的願望都成真。”
那年羅敷十三歲，她記得有放花燈這件事，但記不得這麽具體，更記不得自己找他借過花燈。
李卜長歎口氣：“殿下從來都不記這些。”
其實他們之間的相遇又何止這兩三次，若是隻有這兩三次又如何會讓他癡迷至此，太多了，但那時他太卑微，太不起眼，就像他身邊出現過的其他形形色色的過路人一樣，並不足以被人記住。
所以他才想要進宮，才想要拚了命的往上爬，站在最高處，讓她想忘也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