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風行者
歐陽子給蕭風施完針,梨園外已是第二遍雞鳴聲。
歐陽子苦口婆心囑咐了蕭風半天,才滿臉倦容回了房間,蕭風便半靠在床邊醞釀睡意。
躺著渾身上下會很難過,坐著可以稍微好受些。
好不容易快睡著,迷迷糊糊間,門外忽然有淩亂腳步聲,緊接著房門處砰一聲悶響。
蕭風猛地清醒過來,緩了緩,站起身來,然後便見到許天望一身酒氣跑了進來。
毫無疑問,門栓給許天望直接撞開了。
蕭風微微皺起眉頭,上前兩步,“怎麽了?”
“沒……沒什麽,心裏不舒坦。”許天望抱著個酒壇子含含糊糊說。
“哦。”蕭風隨意點了下頭,瞥了眼房外天色,天邊已有微光,也睡不了多少時間了,“那你來我這兒作甚?”
於逸從門外倉促跑進來,見此皺了下眉頭,“少爺。”
蕭風隨意擺擺手。
“我不痛快,也不讓你痛快了。”許天望含含糊糊說,往就近一座椅上一靠,酒水嘩啦啦就斜倒了出來。
蕭風扯了扯嘴角,這的確很符合這人的性格,不過他現在已經很不痛快了,“於叔,痰盂,清水;曦月,醒酒湯。”
“是。”
猶豫了下,蕭風上前去取許天望懷裏的酒壇子。
“滾蛋!”許天望輕推了把蕭風,又灌了口酒,不過酒是多半順著衣領進了脖頸裏,“他娘……什麽狗屁的龍王,我他娘的才不稀罕……一命換一命,狗屁……都是因為我,我欠他們的……”
蕭風無奈扯了扯嘴角,不理會他了,轉身往外走。
“你幹嘛去?”許天望迷迷糊糊喊。
“關門。”蕭風頭也不回,淡淡說。
“關什麽門,開著。”許天望叫嚷道,“來,你也喝口。”
蕭風哪會聽他的,按他這麽鬧,不一會兒附近幾個人都能給吵來。
“你給我回來。”許天望將酒壇子砸向蕭風,“誰讓你走的?”
蕭風連忙避開。
酒壇子砸在窗戶上砰一聲成了碎片,酒水嘩啦啦灑了一地。
房間裏立即一片狼藉。
“你躲什麽躲,老子讓你喝是看得起你,”許天望搖搖晃晃站起來,指著蕭風說。
蕭風微微皺起眉頭,有點想一指頭將許天望點了。
“小師叔,師父讓我來看看。”門口有小心翼翼聲音響起。
施窮趴在門框上,怯生生往房間裏看。
“沒事,你回去吧,替我向前輩道謝。”蕭風呼出口氣,平靜說。
“真沒事?”施窮不放心問。
“沒事,走時把門帶上。”蕭風衝施窮微笑了下。
施窮猶豫了下,“要不,小窮就先留下來吧,說不定能幫上點忙。”
“不回話,你找死!”許天望忽然眸色一厲,一爪朝蕭風抓來。
“小師叔……”施窮被嚇了一跳,驚呼了聲。
蕭風手上微微用力,直接將身後木椅推了過去。
許天望雖醉得一塌糊塗,反應卻一點不慢,身形一晃就閃避了開來,卻依舊沒有罷休的意思,一把抓在了蕭風衣領上。
然後他身子陡然僵住。
“糟心。”蕭風嘀咕了聲,“過來搭把手。”
施窮鬆了口氣,“哦,就來,就來。”
扯了幾下,沒從許天望手裏扯回衣領來,蕭風索性便脫了外衣,讓施窮將許天望扶到床上。
然後他一銀針紮在許天望後腦,許天望身子這才軟了下來。
“小師叔,您身上怎麽有銀針啊?”施窮在一旁好奇問。
“一直都有,隻是不常用而已。”蕭風也不管施窮叫他什麽了,深呼吸了幾口氣,隨口解釋。
“小師叔不舒服?”施窮又問。
“有點累了。”蕭風衝他笑了下。
“少爺。”於逸提著一小桶水與一個金色痰盂進來,怔了下。
“嗯,”蕭風點點頭,“於叔幫忙照顧一下天望,他一會兒估計會吐,等會兒曦月拿來醒酒湯,給他喝下,我去見見那個人。”
“是。”於逸皺著眉頭道。
“哎,小師叔,用我陪您嗎?”施窮連忙喊。
“不必了,多謝。”蕭風微笑了下,抬腳出了房間。
四下還是黑漆漆的,隻有天邊有微微紅暈。
蕭風站在走廊裏看了會兒天際,天邊紅暈擴散了半邊天時,長長吐出口氣,往梨園深處的小苑而去。
小苑裏,那個中年人在小亭裏站了一夜,聽到腳步聲回過神來,“蕭少!”
“嗯,跟他回黑龍窟?”蕭風微笑了下,問。
“不回去了,他很好,不需要我照顧。”中年人搖搖頭,歎了口氣說。
時隔十數年,他不再是他,他也不再是他,那些心結是時候放下了。
“嗯,”蕭風點點頭,“那在這兒呆兩天,明天我會讓歐陽爺爺來看看你。”
“謝蕭少!”中年人躬身道。
“不必,”蕭風輕聲說,“你既然都看開了,若沒事了,以後打算如何?”
“去青藥穀吧,”中年人微微勾起嘴角,“那孩子一個人挺孤單的。”
“那就去吧。”蕭風忍不住微笑了下,說。
“嗯。”中年人點點頭。
這天,天色尚早時,冷霜寒離開了梨園,悄無聲息。
這天,蕭風與一夥兒年輕人閑遊清溪,似乎回到了上一次的小城。
沒有目標,沒有目的。
看朝陽鋪滿整個街巷,看小販擺攤叫賣,看行人來來往往,看乞丐們沿街乞討,看孩子們圍著糖人攤老人啃手指,看青壯漢子搬運貨物,看趕車車夫趕馬而過,看士兵沿街巡邏,看酒樓食客高談闊論,看還在停留的江湖人交頭接耳……
隻是,他們看得更仔細,更用心。
因為在村落裏的經曆,他們怕他們再看錯。
乞丐乞討也會挑人,老人一般不會去討要,穿著小家碧玉的女子會懇求數次,會離兵士,馬車,江湖人遠些,不會進入店鋪。
婦人們討價還價若碰上好說話的會多撈進自己籃子一棵芫荽,一顆小杏,或者一瓣蒜瓣,攤主若罵就笑著說幾句好話。
糖人攤的老人有時會挑一個孩子,將糖人捏成孩子模樣,這樣即使大人不太願買也會主動掏錢。
搬運貨物的漢子會盡量少磕碰貨物,無論主人家說什麽少有還嘴,若麵米之類的東西,會盡可能少地接觸貨物……
一切都似乎有不必招呼的默契,很奇怪卻理所當然。
也不是沒有意外。
臨近晌午時,他們碰上了個很有意思的少女。
三腳貓的功夫,心思卻玲瓏得很。
一側身的時間就牽走了林浩然的錢袋,盜術之巧,手速之快連施窮都嘖嘖稱讚。
幾個年輕人將她圍住時,不知從哪兒跑出來一大群小乞丐,吵吵嚷嚷著給口飯吃,幾個年輕人一時不察,那少女就跟泥鰍似得溜了。
那時,蕭風,施窮誰也沒追過來,幾個年輕人便都打算吃個悶虧算了,反正林浩然身上也沒帶幾兩銀子。
回來便聽蕭風與施窮坐在路旁茶攤上閑聊,說的是江湖上的一趣事。
施窮說,“最近江湖出了個最不要麵皮的女俠,就喜歡幹一件事,劫富濟貧,手底下養了一群小鬼,走到哪兒跟到哪兒,如果被逮住也沒事,一放小鬼,二講道理,三動手,四一哭二鬧三上吊,如果諸事不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不過據說這女俠跑路賊溜,還沒人能奈何她。”
蕭風說,“能將順手牽羊變成劫富濟貧,傳揚的人也是個妙人。”
一眾年輕人恍然大悟。
臨近傍晚時,一夥兒人去了趟城外土地廟,一進門恰巧便碰上了那女俠。
少女也沒料到會冤家路窄,怔了下,一挺胸膛,來了句,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是真大俠。
幾個年輕人心裏點點頭。
方孤嵐倒是爽快,二話不說,一刀就劈了過去。
那少女嚇得抱住腦袋,叫得那叫震懾人心。
方孤嵐手一哆嗦,差點真一刀劈下去,回頭訕訕看了眼慕梓裳。
慕梓裳回了個尷尬微笑。
前不久,方孤嵐問她,闖江湖靠得是什麽?她想也沒想回答,氣勢。一少說話,二是講道理之前先嚇一嚇,嚇破了膽不就什麽都招了。現在看來,好像誤人子弟了哎。
“行了,別裝了。”幾個年輕人又不是笨蛋,自然清楚這是第四計。風晴踢了下少女說。
少女淚眼汪汪看了風晴一眼。
“姐姐,我們知道錯了。”土地像後麵忽然鑽出個小腦袋,細細說。
“對呀,你們饒了我們這一次吧。”又一個小腦袋可憐兮兮說。
“對呀,對呀。”緊接著,從土地像後麵烏壓壓鑽出來十幾個小腦袋,一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呀眨看一眾人。
幾個年輕人一眼掃過去嚇了一跳,又看了兩眼就哭笑不得了。
這些小腦袋是一個個十歲上下的小孩子,隻是身上都穿了黑衣,土地廟裏又昏暗,乍一看過去真的很像一個個腦袋的。
“喂,你那一套對我們沒用。”施窮不知什麽時候跑到土地廟窗戶那邊,探頭幽幽說。
“就是。”另一扇窗戶砰一聲被打開,雲飛揚咳嗽了幾聲,咧嘴一笑,也說。
“討厭啦。”少女嚇了一跳,幾個呼吸後突然委屈嘀咕了聲,“師父,出來救人了。”
緊接著,從幾人身後有樹枝壓斷聲響起。
幾人齊齊轉頭。
身後一坐著個古古怪怪的帶輪子木椅子的耄耋老人正平靜看一眾人,一身灰色長衫,麵色平和。
施窮眨眨眼。
那老人溫和衝幾人笑笑,“小徒的胡鬧,望幾位少俠莫要為難。”
然後,他又說,“曉兒,願賭服輸。”
“哦。”少女撇撇嘴,委屈應了聲。
蕭風忽然出聲,“前輩這般,不怕那些人為難嗎?”
“為難?他們從我這裏已經得不到什麽了。”老人溫和看蕭風,“倒是小友,他們應該會去找你。”
“那他們會後悔。”蕭風淡然一笑。
“當初,我也是這樣想的。”老人歎了口氣,“少年,你的路還很長,若後悔了,妥協便是,沒人怪你。”
蕭風也歎了口氣,輕聲說,“當初,南宮前輩折劍,不值。”
“你不懂。”老人搖搖頭,“曉兒,走了。”
“師父說過幫曉兒養他們的。”少女好奇看了眼蕭風,又轉頭看老人,嘟著小嘴撒嬌。
“嗯。”老人輕輕點了點頭。
“說話算數?”少女伸出一根手指在老人麵前。
“一言為定。”老人伸手抓住,微笑說。
“哇歐,走了,跟姐姐享福去了。”少女滿臉堆笑,忽然衝身後一聲大叫。
“歐,姐姐萬歲!”一群孩子立即歡喜大叫。
幾個年輕人有些目瞪口呆看一夥兒人走遠。
施窮眨巴眨巴眼問蕭風,“小師叔,那個老頭,誰啊?”
蕭風惋惜說,“昔日乘風而遊之人,可惜如今失了那份意氣。”